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浮木
钟意怀疑自己又做梦了，但做的是什么梦，却浑然不知。梦嘛，本来就该是混沌的影子，纵然费心捕捉，也只剩徒劳，索性不去深究。
她在舒缓的音乐声中睁开眼，幽暗中有微弱的光闪烁，在眼前朦胧着跳跃着。她微微眯起眼睛，仔细去看，才发现是投影在墙壁上的光。
此时她才意识到，自己正靠在一个人的肩膀上。她吓了一跳，赶紧坐直。
旁边人冷淡的声音传来：“为什么每次看电影都能睡着？”
763收起伞，眼睛没离开屏幕，这让钟意有充足的时间掩饰尴尬，以及揉捏有些僵硬发酸的脖颈。按照脖颈僵硬的程度来推算，她已经在763的肩膀上靠了不短的时间。
“那个……我睡了多久？”她问。
“一部电影的时长吧。”他简练回答。
“哪有一部电影的时长？刚才我都看了半部了。”她嘴硬道。
“是，新电影又播了半部。”763回答。
“好吧。”她悻悻往后靠去，顺便拉伸一下脖子，仔细辨认面前的新电影，确实不是刚才看的《罗拉快跑》，“这是什么？”
“盗信情缘。”
“嗯？”她仿佛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你从哪里搞来的片子，我都没看过。”
“是你给我的清单。”763无奈。
钟意又仔细辨认了一下，终于有些印象了，竟是大学时代很喜欢的电影，没想到会忘的如此彻底。幸好，这段时间，跟着763重新复习往日看过的经典，把曾经遗忘的捡了起来，像又回到大学疯狂看电影的时光一样。
763完成第三个任务后，回昳城复命仅用了两天，便匆匆赶了回来。回来后，也不再提第四个任务的事，只窝在钟意家看电影，倏忽间，一个星期已过去。
钟意转头看他，他仍聚精会神地看电影。她与身边这位“天外飞仙”认识一个多月而已，却像过了很久很久，仿佛有一个看不见的擀面杖把这段时间摊薄拉长，才装得下那么多不可思议的事情。
她轻轻叹口气，转头看向屏幕，曾遗忘过的电影片段慢慢在记忆里复苏，她本该沉浸到电影里的，可是现在脑子里只想让那擀面杖把时间搓的更长更长。
电影很快结束了，763关上投影仪，起身开窗帘，外面已是下午。钟意仍坐在沙发上，看着763一气呵成的动作，不禁有些恍惚。
她开口问：“你以前……在协助者家也这么……”也这么当自己家吗？后面的话她没问出口。
763盯着她有些促狭的表情，没回答这个问题，说：“该准备做晚饭了。今天准备学哪个菜？”
钟意哀嚎一声：“做做做，哎呀，一个一个催命似的。”
她走进厨房，在手机里边找边自言自语：“虾仁滑蛋？太简单了，辣椒炒茄丝？家里没辣椒。红烧排骨？这么硬的菜，留在周末研究吧……”
厨房的灯光照着她的侧脸，她时而皱眉时而嘟嘴的样子娇俏可爱，763倚着门框，想着刚才她没问完的问题，陷入沉思。
他是什么时候变得如此自如的？在她家里登堂入室，陪她买菜、做饭、看电影、聊天，看她画画、写作，明明认识的时间很短，却像很久很久。一种不真实的久。
“嗯，晚上不吃那么多，我做一个韩式炒杂菜。”她说着走向厨房，按照菜单翻出食材来，“可惜你不能帮我吃，每次我都得自己把饭全部吃光，没发现我这几天都胖了吗？”
她嘟囔着开始洗菜，切菜，做着各种准备。
他看着她忙碌的样子，又开始走神。其实，他并不像很多解愿者一样留恋地球的美食，即使受了水刑完全不能触碰地球上含水的东西，他也从未感到遗憾过。
只是此时，他有些遗憾。如果真像她所说的，能陪她一起吃饭，那该有多好。
或许是今天选择的菜太简单，或许钟意确实有点天赋，不出一会儿工夫，韩式炒杂菜完成了。她拿炒勺将菜分到两个碗里，递给763说：“帮忙端出去。”
763不明所以端着两个碗就出去了。
坐在餐桌旁，钟意看着眼前的两碗菜，笑着拿起其中一碗，端到763的面前。
他愕然，抬眼看她。
“陪我吃饭，不用真吃，假装吃就行。”她说着摆了一双筷子在763的碗上。
他愣愣坐在椅子上，看着对面的钟意。她低头吃了两口菜，没抬头说：“一个人吃饭太孤独了。”
良久，对面没有动静。她抬起头，发现763已经拿起了筷子，还端着碗，挑起菜观察着。
她“噗嗤”一下笑了，说：“你不用这么严肃，像做实验似的研究啥，装作大口吃肉的样子就行。”
“这也不是肉啊。”
“拜托，我刚学做饭，慢慢来慢慢来哈。”
763笑了，竟然真的低头装作吃饭的样子。
钟意心满意足地笑了，心情一好，说话就不过脑子了：“放心，你走之前一定让你吃上我做的肉菜。”
这话一说出来，两人俱是一愣。
763抬眼看她，她嘴里叼着一颗青菜，也怔怔看着他。
“我是说……过几天就给你做。”
“好。”
两人沉默地吃完了饭。
钟意洗着碗，763问：“等会我们下楼散步吗？”
“今天还有一张画没画呢。”她没抬头地回答，“一会儿灵婆又要催我了。”
“那你画吧，我走了。”他说完仍倚着门框。
钟意抬头：“你有事吗？”
“没事。”
“没事就在我家待着呗，继续看电影。”
一个星期以来，763在钟意家就是除了不能吃吃喝喝，基本上也当做自己家了。钟意刷完碗就开始画画，763在客厅看电影。人类不是将这美其名曰“陪伴”吗？他这样想，就权当在陪她了。
刚画完，她还没来得及伸懒腰，“食神”的电话打来了。
