沟壑

　　才过了午，天突然暗下来，空气变得就像马子岫此刻的心情，且闷且热。她那个臭皮蛋哥哥在连环CALL得不到回应后，居然跑到她们宿舍楼下生吼。
　　“马岫岫，马朽朽，马羞羞，你下不下来！”
　　“马岫岫！”
　　“马岫岫！”
　　老天爷，攒起这满天乌云，你倒是劈道雷下来啊！马子岫咬牙切齿地想。
　　“岫岫，下面有人喊你呢，那谁啊？跟你长得有点像，哦豁，不是你那奇葩哥吧！你怎么不下去？”刚在外头找了一圈工作无功而返的徐菲走进来，用脚带上门，迫不及待地双手交叉掀起衣服就脱。
　　楼下马子峻歇了，马子岫刚松了口气，一回头就看到徐菲“自由奔放”，赶紧从座位起身伸长腰去拉窗帘，提醒她：“注意点啊，没准对面谁拿着望远镜在瞧呢！据说男生宿舍都有。”
　　徐菲打湿了毛巾在自己身上擦汗，闻言摇头，笑道：“怕什么，就我这样的太平，看了也是他们吃亏，哈哈。四目之内皆平川，嘿嘿，都是兄弟，看看有什么，他们没有的我也没有！看了也是白看。”
　　不过她知道室友是关心自己，徐菲把毛巾搭好，取了件干净T恤快速套上，然后舒服地往自己床位上一后仰，对上马子岫不赞同的目光，哄道：“就开个玩笑，你放心，我会督促我的小旺仔快快长大的。”
　　她都21了，要长成室友这样的小山丘是不可能的了。从大一起，木瓜牛奶豆浆一天不落，按摩经常来一波，从A-到了A，算是燃起了一点小希望。
　　马子岫切了半个苹果递给她，然后心不在焉地咬着自己这半边，有些担心地说：“还是小心点好，谁知道我们身边有没有丧尽天良的变态呢！”
　　话音刚落，楼下又是几声大吼“马岫岫”“马岫岫”。
　　……
　　徐菲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咔嚓咬了一口苹果以后没忍住，又哈哈哈哈笑起来。
　　马子岫扶额，她身边最大的变态就是这个比她大了近6岁，智商却一点不显老的马子峻！
　　“马岫岫”、“马大岫”、“马短袖”、“马长袖”全是这臭皮蛋创作出来的！
　　楼下还在继续“马岫岫”，一声比一声高，马子岫忍不住了，这么喊下去，也太影响别人太影响自己了，她拉开门一阵风似的冲下去。
　　“马峻峻！你找……”
　　刚冲出楼道，马子岫就咬牙切齿地喊，一抬头，眯眼，剩下那个“死”字硬生生在了喉咙里转了个弯咽下。原因无他，马子峻旁边还站着个身形高大、相貌英俊的陌生男人。
　　“我啊！”
　　马家兄妹斗争了20年，逐渐达成的共识包括不准告父母，不在外人面前瞎胡闹，攘外必先安内，有外敌先团结干他们回头再内斗。
　　果然马子峻一个劲地挤眉弄眼朝她使眼色。
　　马子岫一向讲原则，加上对方长得实在好看，她怎么忍心用猥琐的话亵渎人家，赶紧换脸挤出一个自认温柔的笑，甜甜地喊：“哥，你怎么来了？不好意思啊，刚戴耳机呢，没听着你喊我。”
　　马子峻一哆嗦，还是配合她：“妹，这是我以前跟你提过的大哥，我来东冧有点事，刚才在学校碰巧遇上了大哥，就一起过来了。爸让我给你带了点东西，喏。”
　　为了表现得兄妹情深，他演得有点用力过猛，“哥也想你了。”
　　说完又指着马子岫朝“大哥”介绍了一下：“大哥，这是我妹，马子岫。岫岫啊，这位是施与棏大哥，你跟我一样，也叫大哥就行了。”
　　马子岫对着这位大哥乖巧地笑了笑，轻轻喊了声“大哥”，有些不太自在地伸手想接过马子峻给自己的东西准备开溜。
　　她在心里感叹：这大哥长得好好看哦！剑眉星目，头发乌黑浓密，身姿挺拔，还有这气质，衬得马子峻书童似的。不像眼下流行的柔美男，这大哥的阳刚简直就是长在她审美点上。只是人气势太足，马子岫就像小学生见了班主任一样，不由自主地憋气立直了。
