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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羡慕人类
钟意不是个记仇的人，却是个容易讨厌别人的人。从小到大，她的讨厌top10的名单换了又换，从不给她糖吃的幼儿园老师，到在她课桌里放青蛙的男同学，从故意刁难她的宿管大妈，到现任主编娘娘，名单更换的很频繁，但很多讨厌过的人被新晋人员取代后，没过多久就被忘记了。
现在763取代了娘娘，正式成为讨厌top10的第一名，并且以后不准备更换了。
她要把他永远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离我远点。”她没好气地说。
763踱步跟在她身后，不远不近保持两米的距离。
“我以后怎么见人啊。”她边走边抓头发。
“不想见人？我可以把伞借你。”他竟然还敢回话？！
钟意怒不可遏地转身，气呼呼地说：“我现在成‘捞女’了，你开心了？”
“什么是捞女？”
她看他像没事人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你不是懂很多吗？捞女都不懂，就这业务水平还什么昳城一等解愿者呢，丢人！”
哪怕是气头上，钟意也知道捅人要朝软肋下刀子。
没想到763不为所动，脸上好像还有隐隐的笑容：“有必要发那么大的火吗？”
她听他不咸不淡的话简直要晕厥过去：“天哪，你知不知道生而为人什么最重要？名声！懂吗？我的名声全被你给毁了！”
“生而为人最重要的难道不是钱吗？”763悠悠地说，思考了一下又说，“所以做捞女也没什么可指摘的啊。”
钟意呼吸凝滞，这个人是真的不懂还是假的不懂？她第一次被人噎得说不出话来，只好放弃，转身就走。
后面传来他的声音：“放心，已经给他们清理记忆了。”
她站住，心里咚咚的跳，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回头问：“清理什么记忆？”
“你们开会的全部过程都被清理了，他们现在只记得你接了这个采访，并不记得是你抢来的。”
“我哪里抢了？明明是你举起我的手！”到现在钟意才意识到，原来他一直在戏弄她，像看戏似的看着她发了一路的火。
又输了。
“说实话，你有没有把我当协助者看待？”她问出一直想问的话。
763愣住了，本来只是想逗逗她，看她大呼小叫的样子挺好玩，可谁知道她真的生气了，他反而一下不知所措了。
“如果你没有把我当协助者看待，没有合作意识，也没有对合作伙伴的尊重，我觉得我们也不用合作了，麻烦你去找别的协助者吧。”
说完，她转头就走，因为过于激动走的特别快，快到眼泪都飞了出来。
一天之内连输三次，还是在一个人身上连输三次，想到这里钟意就懊悔不已。他是谁？不过是个早晚要消失的陌生人，甚至连人都不是，为什么要那么在意他？
她用手背拭去脸上的泪，一腔委屈重又被塞了回去。
去你的第二个任务！老子不玩了。
……
763没有追上来，她也不期待他追上来。就算他追上来也只是为了自己的任务能顺利开展下去，而她也只能拿任务来要挟他。在他面前，她也只剩下这点能耐。
她突然为自己感到悲哀。
漫无目的的一直向前走，夕阳越来越沉，等她回过神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站在河边的一座石桥上。她双手搭在栏杆上，看着并不宽阔的小河，以及落在河上的夕阳余晖。
她默默思量，虽然昳城的任务不用做了，但是旺云集团的采访她已经接下来了，这可是一块没人愿意啃的硬骨头。现在她真是骑虎难下，不啃不行。
想到这里，她突然觉得很讽刺。
