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棱蛾子

　　仲夏夜，明月高悬，抱着树的知了此起彼伏叫个不停，偶尔吹来的风带着些许凉爽，静谧且安详。

　　一个人影出现在田间小道上，穿着被刮烂的运动衣，披头散发。脚步声粗重，鸟雀被惊起，扑棱着飞向远处。

　　她忍不住打了个颤，这一切不对极了。

　　明明睡前她还在因为要去同学聚会而发愁，躺在床上久久难眠，睁眼之后，天翻地覆。

　　醒来的时候，何月只身一人躺在一个堆满枯枝烂叶的大坑中，身上穿着发臭的运动衣。

　　这不是她的衣服。

　　站起身，何月看清了环境。头顶一轮皎洁的明月照亮了四周，隐约看见的张牙舞爪着的树枝被风吹得飒飒作响，头顶的知了也拉长了叫声，不断地提醒何月她身处异地的事实。

　　黑暗与陌生的环境带来的可不止一星半点儿的可怕，一时间绑架勒索，夺财害命的猜想一股脑儿冲进何月脑中，或者是遭遇了什么奇异事件，比如外星人又或是妖魔鬼怪什么的。

　　又或者穿越？

　　何月用力甩甩头，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手脚仍是控制不住地发冷。

　　当务之急是离开这里。

　　好在坑浅，她努努力还是能上去的。爬上去之前，何月瞥见离她不远有个黑色背包，她果断地走过去背在身上。

　　直觉告诉她这个包很重要，只是现在她无心查看里边装了什么。

　　何月爬出坑，在周围捡了根半人高的木棍防身，看了看杂草丛生的四周，朝着草木最稀的方向走去。

　　——

　　在心里防线即将崩溃的那一刻，她终于走出了大山。

　　大山脚下是一片成熟的麦田，她看见了麦田对面有一条小道，通往未知的地方。

　　有希望了。

　　何月忍着那挠人的刺痒快速跑过这片麦田，踏上了这条坑坑洼洼的田间小路。

　　路的两头朝向不知名的方向，都是同样的漆黑，何月心一横，咬咬牙走向了右手边这头。

　　何月早已疲惫不堪，豆大的汗珠时不时划过脸庞，浑身汗涔涔的，酸臭的衣服粘在了身上。

　　不知过了多久，拐了一个弯，何月抬眼往远处望了望，路的尽头有片灯光，有光就代表有人，就代表能寻求帮助回家。

　　用袖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水，何月咬咬牙冲了过去。

　　随着距离的缩短，一声鸣笛传来，何月眼里的光越来越亮，忍不住加快脚步。

　　何月一鼓作气跑到尽头，是一条大马路，但不见车辆。

　　是等着搭车还是走路？

　　人生地不熟的，任何时候都要确保安全。何月想了想还是选择自己走下去。

　　她早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村庄，黑黝黝的影儿，却让何月顿时生出无限的力量。

　　——

　　“滴滴滴”几声汽车鸣笛从身后传来，何月身体瞬间紧绷，攥紧了手里的木棍，试图从中汲取力量。

　　“砰”，有人下了车。

　　车灯映照出身后人的身影，是个男人。他踱步走了过来，鞋底摩擦着路上的碎石沙砾，发出“咔吃咔吃”的声响。

　　何月的心脏随着男人不断靠近的身影骤然紧缩。

　　近了，近了！

　　“你好，需要帮助吗？”那男人突然发声，吓得何月猛地一颤。

　　她不敢不回话，却也不敢说实话，抬手指着远处：“我，我遛弯呢，家就在那边的村子里。”

　　男人顺着指的方向看过去，似是被这拙劣蹩脚的回答逗笑了，他轻笑了声说：“我老家也在那里，天这么晚，你一个人走在路上不安全，我把你送过去吧。”

　　何月听了连忙摇头：“不，不用了，谢谢，我就是在遛弯。”

　　男人有些忍不住笑意，这大半夜的怎么会有人披头散发地遛弯，但在看见何月恨不得把自己缩成一团时，又有些懊悔自己刚才的举动，虽然是好意，却也把人家小姑娘吓成这样。

　　男人这样想着，便退了几步，拉开距离后才又问道：“我没什么恶意，要不给你手机，你打下家里人的电话，让他们来接你。”

　　男人的话直接戳破了何月的谎言，她在恐慌的同时又有些羞意，像是终于意识到自己撒的谎实在是过于荒谬，脸越来越热，头更低了。

　　不过在听见男人打算借手机给她的时候，何月眼睛腾得亮了起来，回家的希望近在眼前。

　　何月转身挪着脚来到男人跟前，手上仍握紧树枝，这是她唯一的防身武器。

　　待她接过男人早就举着的手机后，有些激动地说：“真的很谢谢你。”说完，播下了老爸的号码。

　　电话接通了，何月忍不住有些抽泣，急急喊了声：“爸，你快来接我。我——”电话那头却传来陌生女人的疑惑声：“抱歉，你好像打错电话了。”说完，就直接挂断。

　　何月震惊地看着手机上刚播出的电话号码，不，没有错，这是老爸的电话，但怎么会，何月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可怕的猜想。

