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急雪乍翻香阁絮
“你要去平卢?”
“正是,我想见见江陵王殿下,劝他居在市井,做一个普通人,莫要与那仆固贺祸乱我大唐”。
李惟起身绕过御案,走到韩岳灵面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啊,还是老样子,遇事还总想着和为贵,不过李惕他也是朕的兄长,朕相信其实他心里是有大唐的,所以朕才纵容他,只要他不掀什么风浪,找个地方乖乖躲起来,朕能饶他一辈子”。
“是,但臣也不只是担心江陵王殿下,倒是更担心仆固贺,他有一子名叫仆固罗德,听闻仆固贺将大量兵马交到他的手上,还想请奏朝廷,让仆固罗德为下一任平卢节度”。
李惟攥了攥拳,“这样,今日你就代朕下诏,让仆固贺回京述职”。
“是”。
“对了,朕已经让政事堂拟定,今年十一月开科,你也提前帮朕物色物色人选”。
“陛下想要什么样的人?”
李惟懈下一口气,“难说”。
韩岳灵刚欲施礼退下,李惟又突然问到:“对了,你是不是快要大婚了”。
“是,我跟柳书虞商量,定在下月末了”。
“怎么这般仓促?”
“反正早娶晚娶都是娶,若拖个一年半载怕是柳家更得让我大操大办”。
“唉,行吧,那朕赏你些什么好?”
“陛下赐我一间不用跟人挤的值房吧”。
李惟起先还掩了掩袖,然后二人相视,开怀大笑。
-
一个月后,江寿鹤从安西节度使府被召回京城。
与其说被召回,不如说是皇帝在审时度势的时候突然想起了这么一个人。于是让就任的监察使带着一封旨意赴安西将人召回,同时又抽调一名金吾卫将军为副使,那人叫殷渡,是徐樟的人。
江寿鹤回京后,在家休养了两日才入宫谒见天子。出了紫宸殿,因江年正忙着将宫人衣食开销报给中书,故而只有内谒者黄愿一人为江寿鹤撑着一把伞。
从紫宸殿到内侍省,所遇宫人无不毕恭毕敬,但他们每一躬身问安对此时的江寿鹤而言都如一嗖冷箭插在脊梁。
江年得知江寿鹤入宫后几乎是跑着回内侍省的,以至于身后的两个内给事与十几名内谒者跟着有些吃力。
才过光顺门,江年便看到许久未见的江寿鹤,但他面色如凝云,周遭的气息都格外压抑,见江年后并不理会。
而江年却接过内谒者手上的伞,紧跟其后。
江年虽在内侍省一人独大了许久,但却从不逾矩,连房间都只用偏房,正房一直保留着江寿鹤的东西,每日命人打扫。
即便如此,江寿鹤踏入内侍省后仍是感到人走茶凉的伤悲。虽然江寿鹤心里也清楚,这种悲不过是紫宸殿中对帝王寒心的延续,但一时间仍难克制。
“你们都先下去吧”,江年对跟在身后的瑞谦、瑞恭等人说到,自己则随江寿鹤进了屋内。
此时的江年很难对养父的心境感同身受,但却从他深沉的气息中窥探到似悲似怒,复杂不明的情绪。
江寿鹤走进从前常居的东内间,一切似是从前,又极为陌生,以至于望向山松屏风围绕的胡床就座时还犹豫了下,自己是该坐在茶几的左侧还是右侧。
最终江寿鹤推开茶几,笔挺地坐在胡床正中,双手握成拳放在膝前。
江年不由有些胆寒,小时候若遇这种情况,多半会很难挨过去,直到现在自己已是四品少监,对这样的情形,江年仍是心有余悸。
江年微微躬身,不敢就坐,在江寿鹤一瞟那套白瓷茶具后,江年仍然会伸手取那只釜,准备烹茶。
“跪下”。
“是”。
江年立刻放回釜,挺直了身子跪在地上。
不用猜江年也知道,定是自己哪件事做的不尽人意。如此,江年眼睁睁看着江寿鹤从胡床上站起身,取下放在架上的藤条,走到了自己身后。
江年只感觉自己背后立起一道阴影,毛发瞬间耸立,紧接着就是预料之中的鞭打,江年有些吃不住力,却只得紧闭双眼,咬牙屏气,将这段短暂又漫长的时间挨过去。
“真是自作聪明”。
“父亲说的是”。
江寿鹤明显对此回答不满,又卯足力气抽了一下。江年瞬间额间出了一层薄汗,胸前起伏,微微气喘。
“江年,我不在的时候你可长本事了”,江寿鹤冷嗤一声,将话说得更明白些,“当初为何要纵容吴少监用神策军来给李嗣忠宫变?”
