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作者:赵普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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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影子


      白远风一直觉得自己活的像个影子,明明眼前一片光明,太阳就在头顶,却只能伏于地上做一条黑色的影子。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他那么甘愿做一条影子。是从收到那张明信片时?还是从许攸宁怪罪为什么连累她时?抑或是在每一次她或楚楚动人或笑颜如花地望着他时?

      他只记得,星光堂事件后,许攸宁不再理他。他欠她的,还差点连累了她,她怪罪他是应该的。可是毕业不久后的一天,他胃病突发,没想到却在病房看到了许攸宁。她是专程来看望他的。

      那几天,她给他买饭,陪他聊天,还唱歌给他听,他以为这是老天再一次赏赐给他的机会。

      她临走前一天哭了,说自己本想参加戛纳广告节,可作品都不能令人满意。他闻言,马上打开电脑让她选一个作品,她破涕为笑地选了那幅《斧子与树》。

      小白在她选中那副作品的瞬间不是不心疼的,这本是他最得意的作品,正是用来参加戛纳广告节的,但是他仍慷慨送给了她。没过多久,便传来那幅作品获金奖的消息,许攸宁一战成名,而白远风除了祝福什么都说不出。

      这么多年,他都没有机会告诉许攸宁,那副作品其实是泰戈尔的一首诗。那位大诗人是这样写的:斧子向树要斧柄,树便给了它。

      后来,斧子一次又一次的来要斧柄。

      许攸宁创业时没有人手,小白便飞去H市不眠不休地帮她打理了两个月,即使公司走上正轨后,每逢难缠的客户,许攸宁都会来找他。小白便拿出自己最硬的作品慷慨相助。

      树一次又一次地提供着斧柄。

      他不敢让旁人知晓心事,只是跟在许攸宁的身后,像影子一样寸步不离。当她有了难处,遥遥跟着的这条影子便马上伏在她的脚下,乖乖在背后支撑着她。他是甘愿做一个背后的影子,用自己的力量看着眼前的人越来越明亮,却没发现影子的颜色越来越浅。

      直到许攸宁提出要跟他分成时,他慌乱了,拒绝了。他想让自己的影子当的理直气壮、死皮赖脸,好像这是与那人保持联系的唯一路径。

      可是站在太阳里的人却说我累了,我不需要影子了,我想要自由。

      他才意识到,原来不是所有的影子都能善始善终,不被偏爱的人终有被抛弃的那天。他自以为是的不离不弃其实对别人来讲是无形的负担,影子已不知不觉变成了别人脚下的镣铐。

      她终于想要摆脱镣铐,奔向自由。

      与此同时,他也才发现自己是多么自私。这么多年,与其说许攸宁一直以星光堂的愧疚要挟他,不如说他一直拿自己的才华来要挟许攸宁。

      那晚的流星雨是他最后的抗争,也是最后的清醒。他对流星默默许下愿望:我想和许攸宁在一起。

      看来流星没有理会他,他也终于在绝望中清醒了。当许攸宁问他国际广告大赏有没有什么好作品投稿时,白远风拒绝了,并悄悄将自己最满意的作品投了稿。他努力无视她那失望的眼神。

      影子终于想要站起来了,告别六年的匍匐生涯,从熟悉的地面撕开起来,不是不疼的。只是,前面已没有其他路可走了,只能站起来。

      很巧,这次获奖作品的灵感也来自泰戈尔的一首诗,他送她作诀别诗:弓对即将离弦的箭低语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

      他终于放开了她,她也终于获得了自由。这一次,她应该听懂了。

      ……

      钟意听完小白讲述的故事,浑身颤抖,说不出话来。毕业六年,以他的才华,早该出头了,她一直以为命运弄人,哪知道这命运原是被许攸宁偷走了?!

      “你、你、你为什么没跟我说?”她实在郁结难解。

      “我只是个影子,见不得光的事怎么能跟别人说?”一口气跟最好的朋友把过往沉痛全数倒出,他才真正感到轻松,双手向后撑地,仰头看天,竟然咧嘴笑出来。

      好轻松啊,他终于不用再做别人的影子了,终于也放了自己自由。难道这就是自由的滋味吗?

      “我是别人吗?你还笑,”钟意气得要打他的头,“你到底有没有带脑子?”

