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钟意站在十字路口，看来往的车辆和行人，熙熙攘攘。真烦，这么多人怎么就挑上我了？她抬头看天，清淡的天空飘着几缕轻淡云彩，而柳絮像揉碎了的云彩在她眼前飘着。

　　好事怎么就没找过我呢，我的愿望谁来管？

　　绿灯亮起，钟意随人流向前漂流而去。过了马路便是千鲤大厦，是今天杜衡召开发布会的地方，也是她和那个“冷面人”约定相见的地方。

　　不过，直到现在，他还没出现。

　　昨天下午分别后，钟意回家倒头便睡，及至半夜醒转过来，坐在床上愣了半天神。

　　她发现，那个人才出现两天，就赠予她两夜失眠。

　　连吓带骗，阴差阳错，她不知怎地就应下这个差事了。

　　协助者，解愿者……她暗自思忖，真有这样的事吗？说实话，心里是万分好奇的。

　　以及……许愿者是杜衡，更没有理由拒绝了——好想知道杜衡的愿望是什么。

　　“滴……”远处的喇叭声打断她思绪，她回过神来，发现已经穿过马路，一抬头便看到几十米外的千鲤大厦，以及上面悬挂的巨幅杜衡的海报。

　　他一如平常那样精致、漂亮、笑意盈盈地望着前方，那些看着他的或没看他的叫做“大众”的人们。

　　钟意一时愣了神，他那么完美，还有什么没有满足呢？

　　突然，眼前一道白光闪过，旋即一片阴影压了下来，钟意下意识后退一大步，“啊”的一声惊呼出口。

　　再看时，面前站了一个人。

　　白衣黑裤，冷淡面容，唯一不同的是，那把常常握在手中的黑色大伞已被打开，宽大的伞檐整个罩住眼前的人，高高擎起好像把天也罩起来。

　　“你要吓死我啊！”钟意不由气恼喊道，她双手抚上胸口轻拍，心脏狂跳，耳边啸鸣不止。

　　面前这位“冷面男”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类似羞愧的表情，很微弱很短暂，但钟意捕捉到了。凭借担任多年记者的经验，任何表情都别想瞒过她。

　　他在自责。

　　天哪，这个冷面冷口的人，讲话不超过三句的人竟然也会自责？是为吓到我而自责吗？

　　“我以为你刚才看到我了。”他说。

　　刚才，他就站在这个位置，等钟意过马路。谁知道她磨磨蹭蹭穿过马路之后，又目光呆滞盯着后面的大厦看了半天。

　　任务紧急，他实在等不及了，只好张开伞，让她注意自己。

　　“难道不会喊我一声吗？”她白他一眼，现在心情平复多了，还有隐隐的得意。为发现那人竟然也会自责而得意，还是为自己又在气势上占了上风而得意，不得而知。

　　“冷面男”或许自知理亏，轻轻将伞合起。阴影如巨大的黑色花朵般缓慢凋落，藏在其后的阳光瞬间闯入钟意眼眸。

　　她微微眯眼，看着眼前刚转过身的背影。肩膀宽阔平直，后背挺拔，却透露出一种拒人千里之外的坚定。

　　嘁，没见过这么拽的人，求人帮忙还一副大架子，做错事也不认错。哦，差点忘了，他不是人。

　　……

　　钟意来到签到处，有工作人员检查她的采访证件，并引导她去往签售大厅的位置。

　　钟意自入门就偷偷观察有没有人注意到她身边的这个男人，可是根本没人朝他看一眼，前台接待的人还说“膨胀电影公众号，一个”。

　　虽然早已确定他不是普通人，可在更加确定的此刻，钟意不由打了个冷战。

　　进入会场，钟意在二排最左边的位置坐下，这是一个安全而合适的位置。台上的人会从左边入口处进入，而最左边的坐席正对着台上的入口，从这里可以第一时间看到入场者，然后整个时间感觉都被拉长了。

　　而且躲在角落里，台上的人一般不会向这个地方看，就可以随时走神地观察他。

　　钟意已经记不清多少次参加杜衡的见面会了，有签售会、电影首映式、各种各样的发布会，甚至杜衡作为嘉宾参加的活动，只要有时间，钟意肯定会参加。她每次都躲在角落里，悄悄看着他，而杜衡，从来没有看过钟意一眼。

　　同桌夏雨楠曾经笑话她胆小：“拜托，你有那么多职务之便，就算不给自己弄个专访机会，也应该趁机表白，摸他一把或者搂他一下。”

　　“猥琐”，钟意撇嘴，“你知道每次有多少女孩给他表白，摸他一把搂他一下吗？你猜他下了台会不会大骂三字经？”

　　“杜衡那个弱鸡样还会骂三字经？”夏雨楠大笑。

　　钟意知道夏雨楠像其他人一样，认为杜衡只是作家界的小鲜肉，没有真正实力，只是个消耗粉丝的偶像。她也从不辩解。

　　台上灯光亮起，主持人说：“杜衡新电影《时间的影子》发布会正式开始，我们有请杜衡。”

　　左边入口处，一个削薄的身影出现，稳步走来。杜衡穿一件宽大蓝色上衣，更显人消瘦，头发染成浅棕色，白皙瘦小的脸，小巧的鼻子小巧的嘴，一双眼睛弯弯地笑着。

　　虽然主办方有专门摄像，在会后会把照片发给大家，但是不少人仍然拿起手机相机对准台上一通拍。

　　“你怎么不拍？他不是你偶像吗？”钟意旁边传来一个声音。

　　钟意本能转身对他轻声说“嘘”。

　　“放心，他们听不见我。”

