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钟意没有变成砂砾，反而成了森林里的小鹿，每日穿越丛林惊惶逃脱，不是为了避开秦与弦，就是为了避开其他人的眼神。自从秦与弦开始莫名其妙地追求她以来，学校便成了险恶森林，其他同学也就成了各怀心思的猛兽。

　　就连小白都说：“我看秦与弦挺好的，除了长得太帅了点太有钱了点成绩差了点，跟你很般配啊。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人家？”

　　是啊，你有什么资格看不上人家？她知道只有小白这种关系的朋友才会直接把话说出来，谁心里不是这么想的？学校里认识的不认识的同学看她的眼神，以及装作没在议论她的样子都令她心悸。他们的眼睛里透出的不解和疑惑早已毫不遮掩地跳脱出来：秦与弦怎么能看上她，以及她竟然会拒绝秦与弦？！

　　对于秦与弦的追求，钟意倒也习惯了，只以沉默处之，想慢慢熬到他失去耐心。两人对对方都无计可施，互相熬磨耐心，看谁先投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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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日头正盛，秦与弦站在南院广场上看着忙活的763。他正打开一张长长的横幅，上面写着几个粉红的大字“做我女朋友吧”，背景配色像是城乡结合部的小饭馆招牌，上面还有一个大大的感叹号。

　　秦与弦皱着眉，这要是给他们老师看到了，一定要花上三节课的时间吐槽这设计的审美。他狐疑地打量763，这人真是月老吗？

　　“哎，那个，我说，这是什么呀？”他满脸嫌弃地问。

　　“告白用的横幅。”763简洁地回答。

　　“你们那……都用这个？”

　　“借来的。”

　　原来如此。秦与弦挠挠头发说道：“月老老师，那个，如果您早说，我可以给您弄一个更漂亮的更有品味的，我们学院就有，实在不行，现做也来得及。这个……就不用了吧。”

　　763努力屏蔽掉“月老老师”四个字，心里暗自叹息。人类是真爱给别人取名字。

　　不过以他的职业素养，他是不会对此斤斤计较的，当务之急是获取许愿者的支持，迅速解决这个任务。

　　“没关系，都一样，这个横幅已经促成过上万对情侣了。”他如实回答。

　　“上万对？就这？”秦与弦惊讶了，是有多少姑娘审美堪忧啊，“可是，我怕钟意不喜欢，她从小学画画，看到这个会嫌弃的……”

　　“你这么怕她？”763抬头问。

　　“谁说的！”秦与弦的脸一下红了，辩解道，“我只是想增加成功几率而已。而且，月老老师，只靠这一个横幅能行吗？”

　　“当然不行，还有，”763转身给他指，“那些气球。”

　　秦与弦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一种不好的预感迎面袭来。树下的空地摊放着一个大麻袋。所谓的“那些气球”在麻袋里？应该还是瘪的吧？

　　“月老老师，你不要告诉我还没吹好吧？”

　　“是啊，叫你来就是让你吹气球的。”

　　“我不，我找人去给买吹好了的来，这大庭广众的，我怎么可能亲自吹气球？”他大少爷脾气上来了。

　　763没看他，把横幅挂在两棵树的中间，绳子绑紧，走过去打开麻袋，说道：“你还想不想追那个女孩？你亲自为她吹气球，路过的人会看到的，肯定会告诉她，这样才能显示出你的诚意啊。”

　　嘴上这么说着，763的心里却已开始了疯狂吐槽。人类通病第177条——空想结果，不愿付出。口口声声说喜欢一个人，却不愿付出任何东西，包括但不限于金钱、时间、精力、自尊中的某一项。