“亲爱的，你怎么没参与群里讨论？”那边上来就问。
“怎么了？”钟意心里一惊，这是又怎么了？
不怪她如此惊弓之鸟，三天前，杂志社紧急召集所有在编人员开会，她才知道身下的鸟巢已经摇摇欲坠了。她所在杂志的母公司被一家新媒体公司收购，虽然一并被收购的还有其他三家杂志，但谁都能看出这次收购是冲着《Mface》来的。一方面是因为《Mface》在传统媒体的影响力，另一方面，那个新媒体公司的老板是《Mface》的前任主编池晏。更重要的是，当初她是被逼走的。
这样一来，这次收购怎么看都有点复仇的意味。
“杂志社又怎么了？”钟意问食神。
“不是杂志社怎么了，是我们怎么了。拜托亲爱的，你怎么毫不关心自己的前途啊，枉你还是池总亲自招进来的呢，怎么能不知道她的手段。她这次杀回来，不知道还能留下几个人，你看群里虽然没人明说，但都人心惶惶的。”食神在电话那头说着，语气焦虑，突然又压低了声音说，“我听说有好几个人正在物色下家呢。”
“只是杂志被收购而已，不一定非得辞掉我们吧？”钟意问。
“你傻呀，当初池总走的时候，没人跟她走，你觉得她这次回来还会留着我们这群叛徒吗？我听说……”她又压低声音说，“池总想要把咱们杂志改为线上。”
“改为线上也需要采编啊。”
“我的姑奶奶，你怎么就不明白呢？人家是需要采编，但不一定非得是我们啊，咱们的工作你又不是不知道，门槛低到十八层地狱去了，从大街上抓一个卖糖葫芦的，培训两周都能上手。”
“倒……也不用这么贬低自己吧。”
“哎呀，我反正提醒你了，赶紧为自己做打算吧。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最劲爆的新闻了。”
“什么新闻？”钟意想了一下马上猜到，“娘娘走人了？”
“哇塞，钟意，你可以啊，没有白跟池总那么多年，你看她对娘娘连装都不装，真是心狠手辣。不知道下一步会怎么对付我们呢？我只是个小编辑，不想一把年纪再去找工作啊。”
钟意又徒劳安慰了她几句，两人便挂了线。事已至此，无聊的安慰对于惊慌的食神而言，形同给长期失眠患者喂食半粒安眠药，无论从药效还是剂量来说都于事无补。
钟意低头盯着桌面上的画稿，思绪飘远。
她想起当初《Mface》刚创立时，时值她从报纸跳槽，便被池晏一眼相中。池晏在的那几年，《Mface》发展迅速，一跃成为精英人物杂志的领头羊，钟意也心安理得地待了下来。
后来，或许是木秀于林，时任副主编的娘娘联合集团公司高层一起斗池晏，一时之间杂志社风声鹤唳，无人敢站队，包括钟意。
有一次，钟意去找她签字，还是主编的池晏利落签完字后，上下打量了钟意，问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如果你身在一个沉船上，而我手上有块浮板，你愿不愿意抓住？”
当时钟意没听懂，已经不记得自己的回答是什么了，现在想起，仿佛又被扔到了那场惊涛骇浪里。
她想得入神，不知763早已站在她身后，等发现时吓了一跳。
“怎么了？”他轻声问。
她起身跟763走到客厅，颓然坐进沙发里：“我可能要失业了。”
763坐在她身边，看着她神色恍惚的侧脸，说：“你不是还有退路吗？”
“什么退路？”钟意转头看他。
“画画。”
“哎呀，”她掩面失笑，“那怎么能当工作？”
“杜衡不是说能当工作吗？”
钟意看他单纯的样子，又气又笑，最后只得叹一口气，幽幽地说：“我对自己没信心。”
“有没有信心还需要别人来评判，不如有时间找杜衡聊聊。”
说到杜衡，钟意想起自从上次两人不欢而散之后便再无联络，当时自己气火攻心说话过分了些，哪还有颜面行将失业之时去联系人家？
“算了。”
“算了小姐，你又开始算了。”763笑她。
“哎呀，多不好意思。”
“杜衡不是你朋友吗？你帮过他，他会记得。”
“这样像做交换一样。”她不太适应这种关系，至少她认为自己和杜衡不应该是这样简单的交易关系。
“人类之间的交情不就是在互相帮助互相麻烦甚至互相折磨中增进的吗？”
763又拿出“人类学”来，不知道他们昳城对人类研究的有多深，钟意竟然觉得有点道理，若有所思。
“为了防止你又要算了，我已经第一时间用你的手机给杜衡发了信息。”763说，脸上竟然有一丝得意的表情。
他说完脸上露出狡黠的笑，钟意赶紧拿起手机查看，屏幕上，763以钟意的身份和杜衡两人你来我往地聊起天来，气氛融洽。
钟意气结：“什么时候？”
“就是你刚才挂了电话发呆时，我从你身边拿走手机，站在你身后发了半天信息，你都没发现。”
“杜衡很看好你，”说着他走了出去，准备回到树上，“我……也很看好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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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最后一卷了，既然有人看，还是更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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