　　怎么可能！

　　何月又拨打了老妈的电话，同样是陌生人，她不死心地打了所有能记住的号码，无一例外。

　　接二连三的“打错电话”令何月不得不接受她已经不在原来的世界的现实。

　　她依靠着一份回家的信念憋着一股儿气，才坚持到了现在，而如今这份希望被打破了。

　　一瞬间，身体的力量仿佛都被抽走了，她跌倒在地，嚎啕大哭。

　　男人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见女孩儿的模样也能猜到女孩是遭遇了什么不能接受的事情。想抬手安慰一下，还是放下了，这时候，最好还是让女孩哭会儿。

　　夜静悄悄的，只有女孩呜呜的哭声。

　　过了好久，何月哭累了，茫然地看着脏兮兮的鞋子。

　　她该怎么办？

　　何月问自己，理智告诉她要赶紧找到出路，至少今天得有一个安身之所。

　　她还是相信自己能回到家，只是她现在还没找到方法。

　　何月抬起头看着男人的身影，鼻尖又是一酸，却硬生生地憋住了。“抱歉，我，我家里发生了不好的事情。”何月举着手机，脸上挂着泪珠，“我还想再借下手机。”

　　男人抽出一包纸巾递给女孩儿，刻意放缓了语调，轻声说：“没事，你用吧。”

　　接过纸巾，何月潦草地抹着泪，拨打了报警电话，她该庆幸，还好两个世界报警电话一样。

　　在电话里几句话说明了情况，警察让她停在原地，会派人来接。

　　何月松了口气，不管在哪里，找警察叔叔总是有用的。把手机还回去，跟男人简单说明了会有人接她。

　　男人听后转身回到车上，坐在驾驶室里，却没有走。

　　车灯一直亮着。

　　何月蹲在那片灯光里，影子拉得老长。

　　经过刚才的崩溃，何月镇定下来，虽然还是害怕得不行，但现实的情形明明白白摆在何月面前，容不得她一股脑扎进悲伤里。

　　整理整理思绪，接下来先跟警察叔叔做调查，看看自己是不是真的不在原世界了，如果还能找到爸妈那最好，如果不是……

　　想到这，何月又抹了抹眼，咬着嘴唇，忽视自己快要决堤的眼泪。

　　如果不是，那就努力活下去，一个大活人，何况她还是个大学生，虽然有点儿废，但教人补习的能力也是有的。

　　但何月忽视了一点儿，自己是个外来人口。

　　——

　　警车来的很快，将她带走。

　　坐在警局大厅的椅子上，何月长舒了口气。在来的路上就跟警察说明了情况，当然，没说真话，说了估计也没人信。

　　何月称自己醒来就在那个地方，此前什么记忆也没了，只记得自己叫何月，好像是来自H省的许平市。

　　警察在查询之后，很遗憾地告知她，没有这个地方。

　　何月呆愣在那里，不敢相信，一遍又一遍询问，得到的结果都是不存在。她这个人以及有关的一切都像是被人刻意抹除了一般，没有丝毫痕迹。

　　“你还好吗？”面前的警察看出了何月的不对劲儿，出声安慰。

　　“没，我没事。”

　　“根据你这种情况，我们会先再查一下你身份，如果查询不到，我们再想其他办法，你先别着急。”

　　“我不着急，不着急的。”何月颓废地退回到椅子上，却发现刚才帮了她的男人没走，就与她隔了两个椅子。

　　见何月望向他，男人笑了笑，说：“我叫杜秋生。这里很安全，你不用怕。”清亮的眼睛直直看着何月，却没有任何攻击性，他的声音像他这个人一样轻柔，安抚着慌乱的何月。

　　“谢谢，刚才真的很感谢你。谢谢。”何月一旦紧张就会重复说话，好在杜秋生没有丝毫不耐烦的模样，侧着身，头微微偏向往何月这边，修长的手拿着车钥匙，衬衫袖口折了上去，漏出手腕。

　　整个人都很温和，像教了许多年书的先生。

　　何月没有和成年男性谈话的经历，不合时宜地害羞了一下，将自己脏兮兮的手缩进袖子里，虽然热，但好歹看不见脏。

　　“我有些饿，你饿了吗？”杜秋生察觉到何月的局促不安，便提出要出去买些食物，留何月一个人静一静。

　　很快，杜秋生就带着一包的食物回来了，将袋子打开，伸到何月面前让她挑些填填肚子。

　　何月推脱不过，只好拿了一根香肠和一袋面包。

　　一时间，这方空间只剩下咀嚼的声音。

　　“实在对不起，这大半夜的，麻烦你了。”何月万分不好意思，又是请人帮忙，又是吃人家东西，还耽误他时间，幸亏遇上的是杜秋生。

　　杜秋生咽下嘴里的面包，方才回道：“没什么，我开车溜达，也是睡不着觉才出来的。”这话当然是假的，小姑娘的愧疚都快溢出来了，自己再说是工作完回家，估计小姑娘的头埋的更深了。

　　两人一句话接一句话聊着，刚才的警察也就是赵警官又走了过来，带着明显的喜色，何月有些紧张。

　　“查出来了，你确实是叫何月，在我们省平阳市的一个孤儿院里有你的信息。”

　　“什么？”这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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