　　等他转过身来，却发现秦与弦一声不吭地坐在广场的小台阶上，伸手从麻袋里拿出一个气球来，对准嘴吹了起来。

　　763有些意外。

　　吹完一个，秦与弦把那气球缠在尼龙绳上，抬头对763说：“我这次可真是豁出去了，从小到大没做过这么丢人的事，您可一定要保我成功。”说完又去拿下一个。

　　“放心，我从不失手。”是的，他很有自信，尤其是这种简单任务，对从无败绩的763来说简直易如反掌。

　　秦与弦终于在吹到第三十个气球时泄了气，他转头问763：“还有多少个啊？我的腮帮子都快……”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才发现，763正坐在他身边，气定神闲地拿一个特制打气筒往气球里打气。几秒钟就能鼓起一个气球来，挂在尼龙绳上串了好长一串。

　　“你有这东西，怎么不给我用？”秦与弦惊叫。

　　“你不能用。”763淡淡地答。

　　“为什么？”

　　“因为要让路人看到你的诚意。”

　　秦与弦无语了，这么傻的事还得让人看到？可是他环顾四周，发现根本没几个人路过，原来天色正阴沉下来，浓重的乌云已排兵布阵完毕，一场大雨正在孕育。哪里还有什么路人？

　　“哎，快下雨了，怎么办？”

　　“继续。”

　　“下雨天怎么放气球啊？”

　　“能放，你把她叫过来，我来放。”“月老”说话风格总是如此言简意赅。

　　“这样行吗？”

　　“行，书上就这么写的。”

　　秦与弦看着不为天气所动专注给气球打气的763，突然感觉自己像个傻子。自己一定是被钟意挫败到极限了，怎么就信了这个人是月老呢？还在这傻了吧唧的用这种最老土的方法求爱？

　　他抬头看厚厚的乌云和越来越暗的天空，对自己说：“秦与弦啊，秦与弦，你真是傻了。”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来——他还没通知钟意到这儿来，而她现在正在图书馆里，中午遇见她的时候，记得她没带伞。

　　他“噌”的一声站起来，对763说：“月老老师，您先吹气球，我得去趟图书馆。”

　　763没抬头，继续认真地打着气，心里默念：人类通病第65条“做事没有耐心”，以及第68条“做事偷奸耍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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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图书馆里，钟意正埋头背英语，一个影子落在书上。她抬头，看是秦与弦便又淡定地低下了头。

　　旁边已经有人往这里看了，应该有不少人认出了秦与弦，顺便也认出了对面的钟意。开兰博基尼上学的校草和拒绝他追求的普通女孩，这场景可比书本有趣得多。

　　“等会儿五点，南院小广场，我有事要跟你说。”

　　“不去。”

　　“你不去我也会在那儿等，等到你去为止。”秦与弦突然发现自己讲这种死皮赖脸的话已经完全没有障碍了。时间真能改变人。

　　“你等我也不去。”钟意照样没抬头。秦与弦想，时间都把我改变了，却没有改变眼前的人，时间你不公平。

　　“要下雨了，伞给你。”他放下伞就走了。

　　“不用。”她想把伞还回去，抬头见他走远，又赶紧低头避开周边人的目光。

　　她想，这人是不是傻，既然等会儿都要下雨了，我就更不能去了。

　　天黑的很快，闪电和雷声一并袭来。本来安静的图书馆嘈杂起来，大家纷纷收拾东西，想在下雨之前赶回宿舍。钟意早无心学习，也迅速收拾好书本，拿起秦与弦刚才放在她桌旁的伞。在雷声话声各种乱声之中，忽然有一瞬的失神。

　　这是一把黑色长柄伞，却比普通的伞要精致许多，伞把是金属制成的狐狸雕像，光润精巧。钟意摩挲着有质感的伞布想，这把伞不应属于她，她需要的只是一柄普普通通的能遮阳挡雨的伞，不是这种连价格都不敢去猜想的东西。

　　走到图书馆门口，看门口聚集的人群就知道大雨已经倾盆下来了。她在别人的目光中缓缓打开那把精致的黑伞，阔大的伞面将她安全罩住。雨水打在伞面上“哔啵”作响，她在走向食堂的路上停住了脚步。等下必然会经过南院广场，如果碰到秦与弦怎么办？于是她果断调转方向，直接向宿舍走去。

