栖息在星河

　　要等他段星洲挖掘出她值得人喜欢的内涵再去表白，不知道要等多久。
　　起码她本人是这么想的。

　　然而，孙仪微贬损过她以后又宽慰她，一是相信她的内涵，二是相信她一定有吸引到他的地方。
　　否则他注视她时不会那么温柔。
　　“咦——”汤为勉被这一表述搞得全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我说的是事实啊。”孙仪微回想那天的情形，段星洲看着汤为勉的时候，眼睛里都是有笑意的。

　　可是为勉仍然坚持她原本的观点：段星洲就算看一只狗，都是温柔的。

　　“你要是非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孙仪微摊摊手，表示，既然你不肯相信恋爱小达人孙老师的第六感，那就任你随便猜测好了。
　　临分别的时候，拍她肩膀并朝她握拳，“加油，汤小姐。”

　　.

　　最近一段时间，汤为勉不太想遇见段星洲。她相信孙仪微说的，她是什么心事都写在脸上的那种人。心动尤甚。
　　在她没有想好怎样处理自己心里这份感情以前，不太想被段星洲发觉。

　　只是天不遂人愿。

　　坏掉的管道还没有修好，汤为勉受不了不洗澡就入睡，宁肯在公司凑合一夜，也要洗澡。
　　好在她曾经住过的房间还配备齐全的被褥。

　　她一面收拾洗漱用品，一面问在公司帮忙的姨姥，“段星洲不在嘛？”
　　“小段被人叫走帮忙去啦。”姨姥说正巧公司里有位员工要搬家，大家干脆自发地帮帮忙。
　　“嗬，真够热心肠。”她小声嘀咕。
　　“你说什么？”
　　“哦，什么也没说。”汤为勉已经收拾好东西，“那我先去洗澡啦。”

　　公司配备的淋浴间，环境不能说有多好，不过能够洗澡的小孩不计较环境如何，能洗掉身上一天的尘土和汗就好。
　　一角的塑料置物架上，除了大瓶装的洗发水和沐浴露以外，还有一瓶男士洗发水。她想，姨姥爷不至于这么“精致”，多半是段星洲的。
　　那一瞬间，她有拿起来嗅一嗅的冲动，而后意识到那未免太像个变态。

　　思绪飘到这儿，汤为勉不得不嘲笑自己。
　　花痴女。

　　关水、擦头发、裹上浴巾、打开门。
　　汤为勉差点被吓到跌倒在满是积水的浴室地面。
　　段星洲并不比她更得体，下意识地伸手去捉她手臂。

　　汤为勉没让他碰自己光裸的手臂，一臂在胸前护住浴巾，一手扶住门框，惊魂未定地吐槽他，“你吓死我了！”
　　缓过神了，才想起问：“你怎么在这儿啊？”

　　段星洲几分尴尬地收回手，垂落在身侧，下意识虚握又松开，解释道：“到了门口遇见孙爷爷，他说你在用淋浴间。但我懒得回去，就在门口等了。”
　　他身后的窗台上确实放着洗漱用品。

　　“哦，这样啊。”在这样的场景下遇见，即便是汤为勉这样不拘小节的女孩子，也觉得有些尴尬。
　　段星洲见她张了张口，以为她想说什么，等了几息，只等到她说：“那先再见吧！”随即迅速溜走了。

　　空下来的浴室，有残留的温热，还有她用过的洗发水的香味，一起迎面扑过来。
　　段星洲叹了口气。

　　再见到汤为勉的时候，她已将睡衣穿得整齐，坐在小凉亭里玩手机。
　　段星洲走过去，把她落在淋浴间的洗漱用品还给她，“你忘了拿。”
　　汤为勉看见他的盆里，堆满了自己惯用的洗漱用品，一时红了脸，在夜色的掩饰里，虽说不那么分明，还是觉得不自在极了。
　　“谢谢你哦。”

　　道谢也很不自然。
　　好恨，都怪孙同学胡乱猜测，才激得她胡思乱想。
　　对于汤为勉这种，罔顾事实，“栽赃陷害”的行径，如果孙仪微在她面前，一定会阴阳怪气地怼她：是的，不知道是谁前些天还说绝没有其他的心思，隔不久就说是喜欢他的。真香啊，真打脸。
　　然而她面前只有段星洲。

　　不知少女心事的人，只以为是方才会面的情形仍然让她觉得尴尬，想了好久才出声，“对不起，我该敲门提醒你一下的。”
　　汤为勉连声说不。“不是啦，根本不怪你。”或者说全怪他，他不是不该不出声，而是压根儿不该出现在她眼前。

　　段星洲也觉得她这话说的不情不愿，再度沉默以后，适时地转移话题，“别在这坐着了，小心喂蚊子。回屋里吧。”
　　为勉猛然抬头，几近脱口而出，“我能去你那坐坐吗？”

　　这问题已经不在心直口快的范围里了，简直是有些冒犯。
　　段星洲难掩惊讶神色，直接拒绝，“我觉得不合适。”
　　为勉恨不得咬下自己的舌头，心想干脆一不做二不休，趁今晚把心里话全说了。

　　“那我能在这儿和你说说话吗？”
　　“你说。”

