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以西的城堡

作者:赵普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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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熟悉的陌生人


      杜衡有一个外人不知的爱好——下围棋。他小时候在德国长大,周围人只下国际象棋,正好隔壁住了一家韩国人,男主人曾是韩国的围棋职业棋手,妈妈便让杜衡从小跟着学了起来。

      待到12岁回国,他的围棋已经下得不错,便没再拜师,自己跟自己下了起来。这一下,便是14年。

      他成为了自己最了解的对手。

      杜衡坐在二楼窗边,窗户正对小院,向下望去可看到嫩红娇白竞相开放。春日短暂,这些花开不了多久便会被一片深绿浅红的夏季赶走。

      此时棋盘横在面前,他左手执黑,右手执白,这盘棋已走至中盘。此时棋盘右上角白子长出,黑棋右边已有六子,但并未活净,黑子放弃此处缠斗,反手向下方中腹靠了一子。白棋赶紧补活,黑棋连上一子占了些目数的便宜,白棋威胁尚在。

      自己与自己对弈就是这样,无论何种“神来一手”总能被迅速堪破,反而攻守皆难。

      正沉吟中,门外传来轻轻敲门声,小姨路萍站在门口,说:“钟小姐来了。”

      杜衡回首,点头,路萍出门,他又反转回头,右手落下一颗白子。

      ……

      钟意再次来到二楼,杜衡这次没在书房,而是在正对门口的起居室。不知道是心理原因还是天色原因,这栋小楼不像上次那么阴森可怖,反而有一种亮堂和煦的感觉。

      他站在窗边,阳光从外面照进来,将他整个围拢住。

      “钟小姐,你好呀。”杜衡笑着说,一边向墙边的浅棕色皮沙发走去。

      钟意注意到他的右脚踝处缠着纱布,走路不敢用力,一拐一拐地走到沙发上,重重坐下。

      “你坐这儿行吗?”他指着沙发前面的一个皮质软榻。钟意小心坐了上去。杜衡看着她想笑。

      “你的脚真受伤了?”钟意问。

      “那还有假?”他索性脱掉拖鞋,把右脚搭在旁边的圆凳上。

      “怎么受的伤?”钟意目光落在白色纱布上,忍不住问。

      杜衡没回答,看着她轻笑一声:“你来之前没看新闻吗?”

      “真的被人袭击了?”钟意有些意外,抬眼问道。

      “我说的是最新的新闻,”杜衡又笑,对着钟意大声说,“扭、着、脚、了。”

      钟意愣了,心想,果然是炒作。昨天搞得兴师动众,还什么疯狂粉丝袭击,什么报警的,到头来不过又是他的作品。

      “你总是这样,媒体不会怀疑你炒作吗?”她又忍不住问道。

      “说啊,那又怎么了?即使他们说我炒作,下一次我再有任何新闻,他们还是会往上扑的,不是吗?”杜衡拿起茶座上的茶杯,喝一口茶,又补充道,“这你应该最清楚啊。”

      钟意彻底无语了。

      没想到,杜衡身体前倾,对钟意说:“你这篇特稿可以这样开头:杜衡疑似遇袭,后来发现原是一场炒作,顺着这场炒作以此揭露我本是个炒作惯犯。”他左手一翻,耸耸肩,“这样写出来的东西才会有声响啊。”

      钟意被他一下子噎到了,不自然地说:“不用你教我……”

      杜衡又喝一口茶,轻笑:“这个,可能我还真得教你。”

      “你的文章我都拜读了,写的吧,嘶,也不是说不好,就是太不吸引人了,你这样做特稿永远没有出头之日的。”杜衡满脸诚恳地说道,接着又补充一句,“太没有激情。”

      钟意应届毕业后供职于一家都市报,采写社会新闻,虽然专业不对口,但因有套路可循,对她来说尚算简单。后来被师兄推荐到《Mface》写特稿,顿时心力不济,怎么写都像缺点儿什么,勉强混了几年,仍无长进。

      没想到被人一语道破她的问题,又不得不承认的确如此。但仍然很尴尬,脸上有点挂不住了。

      杜衡看她脸色不好,眼睛便眯了起来:“哎哎哎,别生气呀,我这不是帮你吗?我觉得你最大的问题在于你根本不喜欢写特稿,没有热爱和激情,那样肯定没有成就呀,为什么不转行做点别的呢?”

