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许攸宁永远记得秦与弦第一次对她说的话，在那之前其实她并没有像其他女生一样对这个公子哥趋之若鹜。

　　大一下学期，有一次刚下课，秦与弦突然走向她。她开始莫名紧张。谁知秦与弦当着旁边好几个女生的面喊她：“那个谁！”

　　她惊讶自己被人叫做“那个谁”，还未从惊讶中恢复，秦与弦又开口了：“你是班长吗？”开学已经一个多学期了，他不只把系花许攸宁看做无名无姓的“那个谁”，竟然连谁是班长都不知道。

　　她努力忽视旁边女生的眼神，尽量平静地回复他：“我是团支书……”

　　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他不耐烦地说：“都一样，那你知道钟意这学期选哪几门课吗？”

　　钟意？她突然想起，传言秦与弦正在追钟意，可是她只把这种流言当做可笑的编排，并不当真。没想到，竟然是真的。

　　从此之后，不知为何，她开始有意无意关注秦与弦和钟意。秦与弦身上有股别的男生没有的自信和强大，那种对外界全然不在乎的气场和绝对的底气，散发出耀眼的光芒。可他只在意一个人——钟意。

　　她左看右看也看不出钟意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是她带有偏见，其他同学也都这样说，大家背地里猜测秦与弦追钟意只是想换个口味。可是这个口味也太寡淡了。她眼中的钟意，常常素面朝天，高挑但单薄，宽松卫衣牛仔裤像要把她整个人装起来。参加活动不积极，上课作业也不积极，好像在尽量避免抛头露面这件事。再加上身边常跟着一个鸟巢般的艺术家白远风，让她的形象更加掉价。

　　秦与弦一定是在挑战不同的口味，她笃信。

　　谁知道，大二时，他们竟然真的在一起了，她还没来得及伤神，两个星期不到，秦与弦就甩了钟意。所有人都开始相信，他确实是在挑战不同的口味。

　　她突然有点同情钟意。两人自从星光堂事件后变得熟悉起来，她发现，钟意身边那个小白原来暗恋自己。太好玩了，她开始享受在他们之间充当一个暖心的角色。他们是两个平庸者，自己对他们的关心和好意都变成了慷慨和施舍，这种感觉很棒。

　　……

　　“许攸宁！”秦与弦来了，远远地喊她名字，把她从回忆中唤了出来。多年之后，他终于叫惯了她的名字。

　　她微笑地站起来，柔柔挥手招呼秦与弦。今天她穿一件白色衬衫，下面一条素色大摆裙，脚下踏着一双矮方跟鞋。下午听到白远风的“友情提醒”后，她选衣服时下意识地选了这一身，后来她才意识到，钟意前几天参加同学聚会穿的就是这种风格。

　　“这地方不错。”秦与弦打量四周。

　　这是一间私房菜馆，院子里矮树流水，古琴声声，房间大多独立不相邻。许攸宁选的这间叫做“流星阁”，古朴典雅，香气袭人。

　　许攸宁听到赞赏，盈盈一笑，递过来一个团扇一样的东西：“这家是我朋友开的，创意菜。你先看菜单，有喜欢的吗？”

　　秦与弦接过菜单说：“上大学时，我自以为叔叔带我尝遍了北京城，谁知还有我没来过的地方。”

　　“上学时是多少年前了，这家只开了三年，不过现在可是网红店，想吃还要提前两个月预约。”

　　秦与弦抬眼，思量一下，自言自语道：“要提前两个月？”

　　“是呀。”正好有服务员上茶，许攸宁忙道：“尝尝他们家的茶，专门在F省开辟的茶园，不对外的。”

　　秦与弦低眼看菜单，上面菜式名称颇有创意，他随便点了几个，递还服务员，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香气四溢。

　　“不错。”他说。

　　许攸宁擦着手问：“上次聚会，听你聊家族产业的那些事，我还没听够。”

　　“怎么？你感兴趣？”他抬眼看她，手里摩挲着茶杯。

　　她赶紧笑了一下，说：“做我们这行的，什么都得懂一点。”

　　“嗨，我们家做的那点事没什么特别的，简单的很，哪有你们行业专业度高，我学了四年都没学会。”他笑道。

　　许攸宁被逗乐了，心情愉悦，抿一口茶，说：“你真是越来越幽默了。”

　　她思量了一下又说：“我们公司发展挺快的，我正准备将业务向G市拓展一下，可能到时候还得请你多指教。”

　　“你要来G市？”秦与弦挑眉问。

　　“怎么？不欢迎吗？”

　　“没有，G市又不是我家的。”

　　“如果顺利，我的事业重心也可以移到G市。”说完又觉得有些不妥，“当然，这只是规划。”

　　“你们H市不是挺好的，湖光山色，人杰地灵。”

　　“总还有更好的地方。”

　　没想到秦与弦听她这样说，竟然认同地点点头：“是，总还有更好的地方。”

　　“你呢？你觉得哪里最好？”她趁机问。

　　“我？”他若有所思，喝了一口茶，轻轻放下茶杯，说，“北京就挺好。”

　　许攸宁的笑凝固在脸上，正在这时，服务员将一碟碟精致的菜品摆放在桌上。

　　秦与弦看着面前精致小碟，说道：“不错啊，许攸宁，你朋友设计这些菜一定很费心。”

　　她说：“喜欢你就多吃点。”

　　“这不是一句广告词吗？”他抬头说。

　　“你竟然还记得这是广告词？”她又被逗笑了，“看来没有叛逃专业太远。”

　　“我那点专业知识，早就扔了，你就别笑话我了。”