　　那位大哥看完“马岫岫”“马峻峻”演出，轻笑了一声，说：“东西多，看看宿管员能不能放行？给你送上去吧。”
　　马子峻立刻就把准备甩包走人的手缩了回来，嘿嘿笑了声，说：“是啊，岫岫你是女孩子，力气小，别累到你了。”
　　力气小个鬼，那个编“牛强马壮不如你，一脚踢飞千万里”天天嘘她的就是这位好不好！马子岫朝马子峻扔了个眼刀，在前面带路走到宿管处。
　　一回头，她刚好瞥见了“大哥”上台阶那几步，虽然不是很明显，但小护士马子岫还是看出来了——他的右脚动作有轻微的不自然。想起以往马子峻在爸妈面前日常刷偶像光辉形象，但又多次遗憾地表示人家转职干别的去了。马子岫估计，就是这条腿的事了，她在心里暗叫了一声“可惜”。
　　想到刚才自己不接电话不应声，害他们在楼下等那么久，单细胞马子峻还让大哥帮忙拎东西，马子岫一下变得好内疚。
　　为了赶时间，马子岫双手撑着台面一把跳起，然后抓紧时机把头伸进宿管办那窗口，半吊着身子甜甜喊：“曾姨曾姨，救命啊！”
　　曾姨一看这孩子就笑：“小马，快把头退出去，有事你喊我就成，下回别这样了，女孩子家家的，注意形象。”这边原先是男宿舍，台子做得高，后来有人反映女宿舍那边靠街，不如这边隐私好，就调换了。有一回自己在里间没听着，小马就自创了这扒窗喊人法。
　　马子岫刚才是习惯成自然，一听曾姨这话，赶紧撤了力道下来，一着急忘了脑袋还在里边，磕在墙内侧，疼得她眼泪都快出来了。
　　马子峻嗤嗤一笑又包了嘴憋住，这要平常，他必定要拿小短腿马子岫“创作”一番，但是偶像在，不能啊。唉，好可惜！
　　马子岫丢了脸，暗自记了马峻峻一笔，不过现在先办正事要紧。
　　“曾姨，这是我哥，人民警察。你看，人模人样的，能给我送东西上去不？保证非礼勿视，非礼勿言，非礼勿听。”
　　“行，你打头，注意着点别人。”
　　“嗳，您放心。保证马上就下来。”
　　马子岫甜甜应了，转向“人模狗样马峻峻”，语气降了八度：“哥，你把东西都拎上，让大哥在楼下等吧。大哥，东西都给我哥吧，他力气可大了，我们就上去一小会，马上就下来，辛苦你在下面等一下。”
　　马子峻咬牙拎了四大袋东西爬楼还要被后面嘚瑟的马子岫催赶，恨得直咬牙，小声威胁：“马岫岫，你等着。”他爸把马子岫当个大宝贝，要不是奶奶拦着，只怕要把家都给她搬来。这都不知道塞了些什么东西，特占地方，鼓鼓囊囊四大包，虽然不至于重到拿不起，但提着很不趁手，更不方便揍马岫岫。
　　反正楼道拐角帅哥看不见，马子岫摇头晃肩撇嘴，好不得意，抓紧时间教训他：“马峻峻，不是我说你，你太没眼色了，人家脚上有不便，你怎么还让人家给你拎东西，有你这么对偶像的吗？嘿，你动作快点，早点下去带人家休息。”
　　马子峻听了这话，立刻决定少给马岫岫记一笔，闷闷地道：“知道了。喂，你怎么知道他有伤？我没跟你说过吧。”
　　“姑娘我神通广大，没有我不知道的事，马峻峻，你房间里有秘密哦！小贱贱！”她就是蒙的，马峻峻肯定是猥琐闷骚男。
　　“我去，马岫岫，你什么时候进我房间了！”
　　刚才减的不算！！！
　　两兄妹都加快了脚步，马子岫不急着收拾，东西随手丢到床前，跟着马子峻又下楼来送客。
　　那“大哥”没有等在刚才停留的宿舍口，而是避嫌地走到了十几米远处的乒乓球台旁那棵大树下。这个位置既不会有偷窥女舍的嫌疑，女舍上方也不大能看清他。
　　大哥看她们下来后，笑了笑，没等马子岫开口告辞就说：“子峻难得来一趟东冧，我做个东，请你们俩吃个饭吧。”