　　在宿舍楼下草草吃了口饭，她便回到房间，甩干伞面的水，将它靠在书桌旁的角落里，以免被舍友看到又要八卦一番。

　　洗了把脸，为自己倒了杯热水，听着雨声敲打在窗台上，准备找部电影来看。电脑正在开机，她不由地回转头看向窗外。已是秋日，夜来的早，加之突如其来的雨，外面显得比往常要暗许多。

　　已经六点了。秦与弦应该早回宿舍了吧，她想。回过头来，电脑已经打开，她握住鼠标点开文件夹，却突然忘了自己要干嘛。

　　愣了几秒，她站起身，从柜子里找了一把折叠伞，又拿起那把长伞，匆忙走出了门。舍友在身后问：“喂，这么大雨，你去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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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秦与弦和763站在伞下，看着雨水在眼前扯出一大片水幕。

　　这跟想象中也太不一样了，横幅早已被水打湿，路灯幽暗，上面又土又俗的画幸运地隐没了，几百个气球被雨水砸的东倒西歪，秦与弦担心它们会一个个爆破掉，像是为他的失败鼓掌。没有夕阳，没有围观的同学，没有欢呼，更重要的是，没有钟意。

　　“你们月老在牵线时从来不看天气预报的吗？”他强压火气，忙活了半天最终落得这么个结果，可又在人家伞下避雨，不太好发作。

　　763看远处水洼里溅起的一个个雨点，叹口气说：“看来又要延迟一天完成任务了。”

　　“那我不白吹那么多气球了？都快痄腮了。”秦与弦摸着腮帮子，但这不是他生气的原因。真正让他伤神的是钟意竟然真的没来。她就那么讨厌我吗？这话他是绝不会问出口的，不是因为骄傲，而是他怕一说出来就变成真的了——她就真的真的很讨厌他了。

　　763的伞堪堪能遮住两人的身体，他特别不绅士地占据了大半，保证自己的身体不会被雨淋到，可秦与弦一侧肩膀已经被雨打的湿透。

　　“月老老师，能往旁边一点吗？我都被雨淋透了。”他试图挤过去，肩膀碰到763的肩膀，一股凉气冲了过来，他叫道，“哇，你身上好冷啊。”

　　763皱眉：“别离我那么近，既然她不来，今天也没办法告白，你赶紧回去吧。”

　　“不，我要再等一会儿。”

　　“她不会来了。”

　　“那我也要等。”

　　“为什么？”

　　“为……”秦与弦一下被问住了，“不为什么。”他是真的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在这么大的雨这么冷的天里等。等什么呢？月老都说她不会来了，难道在等奇迹吗？

　　“等等。”763突然说道。

　　奇迹真的出现了。

　　一个纤细的身影打着伞，在雨中缓缓走来。钟意走下广场的台阶，环顾四周，没有看到秦与弦的影子。她自然看不到伞下被隐身的秦与弦。

　　她自嘲地笑了，真傻，人家怎么可能为了你在这雨里等一个小时？真把自己当公主了，太飘飘然了吧？

　　见她转身要走，秦与弦赶紧喊：“钟意！”

　　钟意听到有人叫她的名字，狐疑地回头，什么都没看到，以为是幻听。

　　“我在……”秦与弦的话没说完，763一把将他推出伞下。

　　他终于站在钟意的面前了，脸上全是惊喜的笑，而雨水毫不客气地浇在他身上。

　　钟意反倒吓了一大跳，指着他说：“你、你是从哪儿蹦出来的？”

　　“你来啦？”他一直盯着钟意，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我……”她躲开他的目光，看他被雨淋湿了，赶紧将伞递过去，“我是来还伞的，谢谢你。”

　　秦与弦木然地接过伞，没有打开，看她又要转身离开，赶紧拦住她：“钟意，我、我……”突然舌头打了结。

　　钟意诧异地看着他，不知他要说什么。

　　这时，763快步走到秦与弦身旁，说：“跟她告白。”