      小白拨开她的手:“谁爱上一个人的时候是带脑子的?你是吗?哦,对,你这个冷血无情的人都没爱过谁。”

      “还敢说我?你要是早点告诉我,我肯定会帮你出气的。没想到许攸宁竟然这么心安理得的窃取你的成果。”

      “她后来给了钱了的,我算是他们公司的顾问吧。”他说的也有点犹豫。

      “给钱?那获奖的作品是多少钱能买到的?给钱也不过是想跟你划清界限而已。”

      “是啊,现在如她所愿。”小白看着远处的车流说,“原来我一直把她错认成了明信片上的那个人,现在好了,误会解除,她做她的大老板,我还要继续寻找我的明信片少女。”

      钟意长叹一口气:“那个明信片把你害成这样,还要找吗?你呀,为什么总是这么执着?会害死你的。”

      小白扭脸看她:“老钟,我不知道执着好不好,但是你呢?你也太不执着了,总是轻易放弃很多东西,不愿意在任何事情上投放感情。其实,像我,虽然现在看起来遍体鳞伤,可是我很坦然,因为我没有辜负自己的心。”

      她闻言沉吟,良久才反应过来:“怎么换成你教训我了?我放弃过什么?”

      “放弃过各种努力的机会,放弃过画画,放弃过秦与弦……”他掰着手指头数。

      “哎哎哎,”她打断他,“什么叫放弃秦与弦,是他放弃我的好吗?”

      “都一样。”

      “怎么能一样?”

      “两个人有一个说停就停了,不管是谁说的,都一样。”看起来小白心情恢复的不错,马上变身哲学家了。

      钟意看着小白想,完了完了,被失恋打击成爱情理论学家了,她忽然生出新的担忧:“你真的还要找那个明信片上女孩?只有一双眼睛和几个字母,怎么找?”

      “那也要找。”

      “小白,你太理想化了,好的爱情不应该是那么虚空的。”

      “那你告诉我应该是什么样的?”

      “踏实一点,现实一点,两个人在一起,互相陪伴就可以。一起斗嘴,一起躲雨,一起走在阳光下,一起在天台看风景,一起窝在家里看电影,甚至都不用腻在一起,各自做各自的事情,不用说话,也有默契,这才叫爱情。”

      小白认真听完,眉头微蹙问:“你谈恋爱了?”

      “没有啊,”她赶紧否认,“谁谈了?”

      “为什么说的这么……具体,就好像有那么一个人跟你一起做过这些事一样。”小白指着她说,“你可别因为我瞒着许攸宁的事,也瞒着我别的事,我那可是迫不得已。”

      钟意已经没在听他说的话了,她突然感觉自己像个魔术师,还未开始表演,便被小白这个看客一把掀开了斗篷,藏在里面的兔子一下跳了出来。她的心突然莫名其妙的剧烈跳起来,她慌张四处张望,看有没有熟悉的身影在远处倾听,她既害怕他听了去,又怕他没听到。

      “找什么呢?”

      “没……没。”她语无伦次。

      “哎呀,跟你说完我的心里一下轻松了。自由的滋味真好……”白远风站起来,双臂张开,任阳光照在身上。

      钟意看小白情绪转换如此自由,不由心生羡慕:“你心是真大,换了我被人利用这么多年,耽误了那么多好时机,一定悔恨死了。”

      小白扭着脖子看她:“所以,老钟,做人心胸放宽点,学学小爷我,六年算什么,我手上还有大把大把的六年,早晚会全部拿回来。对了,我忘了跟你说,等会儿我要去X市,前天谈的一个投资人热情地邀请我合作,很热情哦。”

      “你真的熬出头了。”钟意终于笑了。

      “嗯,我说过,我会拿回本该属于我的一切。这只是开始……”

      突然他不说话了,眼睛看向钟意背后。钟意回头看去,许攸宁正站在不远处。

      她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便朝他俩走来。小白看看钟意,拉着她站起来。

      “钟钟也在啊。”许攸宁微笑道,她穿一袭白色长裙,头发松松盘起,清纯又妩媚。

      钟意“嗯”了一声代表回答。

      “你怎么来了?”小白问,刚才他向钟意讲述了他们两个多年来的恩怨纠葛,像是重新把那些时日走过一遍,现在看到他故事里的女主角就站在眼前,突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我是来向你们道别的,过两天我就要回H市了,咱们三个有空吃个饭吧?”

