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不知道森林里的小动物见了狐狸时是什么样的反应，钟意早晨下楼看到郑老板时，心里的弓箭一下子张起来。

　　“钟小姐，起的这么早，出去玩啊？”他笑着问。

　　“对呀。”

　　“您准备去哪里玩？”他边问边向她身后看，“男朋友没跟着吗？”

　　男朋友？你才有男朋友呢！钟意腹诽：这是想套我什么话呢？便笑笑没做声。

　　“您吃早餐了吗？我们家早餐很好吃的，都是本地特色。”他边说边指着大堂。大堂中有十几张桌子，已经有四五桌人在吃饭了。

　　钟意正想回绝，蓦地看到离她最近的桌子上摆着红豆糕，样子与冯羽翔的一样。

　　她眼睛微眯，紧张地指着那盘红豆糕说：“那、那是红豆糕吗？”

　　“是呀，这可是我们这儿的特色，您尝尝。”

　　她想了想，点了点头，找到一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

　　不一会儿，红豆糕连同其他几样早餐一并被端了上来。郑家客栈的服务员不多，能看见的只有两个，其中一个还兼着前台，大部分事情郑老板亲力亲为。真是个吝啬的老板。

　　他笑嘻嘻地撤走托盘，转身离去后，钟意马上盯着面前一盘五个红豆糕仔细研究。

　　淡绿色的表皮，化妆盒小样一般大小，跟冯羽翔给她的真的一模一样。

　　“怎么不尝尝？”

　　钟意抬头，不知什么时候763已经坐在她面前，也盯着红豆糕在看。

　　她用拇指和食指拿起一块来，咬了一口，淡绿色的表皮里包裹的红色豆沙馅儿便一下子显露出来。表皮酥软，内里滑腻，甜味不多不少，随后便再吃不出什么稀奇来了。

　　她边吃边抬头看763：“吃不出来有什么不同。”

　　确实，她从小很少吃甜食，吃东西也不讲究，同类食物在她口中都是差不多的味道，如果夏雨楠在就好了，从小山珍海味把她的味觉给豢养得刁钻无比，肯定能吃出差别来。

　　她的嘴边沾了一点小小的碎屑，皱着眉头，嘴巴一动一动地仔细品尝，认真的模样让人忍俊不禁。763盯着她嘴边的那一点碎屑，很想伸手给她拂掉。

　　最后，只是对她“哎”了一声，提醒她：“你嘴边……”

　　钟意正细细品味红豆糕，看763对着她指了指嘴角，意识到自己脸上肯定粘东西了，脸“刷”一下红了，赶紧擦掉。

　　763看她不自然的样子说：“我们再出去找一下，可能别的地方也有一样的红豆糕。”

　　“别的地方会有这样一模一样的吗？”

　　“可怕的不是别的地方没有一样的红豆糕，”763看着她说，“最可怕的是所有的红豆糕都一模一样。”

　　一句话提醒了钟意，她简单吃完早饭，站起身来到前台，问郑老板：“您家的红豆糕是哪里买来的？”

　　郑老板说：“好吃吧？这个红豆糕可是石州独一份的，别家都差一点味道的。”

　　“是啊，真的很好吃，是您自己做的吗？”

　　“我可不会做，除了玉仙路，向左拐一直走到大路的十字路口处，别过马路，再往左拐，第五家店铺，叫做‘阿姐红豆糕’的才是最正宗的。很多游客走时都大包小包地买。”

　　钟意和763按照他说的地址找，一路看到好几家红豆糕店，近前一看，果然让763说中了，世界上的红豆糕长得都是一个样！

　　她有点泄气：“这谁知道哪家是冯羽翔要的啊？”

　　763说：“冯羽翔怎么能从那么多红豆糕中认定是它呢？”

　　“肯定做记号了啊。”钟意看了看面前摊位上的红豆糕和郑老板家的红豆糕，突然想起来冯羽翔拿出来的那些红豆糕上都点着红点！

　　“我们就找带红点的红豆糕就好了。”钟意雀跃，终于看到一点眉目了。

　　在她雀跃的说出这句话时，绝没想到那所谓“带红点的红豆糕”这么难找，也没想到X市的红豆糕都如此循规蹈矩，长得一模一样，乖巧的如同幼儿园大班的小朋友，没有一个小朋友肯在自己的眉心点上一个小红点儿。