昳城这种听起来很玄的异世界，她可以轻易拒绝掉它的要求，可她所在的人间却是难以无视的异兽。它青面獠牙，爪子尖利，任何人稍有不慎都会被它撕的粉碎。生而为人，就不得不向俗世低头。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望着橘红色的光在河面悠悠荡荡。
“还在生气呢？”低沉但柔软的声音在旁边传来。
钟意的心猛地跳了一下，但脸上仍然平静无澜，她想，他赶过来不过是为了说服她继续完成任务罢了。
不要心软，不要被蛊惑。
所以，她没吭声。
“我可以接受任何惩罚。”他继续说。
她嗤笑，以为这里是你们昳城吗？任何事情都可以用奖赏和惩罚来区分。
她还是没吭声，装作听不见似的看着下面的河水。
763看她脸上冷漠的样子，有点慌了。
“你要怎么样才能高兴？”
对呀，不能白白的不高兴，钟意抿唇思考要怎样惩罚他以泄心头之恨。
突然，“砰”的一声响，吓了钟意一跳，她转头看去，原来763已经打开了伞。
他把靠近钟意这边的胳膊伸到她面前：“你可以打我。”
表情认真，语气淡定，愣愣的伸着胳膊杵在她面前，看起来有点紧张有点呆。
“什么？”她的表情管理已经失控了，眼睛是笑着的，嘴巴还使劲抿着。
“你可以打我，”他重复道，“如果这样你能高兴的话。”
这个逻辑有点奇怪。钟意歪头看着他，西斜的阳光被伞面截成两段，他面孔的上半部便隐没于阴影里，衬的眼睛更加幽深。
她把视线从他脸上移开，用手挡开他的胳膊，双手重又搭在栏杆上，石料的凉意传来，她深吸一口气：“打你有什么用？”
“我没有不尊重你，只是……跟你开个玩笑。”他犹豫着说，“可能我确实不会开玩笑吧。”
“不会开玩笑还开，不知道我们人类小心眼吗？”
“别人是小心眼，但你不是。”
一席话说的钟意嘴角不受控制的弯了起来，但她马上告诫自己不能再上他的当，于是揶揄他：“这种话都能说的出来，为了完成任务，你也挺能屈能伸的。”
“我说的是实话，是觉得你不是小心眼的人，才想逗逗你。”说完“逗逗你”三个字，他一下子后悔了，瞟她一眼，见她没有发作便放下心来。
他好歹也算是资深解愿者了，在这里待的年头不少，怎么从来没发现女人这么难应对呢？他是真心觉得钟意不是小心眼的人，才敢这样逗她。不知为什么惹她发这么大脾气，让他一下手足无措，一路跟她走到这里，鼓起勇气承认错误。
钟意想了想，感觉自己好像是有点小题大做，突然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在他面前表露出来，只好给自己找个台阶下：“我这人宽宏大量就不打你了，如果你想让我继续当协助者，得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事？”
“还没想好，我慢慢想，作为对你的惩罚。”
“我答应。”
“你还不知道是什么事呢，这么快就答应了？”她眼神狡黠。
“不管什么我都答应。”
“好，那我可要好好想想了。”钟意心想，虽然今天连输三次，但最后还是赚到了，战绩不错。
怪不得别人说，女生要偶尔发发脾气才能被男生重视。等等，怎么有点怪？这话用在他俩的关系上，好像不太妥当。
她不敢再多想，对763说：“我先走了，等我想好了再告诉你。还有，关于第二个任务嘛，等我心情好了再开始，你等我的消息吧。”
说完，她转身走下石桥，留763呆立在桥上，他想反驳什么，又不敢开口，好不容易把她的火压下去了，轻易可不敢点燃。
“啧啧啧。”身后传来咂嘴的声音。
回头一看，果然是令狐忘。他正坐在栏杆上，大长腿垂在下面，一晃一晃的。
“你在哄她。”他憋不住笑出了声。
“没有。”763换上一副扑克脸。
“还说没有。”令狐忘捏着嗓子学他，“你要怎样才能高兴？不管什么我都答应……呕，肉麻。”