　　马子峻立刻抢道：“大哥，我请你，你不是爱吃鱼嘛，我们去江湖鱼馆，我记得那的鱼很鲜。”
　　马子岫扯扯他，说：“哥，我们学校对面那个家常菜馆的鱼做得也好吃，就在这吃吧，天热，我不想走了。”
　　江湖鱼馆她爹带她们去吃过一回，鱼是好吃，可是人家在城郊，而且搞成了大型农家乐，钓鱼亭荷花池什么的占了好大一片地。要吃饭，停了车还得往里走挺长一截路。
　　看马大哈还要辩，马子岫朝马子峻使眼色，睃了自己腿一眼。
　　马子峻悟了，连忙道：“好，哥，要不在这试试吧。下回再去那。”
　　施与棏没有错过两兄妹的小动作，看着眼前这贴心小妹，笑得温柔，说：“好啊！我来这边几次了，还没试过呢。”
　　马子岫带路，一边问马子峻：“你车停哪了？”
　　“停你们校门外了，门卫说学校招聘会，今天不让停。”
　　“哦。”
　　“哎，对了，马……岫岫，岫岫，你没去应聘吗？”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倒是让马子岫暂时收起了“护盾”。
　　“别提了，我实习那小医院，原先说可以给机会让我留下的，前阵子突然挤进来好几个关系户，你妹我，两袖清风，十八代贫农，立刻就被刷了。”
　　“刷了就刷了，就那两千块一个月，你也养不活自己，回咱们扬德算了。”
　　“两千块也是钱啊，能拿两千块我就只差一点点能养活自己了！”马子岫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那叫差一点点嘛，你自己说老实话，咱爸又偷偷给了你多少！”一想起这个他就想仰天大哭，他辛辛苦苦工作拿那点小工资，老头让他每月上缴2000，说得好听是家里穷没存款，要攒了给他结婚当彩礼。要不是奶奶说漏嘴，他还不知道这2000全让他爹补贴了马岫岫！
　　老头一直偏心眼，小时候马岫岫叫他“马蜂窝”，他乐颠颠抱了夸“我家岫岫好聪明”。他马子峻叫一声，就被骂“不孝子”。哼！
　　“差一点点就是差一点点，你又不给我钱，问那么多干嘛！”这是老爸跟她的小秘密，她才不告诉他呢。2000块要租房要吃饭，当然还差一点点养活自己。
　　“我哪有钱给你！我自己都穷得死。嗳，大哥，不是，我就是说着玩的。”不能让大哥误会自己哭穷想借钱。
　　施与棏自小习惯了冷清，第一次看到亲兄妹叽叽喳喳斗个一刻不停，这种感觉居然并不讨厌。
　　“嗯。”
　　这家鱼做得不错的杨外婆家常菜馆离得近，出了校门过了马路再走几步就到了。马爸经常偷溜来看女儿，时间紧凑就是带她来这改善生活，所以马子岫熟得很。
　　“阿姨，先帮我搞那个一鱼三吃，现在就开始弄。”马子岫一进门就说，“哥，大哥，咱们坐这边，这里凉快又不跟空调对着吹。这鱼弄起来费时间，先让他们做上，菜单慢慢看，你们再点别的。”
　　施与棏以前听马子峻嘀咕过自家有个一身毛病的混世魔王，不过这二三十分钟相处下来，他总结就是果然不能偏信偏听。
　　看看对面这小姑娘，她和马子峻长相有七分相似，都是小山眉大杏眼，中等鼻梁，唯一的区别是马子岫嘴巴更小巧，马子峻一个大男人上半张脸五官秀气显得气势不足，同款脸在马子岫这桃心脸上却显得甜美娇俏，而在马子峻形容下自家妹妹居然是凶神恶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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