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宦补录

作者:村口糖葫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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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月何年初照人


      庆历四年冬末,自宋仁宗下令重修唐书以来,不断有翰林学士走访各处收集唐时文志,亦有民间小记被献入宫中。

      江素坚虽知晓此事,却不知为何有人将一只包着的唐时史料的破包裹放在了勾当内东门司处。

      索性翻来一看,其中有一本纸张泛黄卷边的《唐宦见闻录》格外的厚,让同为宦官的江素坚不由地想多看看。

      此书中讲了些唐时宦官的风流往事,有褒有贬,不外乎高力士尚刀笔吏之女,鱼朝恩挖郭子仪的祖坟,只是过程更详尽一些。

      又往后看了看,书中似有一些事不为自己所知,诸如“江年,质陋庸愚,粗识书计,少时仆事江寿鹤......綦宗思其翊戴之功,赠卫国公,然谥号曰隐”。

      -

      唐奉元五年,汝南节度肖荣宝亲率十万精兵攻入长安,唐延宗命大将秦则厚带三万禁军迎战,而后关闭皇城各门,命北衙禁军死守。

      区区突勒降将肖荣宝并不能引起延宗重视,延宗斜倚在龙椅上嗅着龙涎香,受着早朝众臣的参拜。

      外命妇院众命妇携家眷准备谒见皇后。

      一炉香的功夫,前方战报传来,秦则厚战败带八千人仓皇撤退,叛军已然在撞击城门。

      延宗大怒,唯恐秦则厚与叛军勾结,于是大袖一挥,在宣政殿下了最后一道令——斩杀败将及其家眷。

      然后向东逃往洛阳。

      两名神策军在皇宫这乱粥锅里找到了秦夫人,一刀将其头砍下 ,秦夫人带着两个小女孩却始终不见踪影。

      奉元十六年春末。

      内侍省第二进院的正堂东内间,三扇立地式的山松屏风围着一张胡床。

      胡床上隔茶几坐着两名男子,一个是江寿鹤,大约五十来岁,长得如锋棱瘦骨的黑马,颇有魁梧苍劲之英气,他是位及知内侍省事的权宦,也是个能出将平四方的右卫大将军。

      另一个是他的养子江年,是新任的内侍省内给事,生的浓眉如峰,双眸明澈,若只凭眉眼与身形,本可做一个霞姿月韵的谪仙男子,然而两齿微微向外,脸上略有些肉,于是整个人看上去多了三分稚气。

      江年微微握拳,手心出了层汗,而后去下了大拇指上的深色碧玉扳指,放在白瓷托盘上。

      江寿鹤听见叮当两声清响,心道这养子怎么见个女子偏偏还坐不住了,尤其这个女子江寿鹤并不觉得讨喜。

      “怎么?这就坐不住了”,江寿鹤言有不悦地问到。

      “是”,江年察觉了养父心中不快,紧张更甚。

      这位让江年期待已久的女子名叫云笺,是他即将过门的妻子,也是十一年前被他救下的秦家的小女孩。

      当时处于微末的江年动了恻隐之心,不忍这么小的女孩身首异处,给她套了一身内侍的衣服,带着她一同混在小内侍堆里逃命。

      那会江年尚年少,对小女孩也并无倾慕之意。但逃难时相依为命的那段日子,在之后的几年里却成了江年回忆中的零光片羽。

      尤其是当他一个人被关在柴房的时候,守在风雪天的殿外的时候,孤寂的时候,都会想到有这样一个人。

      这样一个偷来烧饼以表谢意的人,夸下海口要到宫里探望他的人。

      这承诺常常是江年在偌大的皇城里的一个盼头,但江年又怕她一语成谶,有朝一日被领她走的养父送入宫中,成为博取功名的筹码。

      好在她不仅来了,还是作为萧妃的陪嫁宫女来的。

      -

      “姑娘请坐”,胡掌固将云笺带到内侍省正堂里,又托着一只越州瓷盏,上了一道新贡的紫陽茶。

      云笺点头谢过,拘身干坐了一阵,江寿鹤绕堂而来,他身后跟着的正是自己未来的夫君江年。

      “见过大监”,云笺念及江寿鹤是未来的公爹,索性跪下行叩首之礼。

      江寿鹤坐稳后,向立在身侧的江年一挑眉目,待江年去虚扶,这才开口道:“自家人无须拘礼,起来坐吧”。

      江年领着云笺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只檀木盒子。

      “这是南诏贡来的赤玉手串,能养气血,现下送给你”,送给你三个字江年说得颇为滞涩。

      不同于上次谢绝了伏双蝶步摇,云笺这回顺手便接下,脸上还闪过一抹笑意,只是转而又成了端庄。

      -

      云笺的房里,一个宫女打扮的人背着身坐在圈椅上,一身清贵的气质与扮相格格不入,听见门被推开,忍不住地冲了上去。

      “云笺,你还好吧”。

      “姐姐?”云笺反握住云阳的手,“姐姐别看了,我没被人欺负”。

      “云笺、云笺你别灰心,还是我去求太子吧,让他给你做主”。

      “姐姐”,云笺抱住愈发激动的云阳,挪了两步将人推到圈椅上坐下,“姐姐,萧娘娘把我许给他,除了是萧巍授意,又牵扯了多少人利害”。

      “这我自然知道,但太子是不用怕他们的,大不了、大不了我”。

      “姐姐,难不成你想跟萧家撕破脸,让他们说出来,我们不是萧家宗亲而是秦家的罪臣之女?那你哪还能嫁给太子呢”,云笺拉上云阳的手,“十一年前你被太子救下,而我被他救下,现下好了,你嫁给救了你的人,我嫁给救了我的人,这有什么不好的?”

