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咒术回战]仇

　　醒来了。
　　眼前是陌生的天花板，光是明白了这一点就垂头丧气。

　　“终于醒了啊。”
　　身边传来声音。
　　哥哥盘膝坐在旁边，用手撑着下颌。
　　身上的衣服全都换过，也没有任何血的痕迹，但嘴边的伤口还是结着发黑的血痂，在他说话的时候更是惨不忍睹，看起来随时都要再裂开了。
　　向佐世伸出的手上也有大大小小的伤口，手砰！地放在了佐世头上。
　　“哇！”
　　被打到在地上撞出的伤口，于是大叫起来。佐世的伤好像已经被处理过了，额头上贴了纱布。他拨了拨她的额发。
　　“那群女的看到你受伤之后可是紧张死了啊。”
　　“为什么？”
　　“因为‘女人留疤就是伤物’……无聊。”
　　“……”佐世看着哥哥随着说话不断跳动的伤口：“……甚尔，不要说话了，看起来好痛。”
　　“哦。”
　　一际沉默。
　　过了一会，佐世又翻了个身，靠近了甚尔的膝边。
　　“我想当咒术师……”
　　她不敢看甚尔，低头小声说道。
　　如果说在前一夜的绝望中有深刻理解的事，那就是自身的弱小无力。
　　无力到不被正视，哀叫同样毫无意义。一旦被投放到严酷的风景中，马上就会成为累赘。哪怕不能拥有保护的，至少也想要不拖后腿的力量。
　　不过，就算佐世说“不要”，她大约也没有其他选择。
　　甚尔脸上没有表情。
　　但伤痕让他即使面无表情，看起来也像是向下撇着唇，非常不开心。
　　“可别被欺负了啊。”
　　最后只是说道。不过，他很快就哼笑了一声，“啊，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吧。佐世是个爱哭鬼啊。”
　　“……”无法反驳。

　　这件事过后，家族对甚尔的态度又有所变化。
　　至今为止只是把他当做令人厌恶、为家蒙羞的无能之人。但在展露了另一种截然相反的天赋后，轻鄙的厌恨中似乎又夹杂了一丝禁忌的恐惧。
　　生来的束缚不仅用化为零数的咒力换来了绝佳的身体天赋，也带给他对咒力的抗性。甚尔的□□拥有抵御术的能力。处于鄙视链的底端，实际上在某些方面却要更占上风。
　　“那些家伙嘴上总是说着术式怎样咒力怎样，结果却因为有可能会被打死而吓得发抖啊。”
　　哥哥说。
　　笑起来的时候，他嘴唇右侧的疤痕也随之扯开，看起来是一个残忍的笑容。
　　甚尔现在彻底以异物的身份镇坐家中。
　　即使整天无事可干，晃晃悠悠，只要不太出格就无人搭理。
　　因咒术师的身份高傲，却还佩着华而不实的武士刀，把自己打扮得如同公卿、嘲笑贬低着哥哥的男人们。甚尔才是应该嘲笑他们的那一方。
　　觉得现在哥哥的待遇虽然也很过分，但至少比起之前要更容易度过一些。
　　与之相反，佐世变得难堪了。

　　开始被安排进行基础的咒术学习后，作为女孩还被附加上了专门的礼仪老师。
　　不仅有行仪规范，还要学习艺能与舞蹈、书道种种。教授她的老师名叫峰，是个不苟言笑、把头发全部整整齐齐地拢成圆髻，瞪人的时候鼓起的眼球像青蛙一样的中年女人。
　　最常对佐世说的话是“何等令人羞耻的样子，佐世大小姐……”
　　“就连下女也不会用这样的姿势进食的，佐世大小姐。”
　　虽然不会明显地体罚佐世，却可以让她长时间站立或跪坐，常常腰酸背痛。
　　对哥哥抱怨之后，当天晚上峰便在走廊上莫名摔了一跤，第二天的课程取消了。
　　问是不是哥哥做的，他也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只说了一句“我怎么知道”。
　　但和咒术的练习比起来，峰的冷言冷语真是温柔的东西了。
　　一起学习的有当主的三子与四子，名为周也和时平，还有另一名旁支。女性只有佐世一人。
　　虽然有各自的术式，却都和禅院家无关。佐世的存在深深刺激了他们的自尊心。这两人原本也处贬低甚尔的先头队列。
　　“这才不是像你这样的女人有资格学的东西，快点滚回去。”或者“竟让女人继承禅院家的术式，真是浪费——”
　　少年们无止境地贬低佐世。
　　不仅用言语贬低和辱骂，还会故意制造出把墨泼在她身上、或是使术式冲撞到她的事故。
　　佐世一旦有了眼泪的预兆便格外开心，说：“果然如此，女人就是马上会哭啊。”
　　她没有能够反抗这种欺凌的立场。
　　但和阴暗的对待成正比，佐世的咒术总是进步得很快。以漆黑而强烈的情感为引子引出的这股力量，化作同样漆黑的影兽们成为她的伙伴。
　　消失的黑犬无法再被召唤，新的犬是白色的，让她又难过了很久。
　　但越是如此，对她的待遇就愈发恶劣。

