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白远风看着镜中的自己，消瘦的脸庞，凌厉的五官，可以称得上剑眉星目，整个人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意气风发。他在剪掉头发的那一刻告诉自己，你要重新做人，狠狠心。

　　这一天终于要来了，虽然迟到了六年。

　　……

　　晚上，展览中心金碧辉煌，钟意在门口刷了二维码进去，按照分配的号码找到座位。能容纳上千人的大堂已经有很多人了，前排是多家国外媒体。国际广告大赏毕竟是近年来迅速崛起广告界国际奖项，影响力直逼戛纳广告大奖，有这种关注度也很正常。

　　钟意不禁为小白紧张起来，虽然毕业后她就远离了广告界，但也知道业界很认奖项，如果今晚小白能拿到金蝶奖，定能一飞冲天了。

　　她对身旁的763说：“好紧张，怎么办？不知道小白能不能拿奖啊，现在许愿还来得及吗？”

　　763看她神经兮兮的样子，笑了起来：“你可以在许愿的时候不提哪年哪届，估计明年可以实现。”

　　钟意作势要打他：“你拿我开心是吗？你不知道我们人类有多惨，改变命运的机会一生可能只有一次，错过了就没有了，不管多么才华横溢，没有运气全都白费。所以啊，这次一定要让小白拿奖啊，拜托拜托。”她双手交叉做许愿状。

　　763看她紧张的样子笑了。这么多年，再复杂的人性、再离奇的境遇他都见识过了，命运的诡谲多变曾经震撼过他，也迷惑过他。他唯一肯定的只有一点，这个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怀才不遇，属于你的迟早会到达你手上。

　　他对钟意说：“放心，小白一定能赢。”

　　“什么意思？”钟意听他这么笃定，满面疑惑地看着他，“你的意思是小白许的愿被你们那里截获了？”她神秘兮兮地刻意压低声音。

　　763使劲憋住笑：“这个我是真不清楚。”

　　“什么嘛，你说的那么笃定，一定是有什么内幕消息，是不是看到其他解愿者了？是来给小白解愿的吗？告诉我呀，剧透一下没有关系。”

　　大堂屋顶的吊灯绚烂无比，映照的她脸色亮白，配上又焦急又八卦的表情，说不出的鲜活可爱。763不禁看的怔了。

　　正在此时，一个声音从他背后传来：“这个位置好像是我的。”

　　他俩抬头看去，秦与弦正站在过道处，两手插在裤兜里，低头盯着763，没有看钟意。

　　763毫不退让地回看过去。

　　钟意赶紧拿手机查看，发现她的右手边才是小白给留的位子，于是压低声音对763说：“你的位子在这里。”

　　763看着她点点头，站起来坐到了她的右边。

　　钟意看他坐了过去，下意识地想对被占了位子的秦与弦说“对不起”，但转念一想，我哪里对不起他？便装作漫不经心地样子拿手扇着风。

　　左手边，秦与弦坐了下来。

　　三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礼堂渐渐坐满了人，声音嘈杂起来，钟意的心也烦乱起来。这个小白，只是让他给我留两个位子而已，怎么还把秦与弦安排在我身边？

　　秦与弦像听到她的心思似的：“我也不想坐在你旁边，许攸宁给我的票就在这儿，没办法。”

　　钟意冷笑一声：“真是委屈你了。”

　　秦与弦被抢白一通，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忍不住又开口了：“原来你喜欢这种类型的？半夜跑马路上吓唬人。”

　　钟意的脸一下涨红了，下意识想反驳，又不想搭理他，便不再做声，心里却想：什么马路？难道他们两个之前还见过面？

　　她转头看763，他早换上一副冷漠的表情。许愿者和解愿者正分坐在她这个协助者的两侧，几个月前她是绝对不会相信，自己这样一个普通人会遭遇如此戏剧化的场面。

　　她还不知道的是，身边这位许愿者心里老大不高兴了，他看钟意没有否认跟那个面瘫男的关系，还专门转头看了那人一眼，完全不搭理自己，心里又是憋屈又是不舒服。这不是吃醋，他提醒自己，只是不适应被人这样慢待。这个世界上，敢慢待他的，以前是她，现在还是她。

　　参赛选手和评委陆续入场，现场响起了掌声。钟意虽然坐的比较靠前，仍伸长了脖子寻找，当看到白远风和许攸宁出场，她用气声喊：“小白！宁宁！”还使劲挥手，以保证他俩能看到她。

　　果然，他俩在落座前一齐看了过来，冲这边笑了下。钟意见状拼命点头挥手。

　　“好了好了，别挥了。”763说。

　　“你是啦啦队吗？”秦与弦说。

　　两人同时发声，又同时隔着钟意看对方一眼，一齐扭回头去。

　　钟意手臂半举在半空，左右看了下，尴尬地放下了。她是没想到，这两人竟然还结成统一战线了。我有那么丢人吗？她悻悻地想。

　　颁奖的过程照例冗长乏味，一会儿英文一会儿中文的，钟意百无聊赖，但是又不敢跟任何一边讲话。这种莫名心虚的感觉是怎么一回事？

　　终于到了最重要的环节——金蝶奖开奖，大屏幕上一一展示了入围的20多个作品。钟意看着它们一页页闪过，想起了自己大学时做的那些作业，学的那些技艺。她不得不承认，有些东西即使是不喜欢的，但只要经历过，生命里就有被穿过的痕迹。

　　“哎，想起上学时了。”秦与弦轻声说道。

　　钟意心想，你上学时学过习吗？

　　终于看到白远风的作品了，那是一则为国际戒烟组织做的平面广告。整体基调是白色的，烟雾弥漫中，一个鲜红的嘴巴弯成弓的形状，一支香烟幻化为箭的样子，正离开嘴巴飞射出去。简洁明快有余韵，不愧是白远风。