“你的任务完成了吗？天天跟着我。”763转移话题。
令狐忘把腿抬上来，顺势一躺，便躺在栏杆上，脸正好对着763的脸。害得763后退一步。
“我说你真是的，对着人家姑娘成天任务任务的，不解风情也就罢了，对着我竟然也敢提这令人烦恼的话题。放心，我的任务你还不知道，擦着时限完成呗，不耽误事儿就行，我又不用累积那么多愿值。”说着他伸手拍了拍763的肚子。
“那你现在做到第几个任务了？”
“二。”
“上次见你也是二，怎么这么久了还是二？”
“别提了，第二个解愿者怎么都找不到，后来指派司师父答复我说这是个联合任务，我还得等。告诉你，这可不是我故意偷懒。”
“估计我完成四个任务你都没完成这个。”
“这有什么好比的？也就你把这个看的这么重，现在解愿者里还有谁那么卖命的工作，不都是瞎干吗，”他暧昧一笑，又伸手要拍763的肚子，被人向后躲过，“再说了，你这次有协助者，舍得那么快把任务完成吗？”
763脸色变得不自然，低头看令狐忘得意的样子，悠悠地说：“不如说说你吧，既然没任务，那你跑这来干嘛？”他环视四周，“难道她在这儿附近？”
令狐忘猛地坐起来，面朝着763喊：“不带这样的啊，763！你怎么这么睚眦必报呢？按人类的说法是，心眼太多了。”
“别叫我763。”
“为什么她能叫我不能叫？这是你俩专属小昵称？我就叫，763、76……”
他话没说完，突然停住了，脸上的笑容一瞬间被冻结，然后慢慢垮下来。763顺着他的眼光望去，看到一个女人从桥头走过。
那女人看起来40岁左右，一手拎着大书包，一手拽着一个十岁左右的小孩。她身材中等，不胖不瘦，粗硬的短发被夕阳涂上一层暗金色。
她边走边念叨：“能不能快点，祖宗！那个字就不能好好写吗？又被留到最后，早写是写，晚写也是写，为什么就不能好好写呢？！非得见了棺材才掉泪，跟你爸一个德行！”
那小孩充耳不闻，也不管领子被拽起来一大截，只管埋头脚步轻盈地踢着石头，石头跑偏了，他还要跳跃着去追，被那女人一把捞了回来：“还敢玩？！看看又考了多少分？有脸玩吗……”
聒噪的声音越来越远，763转回头看令狐忘，他仍呆呆望着桥尾的方向，像一尊上了冻的铁佛。
763走过去背倚着栏杆，看桥面上的石板：“几年不见，她好像又老了。”
令狐忘也盯着地上的石板，撇撇嘴说：“是呀，人类是不抗老的物种，所有人都会老去，然后死去，无一幸免。”
“你现在还经常来找她？”
“不忙的时候吧。”令狐忘回答。谁都知道，他是全昳城最不忙碌的解愿者。
“她已经忘记你了，而且也看不见你。”763不忍提醒他。
“那又怎样？”令狐忘看他。
“这对你来说是种折磨。”
“所以呢？我可以不来看她，没问题。但是，我怎么忘记她？只要有一天记得她，就永远无法摆脱折磨。”他指着自己的脑袋说。
763沉默，他只能沉默。
十八年前，他跟令狐忘一起被关进省闭阁，在那个寒冷幽闭的地方，常常听起他讲名字的由来和这个女孩的故事，也常常看到他提起她时的笑脸。
省闭结束后，他曾随令狐忘一起去找那个女孩。可是，不管令狐忘怎样哭或喊，那女孩熟视无睹充耳不闻，他已经被她遗忘在另一个世界里了。然后，一年又一年，令狐忘看着她成婚生子，变老变庸俗。
令狐忘说他好羡慕人类。
因为，他们可以遗忘。
令狐忘从栏杆上跳下来，拍拍763的肩：“既然早知不能遗忘，不如现在就不要放任。兄弟，当心你那个协助者。”
之所以提醒763，是因为他俩一样，都曾被人类赐予名字。那女孩给他“忘”字，一语成谶，笑他永不能忘，他便被这个字诅咒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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