　　“啊呀，佐世大小姐，到底怎么才会变成这副不得体的样子？”
　　那天，峰惊诧地问道。来上礼仪课的佐世衣服湿透，水不断从头发上滴下来。
　　“被……掉进池塘里了。”佐世告诉她。
　　其实是被周也推进了水池。
　　和甚尔年纪相仿的周平比佐世整整高两个头。在谈论咒力以前，就被年龄与体格所带有的差距击倒。
　　奇怪的是，自豪于自己咒术师身份、贬低无法使用咒术而只能依靠格斗的甚尔的他，在同样行使“不入流的手段”欺负佐世时，却从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问题。
　　但感觉不到和峰说的意义，她盯着被打湿的榻榻米，准备迎接新的忍耐。
　　峰无言地和她相对了一会。
　　“佐世大小姐，真是个傻孩子。”一向凶恶的峰说道。
　　她换掉了佐世的衣服，重新给她洗了头，梳好头发，同时对佐世说话。
　　“这种只会激起好胜心与劣等感的鲁莽行为，是最没有益处的。要学会像女人一样，明智地避开才行。”
　　佐世不喜欢峰整天说女人应该如何。女人应该行止有度，笑不露齿，插花茶艺舞蹈样样精通。
　　但现在，它听起来终于像年长者的建议了，她一边打着冷颤一边重复：“……像女人一样。”
　　“对付自尊心高却不如自己有能的男人，却要摆出不如他、顺从他与敬仰的态度。要打从心底认为他们是这样的了不起。”
　　做不到……！
　　没有说出口，但已经全都写在了脸上。
　　“悄悄把他们当做傻瓜又何妨呢？”峰为佐世盘起了头发，“在走路时，却要走在他们的三步之后。”
　　何等违心而屈从的秘诀。
　　这种夹缝中的生存智慧，让佐世皱起了脸。峰为她整理好后，放开手说：“还有一种更简单的方法。”
　　“请告诉我。”
　　“佐世大小姐是个美人，日后也会成为美丽的女子，对于讨厌的男人只要微笑着奉承一二、大抵的事情都会稍好一些。”她说，“您得多笑笑才可以。”
　　峰无疑是作为保守的老女给出让人牙酸的建议。
　　可这令人郁愤的话语，让她涌上一阵终于被分享的淡淡共感。
　　佐世摸摸自己的头发，第一次感到不那么难以面对峰了。但峰马上恢复原状，严厉指导佐世的言行举止，包括她刚刚因为淋湿打的一个喷嚏也受猛烈指责。

　　晚上佐世香喷喷地回了家。
　　她并没有对甚尔提起过接受咒术教习时发生的事。认为不打算因为男孩们而给哥哥添麻烦，而峰的忠告大概也只会让他翻出白眼。
　　但是打开房门后，发现家里静悄悄的，谁也不在。
　　哪里都没有人。
　　哥哥会去哪里呢？
　　佐世连自己平时不在的时候，哥哥在做什么都不大清楚。过去总是能跟在他身后的时候从来没有过这样的不安。
　　她坐在了门边的角落里，吸了吸鼻子。
　　被欺负、听到峰说的话所得到的委屈，全都漏了出来。原本认为要是回家见到甚尔、扑进他怀里的话就可以全忘干净了。
　　佐世是爱哭鬼。
　　哭什么都没法解决，可还是一点小事就眼眶发红。不管如何讨厌自己的这一点，都就是改不过来。
　　哥哥为什么还不回来？
　　哥哥其实很优秀，离开这个家一定能过得比现在好，不必再等到成年，说不定现在离开也可以。哥哥那么讨厌这个家。佐世是他的累赘。
　　越想越伤心，蹲在门边哭个不停，此时突然拉开的门又吓了她一跳。
　　甚尔惊愕地看着蹲在地上的佐世。
　　他胡乱抹了抹额头，很是混乱的样子，“……怎么又哭了啊，是被欺负了吗。”
　　语气很不耐烦，但声音却很温柔。
　　当然也有这个理由，“因为哥哥不在……”她呜呜呃呃地哭诉道。
　　听到之后，甚尔的表情更怪了。
　　他关上门，转过身来蹲下，开始把佐世盘起来的头发也摸得一团乱糟：“那现在我回来了总可以不哭了吧，啊？”
　　“讨厌！不要搞我的头发！是峰帮我梳的！”
　　“哈……？那个老女人？”
　　“嗯……”
　　不停吸鼻子。
　　甚尔丝毫不理会佐世的抗议，还在揉她的头。伸出手把他的手往下拉，脸上突然被拍上了什么东西，“哇……！”
　　软软的东西被她甩到了地上，甚尔把它捡起来，又粗暴地塞回了她的手里。
　　撕开薄膜后一阵甜蜜的味道。是包着叶子的樱饼。
　　春天还没有到，明显反季节的点心是用渍物做的，已经变形了，令人想不通到底遭受过什么待遇。
　　“……”
　　最后佐世抽抽搭搭地坐在地上吃完了樱饼，甚尔坐在旁边。
　　“好吃吗。”
　　她点点头。
　　“不是吧，怎么看都超难吃啊……真亏你能吃下去。”谁料哥哥这般说道。
　　佐世的眼泪还没擦干，就开始生气地踢他，“觉得难吃还给我吃！”
　　“因为长得很像你吧。”甚尔恶劣地说，“脸和饼一模一样。”
　　手掐上了佐世湿湿的脸，“别怕了。我又不会走。”
　　“……迟早会走的。”
　　“真有那么爽的一天当然会带佐世一起走啊。犯什么傻。”
　　“真的……？”
　　“真的真的真的。”
　　“那我要拉勾……”
　　伸出小指，去勾甚尔的手。
　　勾上他修长的手指后左右晃动，向来最后都只能奉陪佐世的愿望的哥哥，这一次也答应了她。
　　说谎的人要吞千根针——
　　重复了古以流传的话语后，似乎就能有什么被称为“束缚”的东西诞生了。
　　因此，这一定是一个能够被实现的约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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