　　他们一路走一路看，一直走到十字路口的没有见到带红点的红豆糕。

　　钟意有点丧气，停下脚步，用手扇风，说：“哎呀，怎么找啊，就是大海捞针。”

　　763看她一眼，又看看太阳，海滨城市的风从脸颊掠过，在初夏季节有说不出的惬意，游人和云彩都在慢悠悠的闲逛。

　　他想起令狐忘说过的话：任务呀，不用那么着急去完成，有一天你会发现陪在一个人身边慢悠悠的闲逛，比累积多少愿值都值得。

　　看着钟意有些气馁又有些着急的样子，他有点想笑，什么时候这个懒踏踏的人变得这么积极了？这个任务……其实不用那么着急了吧。

　　他背着伞走气定神闲地走着。

　　她跟了上去，突然想起了什么，拍拍763的肩膀，但是只拍过一团雾气。

　　763侧头看她的手，她看看手又看看他，也愣住了。

　　他们一时疏忽，忘记了763不打伞的话，钟意根本碰不到他。这是一个旧常识，对现在的他们来说却是一个新提醒。

　　好一阵没人说话，763先开口问：“你刚才想说什么？”

　　“我说，”钟意木木地说，“可以试试郑老板推荐的那家红豆糕店。”

　　于是他们一路沉默地绕过十字路口，向左转，又默契十足地在第五家店铺门口停下了脚步。店面很小，只有十几平的样子，朴素的木门大开着，里面摆一个玻璃桌柜，再往上看，牌匾上写着“阿姐红豆糕”以及小一点的“石州老字号”字样。

　　是这里了。

　　钟意向里看去，门面有些简陋，生意也不太好，里面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女人，看来应该是“阿姐”了。

　　钟意说：“您好，请问红豆糕怎么卖？”

　　那女人一见她问话，立马热情一边回答“十五一斤”，一边从墙上扯下一个塑料袋，拿起夹子作势要夹，还不忘问：“美女要多少？”

　　钟意微微低头，视线扫过橱窗里的红豆糕，没发现点红点的。

　　她抬头笑着问：“请问，有没有那种上面点红点的红豆糕？”

　　那女人的笑容有一瞬间的凝固，然后迅速重新展开，笑着说：“那是老式的做法，用食用色素点上去的，现在都不作兴这样做了，味道都一样的。”

　　“你家也没有啊？”钟意有点失望。

　　“那只是装饰，这个是一样的。”

　　钟意摇摇头说：“谢谢啊。”

　　那女人迅速向塑料袋里夹了五六块，放在电子秤上一称，往前一递：“美女，你尝尝吧，这个可跟其他家的不一样，绝对是石州的老字号。”

　　钟意正想说不，手都举起来了，那女人直接把袋子伸到她的面前：“美女，我只夹了五块，不是为了卖钱，就是想让你尝尝，外地游客能吃到正宗红豆糕不容易，这是缘分啊。”

　　好家伙，缘分都搬出来了，钟意只好扫码付款，老实接过了袋子。

　　这次X市之旅，让她对自己有了新的认识，不论是被郑老板屡次欺骗，还是不好意思回绝眼前的这位大姐，她终于发现自己的脸皮原来这么薄呐。

　　这是个让人不怎么高兴的发现。

　　拎着一袋红豆糕，她蔫蔫地走在前面，763跟在后面，两人从刚才肢体接触未遂后一直没有说话。

　　走着走着，她突然拿起手机看了一下时间，想起她跟夏雨楠约定的时间也快到了，于是转身对763说：“我得走了，约了灵婆。”说完又补充，“你自己找地儿待会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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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雨楠一见到钟意就上下打量她：“你怎么还穿着牛仔裤哪？”

　　钟意此时刚下公交车，虽然上身换了短袖t恤，但是下面仍是牛仔裤，她也不知道北京往南2000多公里，温度会上升这么多，一路坐过来，再加上跑了一段路，额头上已经微微出汗了，粘住几根刘海。

　　“你呀，怎么现在还这样？”