　　汤为勉站起来，尽量让二人之间的身高差距缩小，尽量抬起头看他的眼睛。
　　泠泠月色里，他的眼珠漆黑，明亮，像极夜空中的两颗星。他的表情也很沉静，注视她时眼睛里没有一丝波澜。

　　为勉深呼吸，然后开口，“截止到这一秒钟为止，你都还没有女朋友，对吧？”
　　“对。”段星洲应当是意识到她要说什么，微微蹙起了眉，想要说话，但被打断。
　　“不管你想说什么，让我把话先说完。”汤为勉说，最起码让我完整地完成一次告白。
　　“我的表达够明确吧。就是说，我喜欢你，段星洲。你想不想试一下，和我在一起。”

　　在汤为勉眼中，段星洲具备很绅士的品格，应当是来自他性格里的温柔。
　　此刻他的拒绝也是温柔的。但足够直接。
　　“我不能接受。”他有些无奈地微笑，“我不想说，你是不懂事的小孩。在我眼里，你足够有主见和成熟，所以我不打算把你当做孩子来对待，也没资格充当长辈。”
　　“我不能接受，这不合适。如果你需要我阐述理由，我可以向你解释。”

　　汤为勉点了点头，说不必了。
　　但是她想要问：“你喜欢我吗？不一定要拘于男女之间的那种喜欢。”

　　“诚实地说，是喜欢的。”段星洲笑了笑。她的性格，她接人待物的态度，她与父母的相处，都足够讨人喜欢。是生长在顺风顺水的人生旅途上，作为父母的掌上明珠，而培养出的无忧无虑和慧黠可爱。这样一个人，很难让人不喜欢。
　　但是，“正如你说的，是不拘于男女之间的喜欢。”

　　“我不是你的理想型？”
　　“不如说我从来没有思考过理想型这个问题。”
　　“为什么？”
　　“我说过的，我对人生没有规划。”段星洲回答问题的态度是很诚恳的，同时他补充，“我并不适合你。”

　　汤为勉不是不讲道理、胡搅蛮缠的女孩，她眨了眨眼，一滴泪坠在地上，剩下的被她抬手抹去，“我知道了。”
　　她紧跟着笑，“真是一次失败的告白，是不是？”

　　段星洲却沉默了，良久才回答，“对不起。”

　　“不怪你呀。”汤为勉想尽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轻快一些，“当然，也不能怪我吧。只能说，我和你，并不是很有缘分。”
　　她站在夏日的晚风里，月光凉凉地撒下来，好似为段星洲覆盖了一层雪色。
　　“你还是穿那么丑的T恤衫。”

　　段星洲此刻对她的坦荡和不怨恨充满了感激，真心实意地朝她微笑，“嗯。它们真的很耐穿。”

　　汤为勉原本是想转移开话题的，但又忍不住要说：“孙小小，就是我的朋友，和我说，如果我喜欢你，还是直接和你说比较合适。因为我根本藏不住心事。我相信她了，但我好像是失败了。”
　　她没有说孙仪微错误的判断，没必要说。她只是说：“不过我没有后悔。相比在你面前躲躲藏藏、局促不安，我更愿意把一切都摆到明面上来。”
　　因为暗恋是这世界上最最愚蠢的一件事，你所有的付出都是自以为是。他根本不知道，更无从谈在不在乎。

　　“可是，段星洲，我还是很伤心。”告白失败固然会有的伤心，不足为奇。
　　“但是，我同样祝你幸福。祝你未来一切都好。”

　　段星洲不能不为这样的衷肠动容。
　　他甚至表露出愧疚的神色，再次和她说对不起。他说：“我得纠正我之前的说法。不是‘我们不合适’，而是‘我配不上你’。”
　　汤为勉想要反驳他，这一次换段星洲截断她的话。

　　“先不要急着反驳我。”他也很诚恳地说，“我知道自己够不上世俗意义里的优秀和成功，但我并没有看低自己的习惯。在你说完那些话以前，我拒绝你的理由是更务实的，关于家庭、收入，以及未来的发展。或许有自作多情的嫌疑，但我不能不想。”
　　“可是，在这一刻，我拒绝的理由可以更感性。对不起，为勉，我不配你这样的爱慕和钟情，我没有相匹配的感情。”

　　汤为勉觉得自己好像又要流泪，于是及时抬起头看夜空。
　　“你好讨厌。”她有些气急败坏，“不要把拒绝的话说两次好不好。”

　　段星洲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只剩一句对不起被反复提及。

　　“我不怪你，谁也不怪。”汤为勉的感情观清醒又理智，“感情是双向的选择。你什么都不要再说了。”
　　在又一段沉默以后，她用湿漉漉的眼睛注视段星洲，“你可不可以拥抱我一下？怎么定义都好，朋友之间的那种拥抱也好。”

　　段星洲思考了一下，答应了她。

　　拥抱的动作很轻，但在拥抱的那一瞬间，彼此的气息不可避免地交缠在一起。
　　清冽的和浓烈的。
　　段星洲确信他听见汤为勉的抽泣声，和他的心跳声。

　　鼻音很重的声音响起，“我的沐浴露是力士的幽莲魅肤味道，我以前很喜欢它。但我现在发现好像更喜欢你的。所以你的沐浴露是什么？”
　　她说完，没有等他回答就松开手臂，然后跳出凉亭，认真地同他说：

　　“明天再见，段星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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