　　两人边吃边说，气氛轻松活跃。许攸宁大大的满意。

　　她用一柄精致的金把小瓷勺舀起不知什么东西的白色物体，微微欠身放在秦与弦的盘中，说：“尝尝这道菜，乱把白云揉碎，白色鱼子酱做的。”

　　秦与弦尝了一口，点点头。

　　许攸宁连忙又推荐另一盘菜：“还有这个，随意春芳歇，用鲍汁煨了三个小时呢，出锅后滴几滴蜂蜜。”

　　秦与弦夹起一块尝了一口，问道：“松茸？”

　　“对啊，空运来的，新鲜的很。”许攸宁笑盈盈道。

　　谁料秦与弦竟噗嗤一声笑了。

　　许攸宁拿不准他什么意思，便笑着问：“怎么了？”

　　“我想啊，如果钟意在，一定会吐槽这菜名随便用诗，以及菜码太小不够她吃，以及价格太高吃不起。”

　　说完，他还憋着笑，兀自摇摇头，说：“摆她面前都不知道这是好东西。”

　　许攸宁的脸一点一点冷下来，将筷子落在青瓷做的筷枕上，发出砰然的响声，而后便不再言语了。

　　秦与弦没发觉，眼睛盯着许攸宁身后墙上挂的那副古画，声音中有些落寞：“我以前说要带她吃遍所有好吃的，可是一次都没有，反而陪她吃了三次食堂，哎，那玩意儿可太难吃了。”

　　许攸宁冷着脸不说话，秦与弦继续自顾自地说：“她从来都随便，什么都行，随便吃两口就算了，那么多美食都没有享受过，有时候想想就觉得……哎！”

　　他把视线移到许攸宁脸上，皱着眉头说：“竟然更瘦了，估计又没在好好吃……”

　　“我猜她男朋友会好好照顾她的。”许攸宁低头把餐布摆在腿上，忍不住打断了他。

　　“男朋友？”秦与弦蹙眉思考一会儿问，“你是说老在她身边那个，穿白色衣服，拿一把黑伞的男人？”

　　“我没见过，只是跟钟钟视频时听到好像有男人在她家。”许攸宁神情轻松地夹了一块鱼肉放入口中。

　　“我没听钟意说……”

　　“秦与弦！”许攸宁打断他。

　　他满脸疑惑地问：“怎么了？”

　　“今天晚上可不可以不要提她的名字，是我在跟你吃饭。”她一字一字地说。

　　秦与弦盯着她，眉头微蹙，一会儿便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低头笑了：“我提谁还需要你来规定吗？”

　　“请你尊重一下我，好不容易……”许攸宁声音放低。

　　秦与弦蓦地站起来说：“你不让我提，那这饭没法吃了，因为我脑子里一直想着她，不提她那无话可说了。”

　　说完，起身便走。

　　“秦与弦！”许攸宁站起身来，冲着他背影喊。

　　他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浑身颤抖，等秦与弦的身影完全消失后，她仰面大喊：“出来！解愿者，你出来！”

　　一个黑衣女子倚着许攸宁身后的橱柜，手指挑玩着高马尾的发梢，一脸冷笑，问道：“怎么了？”

　　许攸宁听到她的声音，猛然回头，指着窗外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你不是说会帮我吗？”

　　那女人放开发梢，两脚并拢站直，走近许攸宁，盯着她的眼睛说：“我是帮你啊。”

　　“你怎么帮的？他心里根本没有我，像以前一样。”她的声音充满了歇斯底里的绝望。

　　“我只帮你实现愿望，并不负责他心里有没有你这件事。”

　　“我的……我的愿望就是要和他在一起啊，他心里没有我怎么能在一起呢？”许攸宁声音弱下去。

　　没想到那黑衣女子竟笑起来，声音像要穿破窗户，笑完之后，她才讥诮地说：“和他在一起？你有没有搞错？你的愿望根本不是这个。”

　　“什么？”许攸宁犹如从高台坠落，脑中一片空白，浑身颤抖。

　　那女子拿出一把浅金色尺子似的东西，递给她：“你自己看。”

　　许攸宁接过来问：“这是什么？”

　　“你许下的愿望。大概三个月前的流星雨夜，我们采撷到的。”

　　许攸宁低头辨认上面的字，字体很好认，她却看了好久好久。这是我自己许下的愿？为什么一点都不记得？这个愿望怎么会如此荒唐？

　　她呼吸沉重，抬头哀求黑衣女子：“不，不，我的愿望不是这个，你帮我实现我刚才说的那个愿望好不好？”

　　那女子一把从她手中抽出铜尺，面色冷厉，说道：“你这是在跟我讨价还价吗？别不承认这个愿望，这可是你内心深处最隐秘的东西，只是你没发现而已。”

　　她看眼前的美女双目含泪，楚楚可怜的样子，决定耐心解释给她听：“事情有可能是这样的，在那个流星雨夜，你许愿的时候脑中闪过好几个念头，我们便截取了最强烈的那个。”

　　“最强烈的？”许攸宁喃喃道。

　　“对，说明这个愿望比其他愿望更加强烈，只是你没有发觉而已。有什么区别呢？它们都是你内心最深处的欲望，实现哪一个你都不亏啊。”

　　许攸宁想起许愿铜尺上写的那几个字，擦干泪痕，表情转冷，点头说：“对，实现哪一个我都不亏。那，你能帮我实现吗？”

　　黑衣女子笑了：“当然，你很幸运，我可是昳城一等解愿者。”

　　许攸宁冷笑着问：“一等解愿者就一定能成功吗？我要的是绝对的成功。”

　　那女子靠近她说：“放心，我从不失手。”说完她擦过许攸宁的肩膀向外走去。

　　走了几步又回头，问道：“刚才你提到钟意的男朋友，是她身边拿长伞的那位男士？哦，对了，问你没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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