      “不用了。”钟意和小白异口同声回答,说完两人互看了一眼。

      许攸宁脸上尴尬无比,仍然强自按捺,深吸一口气说:“好。”说完又面向钟意说:“钟钟,我知道你现在怀疑星光堂的事是我做的。”

      钟意面无表情地说:“不重要了,以前的事我不想提了。”

      “画是我拿过去的,但不是我挂上的。”许攸宁突然说。

      “什么意思?”钟意问。

      “当时,秦与弦在学校网站发帖子吗,号召大家反抗学校,但他们也就在网上过过嘴瘾,没人行动。当时我跟你关系那么好,听你抱怨过学校,于是便我脑子一热,准备偷偷将你的画挂到星光堂去,为你出口气。”

      她说这些话时表情认真,仔细看还真有一股慷慨义气的感觉,钟意盯着这张美丽的脸,一下笑了。

      “钟钟,你笑什么?你不相信我吗?”

      钟意微笑着摇摇头,既不否认也没说相信。

      “我当时单纯想为你出头,只是方法错了而已,不止连累了你,把自己也害了。可是那画确实不是我挂上去的,我发誓。”

      其实,这句话是真的,但是说谎的人挥霍了别人太多的信任,想要证实自己说的话,除了发誓,唯有不厌其烦地解释:“当时,已经是晚上11点了,我……把画从画室拿到星光堂去,谁知道那里漆黑一片,我吓坏了,马上后悔了,想要放弃,可是旁边突然传出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影影绰绰的光,像闹鬼一样,吓得我丢下画就跑了。我准备第二天清晨偷偷取回来的,可不知道怎么回事,它已经被挂在最重要的展位了。真的,我说的都是真的,绝对不是我挂上的……”她说的既详细又絮叨,担心两人听不懂似的。

      钟意听完,愣怔了许久,随后,她走过去抱了许攸宁一下,说道:“宁宁,谢谢你陪我这么多年,你说的那些是不是真的都一样,我已经得到我要的答案了。”

      “还有,”她松开她,笑着说,“我们俩是星光堂的事之后才熟悉的,我不可能在那之前向你抱怨学校。我可没那个胆子。”

      她亲眼看着面前那张美丽的脸垮了下来,像一张精致的油画渐渐失去了颜色。

      没意思了,一切都没意思了,钟意撇了下嘴角,准备转身离开。许攸宁说话了:“你呢?你有把我当做过朋友吗?重要的事你从不跟我说,你家里出事还是我从小白那里听到的……”

      钟意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是的,平心而论,自己又何尝将许攸宁如小白和夏雨楠那般对待过?两人的友情从一开始就是一场粉饰太平的共谋。

      想到这里,钟意笑了,她对许攸宁点点头,仍是没有说话,转身离去。

      白远风也要告别,许攸宁拦住他:“你相信我,那副画真的不是我挂上去的。”她的语气甚至有些着急,“难道你不担心有其他人想害钟意吗?”

      白远风神情复杂地看了她一眼,没有讲话。面前的这个人曾是朝思暮想过万遍的心上人,一瞬间竟变得如此陌生。

      许攸宁见他不说话,又道:“我走之前想请你吃个饭,感谢这……”

      “不用了,我等会儿要去赶飞机。”小白转身要走,想了想又回过头说,“你今晚不是跟秦与弦吃饭吗?友情提醒,他不喜欢女生穿太紧的裙子。”

      说完,他头也不回的走了。

      ……

      许攸宁漫身冰凉,像是被抽走了什么似的。不管对钟意还是白远风,她从他们身上得到过快乐和温暖,只是常常被愧疚和某些其他情绪所淹没。那些看不见的情绪聚集成汪洋大海,将她与他们彻底隔离。

      不重要了,隔离就隔离吧,她只要把握住同岸的那个人就好。那也是她现在唯一能把握的。

      她看着白远风离开的方向,木然地说:“你一定要帮我。”

      身后突然出现一位全身黑色紧身衣的飒爽女子,那女子贴近她耳边,说:“放心,我就是来帮你的。”

      许攸宁仍然望向前方,微笑着说:“谢谢你,解愿者。”

      她不怕,她现在有新影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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