“若无足够的兵马为倚仗,李嗣忠又怎敢以下犯上”还未答完,江年的余光又瞟见江寿鹤手一挥,随之而来的便是火辣辣的痛觉,江年尽力辩解道:“太后要召江陵王回京,朝里人都怕”。
话音未落,江寿鹤以藤条比在江年的脖间,“任他回来也未必能怎样,就算打过来,我们手上也有神策军,但你如此纵容两位少监合谋,最后却损了内侍省对神策军一半的掌控”。
“可若等江陵王在京城扎稳做大,再加上平卢军队,神策军难免损失惨重”。
“损失惨重还能损失的了一半?”
这两种意味的损失在这二人心里权衡并不相同。
见江年对此并不作答,江寿鹤又问道:“两个月前,曹顺清送了你一处在万年县的庄子,你竟还收下了”。
“是”。
“历来寒门喜欢依附内臣,可一旦得势就喜欢反咬一口,我向来厌恶这些寒酸小人,你为何还要他们结交”。
“崔柳之辈实难对付,我不得不拉拢些人”。
江年知晓此话会惹恼养父,但如是说了,那根藤条也如料想中一次次,又一次次的落在自己的背上。直到怀琇破门而入,牢牢将江寿鹤的手腕锁在掌中。
“他都多大了,你怎么还打他。况且他做这些有什么不妥?”
“往日我在长安时,崔柳等人哪敢放肆,如今对付他们竟需要拉拢那些酸人,你、你们真是丢尽了脸”。
江寿鹤说罢,便一脚踹在江年肩膀,江年没吃住力,斜仰在地后立刻跪了回去。
“江寿鹤!”怀琇难得露出怒意,呵斥一声。
“内侍省揽下神策军、右卫军,能挡下中书门下的奏疏,能让群臣上朝而不敢言,这才算是光耀脸面?”
“怀琇,你”。
江寿鹤推开怀琇,坐回胡床上,一掀茶几,那套白瓷茶具也就碎落在江年的膝前。
“我不在的时候你就是这么教他的?把他全教的像你一样,都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样子”。
“那是他活的比你明白,在替你积德。我大唐哪个独握大权的内臣能得好死?”
江寿鹤在胡床上摸索到一块玉佩,砸向了怀琇。
怀琇并没有躲,而是缓了缓语气,“他还是个孩子,你现在就想让他去掌九万大军,还想让他蒙蔽圣听?你同我说实话,你究竟是生他的气,还是生自己的气,又或是其他什么人的”。
这话里的其他什么人,显然是指天家。
江寿鹤强让自己舒了口气,但这气在体内仍旧不顺畅,倒是身体一松,手从腿上滑落耷在床上。
“江年”。
“儿子在”。
江年膝行两步靠在江寿鹤身前。江寿鹤颤了颤指,示意江年起身,怀琇也上前想扶一把,但江年摆了摆手并不起来,只是松下一口气跪坐在了自己的腿上,沉下头。
“既然做了内臣,就别再想着大唐以后会如何了,那不是咱该考虑的事,也别想着圣.上会如何,他们都是锦衣玉食大的,犯不着你来怜悯”。
“可圣.上待我不薄”。
“圣.上待内臣不薄是因为好用、听话,再到忌惮”。
“父亲,可您原来”。
“莫要再提原来”。
原来的江寿鹤守着一副残缺的身体,却仍想着或许有朝一日能像高力士那样,拥得一个贤宦的美名。
江年不再多问,亦不再辩解,只应了一声“是”。
这话没错,江年也明白,但听着仍然是一种隐痛。
“还有,尤其是你,你娶的那什么妻,她可是皇后疼爱的妹妹,你这是要与陛下做连襟,陛下生母家族并不显赫,他从小就自惭,既看中人的身份,又讨厌人看中身份”。
江年忙抬起头,握住江寿鹤的手,“儿子在陛下面前从不敢提这些,在外更不敢与陛下攀扯亲缘”。
“我两年不曾抽过你功课了,你可还记得‘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
“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江年接到。
“事有关于宦竖,莫不伤气,你还记得这些就好”。①
“是,我都还记得”。
“我也无非是怕他以你为羞耻,而你会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
“我......”
“唉,罢了”,江寿鹤有些乏了,微微闭目道,“你们都去吧,随便找个人来收拾就行了”。
“是”。
江寿鹤平日在屋里不喜见光,正房里里外外的窗纸都要厚些,屋里还多置帷幔,即使是大早上也暗如黄昏。
江年一出来后,顿觉得有些目眩,那张脸在日光下也显得苍白没有血色。
“老毛病又犯了吧”,怀琇拉起江年的胳膊搭在自己的肩上,架着他慢慢往值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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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①昔卫灵公与雍渠同载,孔子适陈,商鞅因景监见,赵良寒心,同子参乘,袁丝变色。语出司马迁的《报任安书》,记载在《汉书.艺文志》中。
这周更一万五~后面可能还是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