　　钟意终于吃下了定心丸。

　　“这是小白的作品吗？很不错。”763在她旁边说。

　　“嗯，这次赢定了。”她回应。

　　秦与弦看着屏幕说：“白远风可以啊，许攸宁这下要空手而归了。”

　　钟意这才想起刚才没太注意许攸宁公司三个入围作品，看来没能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终于，参赛作品播展完毕，主持人上场念了一通赞助商的名字后，邀请国际广告协会主席和中国广告协会主席一同为金蝶奖得主颁奖。

　　钟意屏息听着，像查询自家孩子高考成绩的家长一样，心怦怦地跳。

　　主席们低头念开奖名单，一串英文又一串中文，她大脑一片空白，心里默念“小白！小白！”

　　她不合时宜地想起小白曾说过要做中国的广告大王，想起他大学时为了一个作品通宵达旦，想起他被现实一次次磨砺的落寞，想起他聊起广告时的执着和神采……如果这个世界上真的有幸运女神，她也该飞到小白身边了。应该有吧？毕竟连解愿者这个物种都有。

　　“白远风！”声音从主席台传来，遥远又缥缈。真的是小白？！她有些恍惚。直到小白从座位上站起来向主席台走去，她才相信这是真的。

　　幸运女神啊，你终于眷顾真正有才华的人了。

　　她一时激动，伸开两手要跟旁边的人分享。没想到，左手抓到了秦与弦的手腕，右手则抓了个空，一团冷气掠过指尖。

　　她一下愣住了，呆呆看向763，他目光黯然，但脸上仍带着微笑。她又看向左边，秦与弦板着脸，右手腕正被钟意紧紧抓着。她见状赶紧松开。

　　秦与弦把手从座椅扶手上拿下来，放到腿上，左手交叠握住右手手腕，763则抱着双臂。两人都看向台上，刚才的一切像是从没发生过。

　　台上，白远风刚接过奖杯，大长腿两步跨到了话筒前。他今晚风光极了，穿一身黑色西装，头发利落向后梳去，不知是终于成功了身上才显出了成功范儿，还是因为他先有了成功范儿，才终于成功了，不过这些已经不重要了。

　　他终于成功了，这才是最重要的。

　　“谢谢各位评委将这个奖颁给我，我等了六年了，今天终于……”他突然停顿，低下了头，全场安静。

　　钟意两手交握，眼眶发热，太不容易了，小白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又抬起头，深吸一口气，目光淡定扫视全场，笑着说：“我以为站在这里会回忆起自己艰难的创业生涯，没想到刚才闯入我脑海的却是三个月前，在G市，那个半人马座流星雨的夜晚。那晚，我许了一个愿，那个愿望当然没有实现，但是老天对我不薄，补偿给我这个。”

　　他举起奖杯说：“谢谢！”

　　钟意带头鼓起掌来。老天总会补偿你的，不会忍心让失望的人一再失望。

　　主持人在台上叫住了正要下台的小白：“白远风先生，很多评委对您的作品非常欣赏，一致认为它表意鲜明又意境悠远，请问您能简单讲解一下吗？或是为我们分享一下创作过程好吗？”

　　白远风在台上站定，向台下扫视一圈说：“这幅作品不仅是为宣传戒烟而作，其实它是一首诗。”

　　“哦，一首诗？”主持人追问道。

　　“六年前，我给一个女孩送了一首诗，可惜她没懂。今天这首诗也是送给她的，不过是诀别诗。”

　　“看来背后是个浪漫的故事，诗的内容是什么，能跟我们分享一下吗？”

　　“弓对即将离弦的箭低语道，你的自由就是我的自由。”说完，他大步走下了台。

　　台下一片嘈杂，众人显然对金奖作品的幕后八卦更感兴趣。

　　钟意也迷糊了，她侧头问763：“什么意思？什么弓，你听清了吗？小白在搞什么？”

　　763摇摇头，他不忍心戳破，钟意常常自称白远风的好朋友，看来并不完全了解他，人与人的关系是多么复杂啊。

　　秦与弦靠在椅背上，闲闲地歪着头，双眼微眯说：“哦，原来如此，那个流星雨夜……”说完他轻笑一声。

　　“什么流星雨夜？”钟意终于把脸转向他这边。

　　“看来你对你死党不太了解啊。”

　　“什么意思？你别说话阴阳怪气的。”

　　秦与弦看她又要不耐烦，赶紧坐直回答：“三个月前，我们有个小聚会，在G市，那天确实有半人马座流星雨，看来当时他许了愿。”

　　“许的什么愿？”

　　“我怎么知道？许愿还能让别人知道吗？许愿，许愿，所谓愿望，不就是一个人内心最深处的秘密吗？”

　　钟意迟疑着坐回座位，还没靠上椅背，又想起了什么，侧头问：“小聚会？还有谁？”

　　秦与弦老实回答：“我、白远风，还有许攸宁。”

　　闻言，她视线默默转向前几排。许攸宁优雅地挺直背，头发盘了个漂亮的发髻，白远风在她的斜前方坐着，正低头摩挲奖杯。

　　她想起同学聚会那天，许攸宁离开座位前对她说：“好多年没见秦与弦了，我过去打个招呼。”也想起白远风被同学们起哄会不会为许攸宁手下留情时，他咬着满口的烤肉低头说：“我跟她又不熟，绝不留情！”

　　她靠在椅背上，默然良久。秦与弦说的对，她好像真的不太了解她的死党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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