　　秦与弦像没听懂似的，仍愣愣地站着不动。

　　763只好一字一字地教他：“我喜欢你。”他面朝钟意说。

　　钟意看不到763，只对秦与弦说：“你快打开伞吧，别淋着……”

　　她的话没说完，秦与弦仿若神游了一遭，突然说：“我喜欢你。”

　　说完两人才发现，这是他第一次对她说喜欢。这两个字犹如鼓锤震撼到两颗年轻的心，两人顿时窘迫地愣住了。

　　“你……你赶紧打开伞。”钟意突然有些紧张。

　　“钟意，我喜欢你。”他重复道。以前都是女生跟他告白，他才发现原来真心的话早已放置在嘴边，只是太过难以启齿。

　　“你不用喜欢我，我就是一个普通人。”

　　“我可能……也是普通人了。”秦与弦喃喃地说。自从真的喜欢上一个人，便尝尽了求而不得的滋味，他才发现自己其实只是个普通人。

　　雨势小了很多，从倾盆大雨变成了毛毛细雨，世界仿佛也安静了一些。钟意只听见心脏怦怦跳动的声音，看着昏黄路灯下被淋成雨人的秦与弦，不知这心跳声属于谁。

　　两人正呆立之时，秦与弦的身后突然出现一片彩色的光晕。

　　钟意惊讶抬头，秦与弦顺着她的视线回头望。

　　原来是763，他一把扯开尼龙绳，几百只彩色气球齐齐飞上天空。在柔和路灯和细微雨丝中，绚丽的色彩升腾起来，迎着雨点向上飞了一会儿，又被雨点砸的悬在空中打转儿，继而顺风四下里飘散开去。

　　钟意和秦与弦两人仰头看气球在头顶笼罩出一片彩色天空来，心里都在暗叹：真美。

　　很多年后，钟意对那晚的细节早已忘记，但是那些穿透雨幕发着光的彩色气球，却一直停留在记忆里，宛如一片能浮潜的彩色大海。

　　气球终于渐渐飘散或坠落，雨也要停了。

　　被雨淋到透湿的秦与弦对钟意说：“钟意，我是很认真的想要一个机会，一个证明自己不是玩玩的机会。我会……我会认真对待你，我发誓。”

　　钟意本能地摇头：“不……”

　　“你是不信任我，还是不相信自己？不如我们试一下？做我女朋友好不好？”雨水顺着他的脸一直往下流，他的头发被水梳到后面，整张脸精致又倔强地完全暴露出来。

　　钟意看着他，这样低声下气地跟自己索要一个答案，突然觉得如果此时不答应他好像很过意不去，于是神差鬼使地说：“只是试试？”

　　“对，试试。”秦与弦猛点头。

　　“那……好吧……”钟意的声音很轻。

　　“真的？”惊喜蔓延在秦与弦脸上，他抹一把脸上的水，高兴地叫起来。

　　钟意意外自己刚才说的话，又不知道如何解释，赶紧说：“你、你快打开伞吧。”说完便转身跑掉。

　　763看着钟意离开的身影，又看看广场四处飘荡的气球，想：本来以为今晚会失败，没想到竟然这么轻易就成功了，教科书上写的果然都是对的。

　　秦与弦转过身来，兴奋地对763说：“月老老师！你听到了吗？她是不是真的答应我了？”

　　763点点头说：“对，你的愿望实现了。”

　　“Yes！”秦与弦几乎跳起来了，“你真的是月老？！谢谢你……”他作势要过来抱763。

　　763看他一身的雨水，一脸嫌弃，打着伞向后急速飘出一米，轻飘飘宛若武侠书上的轻功。秦与弦见此情景登时愣住了。

　　还没回过神来，763已经在他眼前打了三个响指。

　　“许愿者秦与弦，我是你的解愿者，你的愿望‘我要追到钟意’已经实现，可以结愿。”

　　念完结愿咒，他便抓紧时间收拾起气球和横幅，只留秦与弦一人静静仰望天空。

　　那里正落下一场绚烂到极致的流星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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