      “这怎么一样?嫁给太子咱们才能为秦氏一族正名,才能不受制于人,你也要嫁给太子,我是皇后你就是贵妃,等生了皇子,什么李家萧家的都得跪在咱们脚底下”。

      “姐姐,别哭,我从未想过侍奉天家”,云笺用手沾下云阳脸上的泪痕。“其实我挺喜欢他的,再说了,等以后啊有太子妃娘娘照应着我,我的日子又怎么会差”。

      云笺是云阳的堂妹,自小寄养在秦府上。秦氏乃武将世家,家中晚辈也兴争抢,唯云笺父亲是一方刺史,身上更多是文官习气,云笺一是随了父亲,身上没那么多武将子弟的跋扈,二是小小年纪就有了寄人篱下不敢争抢的自觉。

      也正因为如此,云阳才对云笺格外照顾疼爱。

      汝南兵乱后,秦府上下被斩杀。云阳在宫中被太子李惟救下后装作小宫女,得其庇护逃往洛阳。到了洛阳才遇见了衣衫松垮的云笺。

      之后,二人被当时的兵部尚书萧巍认出,又被其收作养女。萧巍以女儿博功名是长安人尽皆知的事,正因他攀附权贵,步步为营,也因此得以官至尚书。

      -

      七八只喜烛竖在镂金蜡台里,将屋内照得柔光氤氲。

      江年装醉骗过了府上众客,在小南子的搀扶下,摇摇晃晃撞开了房门。醉酒算是一时权宜,若她不愿与自己同房而寝,大可找个体面的借口离开。

      却不想云笺并未一直以扇掩面等他回来,而是趴在桌上,像是小憩一觉将将醒来,桌上糕点也是动过的。

      “夫人,我家大人今日高兴,给前面的客人轮着敬酒挨着个的喝,就给喝翻眼儿了”。

      边说着,小南子就把江年扶到云笺身边,抽出一只月牙凳扶着坐下。

      “不妨事,你也早些下去休息吧”。

      “诶好嘞”。

      江年侧头趴在桌上佯装着睡了,眼睛却悄悄眯着,隐隐约约看见云笺皓腕上的赤玉手串。

      云笺看着小南子出去后关上了屋门,转而轻轻凑在江年耳边说到:“别装了,快起来吧”。

      江年心里一惊,却仍是丝毫不动。

      云笺本就是诈他,在摇着江年肩膀低声说了两遍“醒醒”之后,便以为江年是真的醉了。

      云笺安坐了下来,用食指点了点江年的额头,又从眉心触到鼻尖,那赤玉手串的红影也在江年眼前一晃。

      没想到,江年瞬间将云笺的手腕勒在掌间。云笺被江年吓得差点叫出声。

      “云笺,你不讨厌我的吧”。

      “什么?”

      “你愿意带我送你的手串,还愿意碰我,所以......你是不讨厌我的吧”。

      “我怎么会讨厌你?”云笺忙低下头。

      江年见她心虚,追问到:“那上个月我送你步摇,你为什么不收下,还说什么......”

      “但你让人给我送的消肿的药我收下了”。

      “你怎么知道是我让人送的?”

      药是萧贵妃贴身内侍杨夏送来的,但要是没有江年,杨夏何曾这样细心留意过自己。

      云笺目光转到被江年捏着的手腕上,江年意识到自己力道不小之后赶紧松开。即便如此,云笺腕上还是留下一道红印。

      “那只步摇我很喜欢,不然我怎么会让你给我戴上,可它太过贵重,被人发现了我难免受人揶揄,所以只能摘下还给你”。

      “当真不是客套?”

      “嗯”。

      江年低下了头,“是我思虑不周了”。

      但那日取下步摇还给他时,她明明说日后若是出宫再来取,这话委实将他伤的不轻,连她亲手做的金乳酥也不愿再吃。

      若真出了宫,那便是天高云阔,她又怎能像现在这样将自己作为深宫中为数不多的记挂。她在这宫里走一遭,难不成真就为了给自己做上几碟吃食,等年满出宫,两人也就再无瓜葛了。

      “江年,你在想什么?”

      江年拉扯回神,“没、没什么”。

      “哦,我还有个问题问你,你为什么要娶我?”

      云笺虽是笑如风里桃花,在江年眼里却像是质问,她嫁给自己,成为宦官之妻,是不是已经成了萧家姐妹里的笑话。

      江年脱口而出一声,“对不起”,之后又觉得自己卑微得可笑。

      哪料云笺笑容更为灿烂,凑近了说到:“江年,谢谢你。杨夏都对我说了,是你见不得我被娘娘打骂,才趁着这次立功说要娶妻”。

      这一声谢,至少在当下足以慰忧思。

      “既然你不讨厌我,以后我也不做让你讨厌的事”。

      “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讨厌”。

      “好,休息吧”。

      “我来给你宽衣”,说着云笺就上前去很流畅的解下江年的腰上的革带。

      这是云笺第一次想这样伺候一个人,但却被江年按住了手。

      “我、我自己来就好”。

      江年动作极为滞涩,以至于云笺呆呆坐在床上看了许久。

      在萧贵妃侍寝时,云笺也曾低头抬目,窥探帝妃之间的宽衣解带。

      但每到萧妃剥下龙袍使皇帝露出臃肿的身形时,云笺都会妄想着有朝一日也能亲手给江年宽衣,看看他衣衫里清瘦的身体。

      这副让她既渴望触碰而又忌惮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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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内侍省:唐代内侍机构,以监为首官。殿中省也是唐代内侍机构,但史书上牛逼的权宦都是从内侍省任职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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