　　“哦我忘了。”钟意说，能随时隐身于众人之前，还真是让人羡慕。

　　这时，钟意旁边的记者转过头来，问她：“你刚才跟我说话吗？”他问话时离钟意有点近，钟意有点尴尬地往后稍微错了一下身，回答：“不好意思，没什么。”

　　那人又呵呵一笑：“你是膨胀电影的呀，我很喜欢你们做的内容。”

　　钟意下意识地护住挂在脖子上的胸牌，没想到身旁的记者又说话了：“你是专程来采访杜衡的吗？”

　　钟意尴尬地摆摆手，不知如何作答。

　　没想到身旁这位记者却干脆地说：“我是。”边说边把视线投向舞台。

　　舞台上杜衡正站在制片方和导演的中间，聚光灯打在他身上，浅浅的衣服，浅浅的发色，浅浅的笑容，都好似被笼罩在一层光晕之中。或许有人天生会发光。

　　钟意有点惊讶地看着身边这位记者，他看起来三十岁左右，中等身材，体型微胖，圆脸宽鼻，戴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身上穿着深色格子衬衫和深色牛仔裤。

　　此的他正死死盯着台上的杜衡，声音冷漠地说：“这世界上就是有人喜欢坐享其成，把别人辛辛苦苦的劳动成果厚颜无耻地据为己有。哼，表面看人模狗样，其实就是穿着王子外套的盗贼！”

　　钟意不清楚他为何这样说，也不清楚说的是不是杜衡，但下意识觉得自己应该替杜衡说点什么，她正想开口，台上的杜衡说话了。

　　“谢谢大家今天拨冗前来我的电影发布会。我刚才走上来的时候，看见这么多媒体和粉丝，突然有点感慨，大家都知道，我十六岁出道，到今年正好是第十个年头……”

　　“哦，比你还小两岁……”旁边声音再度响起。

　　这个冷面男怎么那么闲呢？突然转念一想，靠，他怎么知道我的年龄。

　　钟意压抑住怒火，微闭双眼，不去理会，告诉自己要冷静。

　　“……我记得出第一本书的时候，出版社很看好，还给我办了一场签售会，打出了“少年天才”“下一个韩寒”的旗号宣传，可是签售会只来了八个人，其中七个还是托儿。后来呢，懵懵懂懂就获了奖，一夜成名。然后就开了人生的第一场发布会、第二场签售会、第一轮校园巡讲，再然后就出了第二本、第三本书，后来又慢慢学着拍电影……”

　　“有时候觉得好快，有时候又觉得时间走的很慢，不知不觉我出版了十一本书，拍了四部电影，还有若衡文学网，我的精神乐园，当然也是财富乐园……”

　　现场一片应景的笑声。

　　杜衡也笑了，眉眼弯弯的：“大家别笑，这十年间，其实有很多不顺利的地方，但总体我是个非常幸运的人，我一直在失去中获得。我看台下有很多面熟的媒体朋友和粉丝朋友，你们之中有人从我第一天出道就一直在，今天又来到我第四部电影的发布会，非常感谢。这十年，不论浮沉，我很幸运。”

　　现场后排响起热烈掌声，来自他的粉丝团。

　　钟意微微笑着，认真地看着杜衡。杜衡当然是不会注意到她的，她是隐匿媒体席的粉丝，像贝壳匍匐在砂砾里，看着鱼儿在摆来摆去的水草中游。

　　“哎，你怎么不提问？”旁边声音又起来了。

　　“没什么想问的。”

　　“你这外快赚的太不走心了。”

　　“我不用问也能出一片超高质量的稿子。因为我太了解他了。”

　　“哦？”旁边那人竟然质疑。

　　话怎么那么多，你不是“冷面男”吗？钟意腹诽，又不好出声，只好忽略他的质疑。

　　没想到那人竟不依不饶：“既然你那么了解他，那你知道他的愿望是什么吗？”

　　钟意不上当：“我不需要，不是有你这样的人为他解决吗？再说了，就算他的愿望不能成真，他已经这么成功了，经受点失望挫折也不是坏事。毕竟我是亲妈粉。”

　　说完她还扭头朝那人挤出一个笑容来。

　　这意思是，别成天拿杜衡的愿望来威胁我帮你干活，一个小小的愿望实现不实现的有什么重要，人家杜衡已然这么成功了。

　　那人回望她的眼睛，脸上好像有笑容，一瞬间好像又没有了。

　　看来刚才把他噎住了，这下那边安静了许多。

　　台上，电影出品方推出一个亮晶晶的大球来，直径接近一米，杜衡在旁边站着显得越发单薄。主持人用华丽辞藻感叹一番，原来这球名曰“时间之球”，钟意听到这儿险些笑出声来。

　　然后由杜衡牵住一根绳子，绳子连着“时间之球”的底端，球缓慢上升至一人多高的空中停住。杜衡做出继续用力的姿势，估计再一用力拉开就会从中迸射出彩带亮片来。

　　哎，公关公司就不能搞点新意吗？这种创意钟意都见过没有百次也有八十了。把“时间之球”打碎能有什么寓意呢？打破时间的桎梏？脑残吧。

　　“三、二、一……”主持人慷慨激昂的倒计时结束，杜衡一拉绳子。

　　没有彩带，没有亮片，大球中突然蹦出一个直径一尺的小球，歪斜着向杜衡落去。

　　场下的人纷纷反映过来，惊呼出声，连相机都没来得及拿起，那球眼看就要砸到杜衡头上了。

　　钟意“噌”地站起来，张开嘴巴还没来得及发出声音，只见这球突然急转方向朝她的方向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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