　　“怎样？”钟意问。

　　“比常人体温低8度。”

　　“我记得也有人这样说过我。”

　　“说明大家都看不过去了。”夏雨楠说着拿纸巾给她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然后挽起她的手，“走，带你买衣服去。”

　　“我并没有买衣服的愿望啊，咱们不就逛逛街吗？”

　　“逛街的主要任务就是给你买衣服。”

　　于是，钟意在夏雨楠的逼迫下买了两条裙子，两条t恤，钱包空了，袋子重了。

　　购物结束吃饱喝足后，两人躺在海滩的折叠椅上。夕阳已经沉下去了，海尽头的光变成了一条细线，将海面和天空堪堪隔断。

　　钟意吹着海风，呷着啤酒，有些恍惚，用脚踢踢旁边椅子上的夏雨楠：“想啥呢？这么长时间不说话。”

　　“看夕阳。”夏雨楠喝的有点多，说话时带着微微醉意，海风卷起她的长发，有一种撩人的美。

　　“夕阳早没啦，天都黑了，海也黑了，还夕阳。”钟意回她。

　　“真是不解风情的老中医。”

　　“别叫我外号，下雨难。”

　　说完两人哈哈笑起来，笑的差点岔气。

　　高一刚入学，她俩就荣获外号两枚。夏雨楠的谐音是“下雨难”，晴天被同学喊“下雨难”，雨天被说“下雨不难啊。”钟意更惨了，叫她“中医”不够味，还得加上一个“老”字以彰显她那沉闷气质。

　　外号更加固了她们同病相怜的友谊。

　　“哎，你别回去了，住我宿舍吧。好多话没聊完呢。”

　　钟意捧着啤酒罐想了想说：“我还是回去吧，以后我们有的是说话的机会。”

　　夏雨楠像没听见这句话，突然没头没尾地说：“同桌，我骗过你。”

　　钟意侧头看她，美丽的侧脸弧线在沙滩路灯的照射下泛起金色的光，她知道这位老同学是出了名的“一口醉”，估计现在已经微醺了。

　　“还记得你妈刚去世的时候吗？我那时候读研二，偷偷联系了北京的导师，想读博士的时候去北京陪你……可是，暑假去了一趟后，发现过敏性鼻炎又犯了。于是我就没敢跟你说，又灰溜溜回X市来读我们老师的博士了。对不起，在你需要我的时候，我没能去陪你。”

　　说完她侧过头来看钟意，眼中带着醉意，口中带着哭腔：“我以为鼻炎早好了呢，其实只是因为我们家搬到南方多年没怎么去过北边，不过是错觉罢了，我真是太不争气了……”

　　钟意伸手抚去她眼角将要流出的泪说：“哎呀，怎么还哭上了，你呀，跟北方有冲，就别往上拱了，你忘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天天擤鼻涕流眼泪的，把我也忙死了。乖乖在这儿待着哈，你还得在这片海等那条命中注定的鲸鱼呢。我挺好，有啥不放心的。”

　　夏雨楠摇头，口齿有些不清了：“我们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我没义气当了逃兵……不过，你放心，我开始打脱敏针了，打了半年多了，就不信治不好它，等我好了就去北京找你。”

　　钟意看着她醉醺醺的样子，心底泛起一丝温柔。原来，这么多年，自己并不孤单。

　　她说：“为了减少你的内疚，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吧，我也骗过你。”

　　夏雨楠一听这话，酒立马醒了一半，杏眼微微眯起来，认真听她讲。

　　“你还记得大一还是大二的时候，你老给我寄明信片来。里边总是出一些神仙都看不懂的题，还强迫我回答，记得不？”钟意问。

　　夏雨楠想了想，点点头：“你每次都能答的挺好，特别符合我心意，还很幽默，咱俩就是有默契。”

　　钟意笑着摇摇头：“事到如今也不怕告诉女侠你了，当时怕打击你的积极性，我真是硬着头皮猜答案啊，可是你知道我的想象力真的不行，所以，那些题都我找别人帮我答的……”

　　夏雨楠登时站起来：“我去！”

　　钟意趿拉上鞋就跑，留夏雨楠在后面拼命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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