      嘿,他还蹬鼻子上脸了,钟意嘴角牵动,勉强笑出来,回答道:“劳您费心了,我对自己要求不高。”

      杜衡不理她的话茬,自顾自的说:“不如来我们若衡网,当个签约作者,一年也能有个几十万赚,我再给你运作一下,卖个影视版权,绝对比当个小记者挣得多。”

      钟意刚想插嘴,杜衡接着说:“你的文笔不算好,但也不太差,比你文笔差的多的作者都赚得盆满钵满的。”

      钟意不说话了,身体微微坐直了一些,看着杜衡。他说完这一通话,低头把钟意的凉茶倒掉,再把两杯茶都添上,然后拿起自己那杯,吹了吹,啜了一口。

      明明是来采访他的,什么问题都没问出来呢,反被他抢白一通,这人到底什么居心?钟意决定将他一军。

      “若衡网我可不敢签,省得被签了卖身契还替你数钱呢。”钟意看杜衡终于抬头看她了,接着说,“那么多大神跟你打官司都没结果呢,我现在还敢去,哪有那个胆子啊。”

      说完,她拿起茶盘上的茶杯,也吹了吹,轻轻喝了一口。

      “钟记者果然有备而来。”杜衡笑了。

      “那不如我们就聊聊若衡网那几场官司吧?现在结果怎么样了?听说一枕江流要跟你斗到底了。”钟意丝毫不退让。

      一枕江流是若衡网近几年声名鹊起的人气作家,因处女作《玄牝门》一本封神,但前段时间这本书连载到第652章时突然不再更新了。后来粉丝才知道,一枕江流因为版权问题一纸公文将若衡网和杜衡告上了法庭。

      钟意注意到,在她提到“一枕江流”名字时,杜衡明显愣了一下,但他马上云淡风轻地说,“他与我们签约在先,本是违约者,我怕他什么?”

      他边说边向后靠在沙发背上,受伤的右脚从圆凳上拿下,踩在拖鞋上,“他想打几年官司便打几年,我奉陪到底。”

      “可是,”钟意犹豫了一下,决定还是问出来,“若衡网跟新作者签的合约都是公平的吗?”

      杜衡笑了:“不公平他们就不会签了,你说对吗?我们提供平台,他们提供作品,拿到利益分成。如果觉得分的少,在一开始就大可不必签约,我们又不是□□,没人拿枪强迫谁。反而有些人看自己红了,就完全忘记平台的作用,一心想要独占利益,这样在我看来才是背信弃义的行为。”

      “可是这样做,不怕作者流失吗?到时候他们换别的平台或者直接停更,对平台也会造成不良的影响啊。”钟意问。

      “你说的这问题我正想讲,我们合同里明文约定了擅自停更或作品完结前更换平台的行为均属违约行为。所以,”他欠身又喝口茶,“我们也向法院提告了一枕江流违约事实。”

      钟意已经拿到杜衡的解释,决定停止这个话题的讨论。没想到杜衡反问她:“你想就这个话题来展现我人性的哪个方面呢?”

      这倒把她问住了,本来她也没想好该怎么组织主题结构,“我……这属于你的商业帝国重要的一部分,当然需要提一下。”

      杜衡点点头,不再追问。

      “我昨晚给若衡网的几个签约作者发了私信,准备也采访一下他们。”钟意并不想对他有所隐瞒。

      钟意说完,看见杜衡脸上笑意消失了,但他旋即挂上新的微笑,“应该的。”

      两人同时拿起茶杯喝茶,一时静默无话。

      钟意不习惯如此安静的杜衡,于是视线死死停留在脚下白色毛毛的地毯上。她的脚离杜衡的拖鞋很近,那是一双常见的浅灰色条纹棉布拖鞋,走的是性冷淡风。

      不知为什么,有一个瞬间,钟意想:他喜欢这双拖鞋吗?

      最终还是杜衡打破了沉默:“没想到,有一天我会跟我的粉丝无话可谈。”

      他终于提起了钟意的粉丝身份,这让她很难为情,她只好尴尬笑笑,“我哪算什么粉丝。”

      说实话,她是非典型粉丝,不会在与他见面的时候鬼哭狼嚎,不会跟踪打探他所有八卦,也不会在网上为他宣传打黑,更不会为他的绯闻黯然神伤,淡定的样子与那些“鸡血女友粉”格格不入。

      她也很难被简单定义为“妈妈粉”,与其他“妈妈粉”不同,她既不会对杜衡的身体关心忧虑,也不会为他的事业焦头烂额。

      她游离于所有粉丝类型,对杜衡保持似近还远的距离,遥遥收集他的成功与挫败,像一个理智的读者在慢慢阅读一本书,也像一个被遗忘的朋友默默寄送关切。

      钟意把头转向窗外,四月天的阳光体贴懂事,传递着恰到好处的温度和明亮,与那个凄冷雨夜截然不同。

      一瞬间她为自己的追星行为找到了理由——曾经的两个失意少年,至少有一个是成功的。

      “你没有其他问题了吗?”杜衡问。

      问什么呢?好像对他很了解,又好像完全看不穿他。采访杜衡根本不需要做任何准备工作,他自出道以来的每一个成功或失败的作品,每一次或大或小的采访,公开说过或写过的每一句话,钟意都牢记于心。

      他于钟意而言,像认识多年但无深交的朋友,既熟悉又陌生。

      “你需要我问什么?你的新电影还是下一本出书计划?”钟意坦白,对于这个采访,她现在仍然一头迷雾。

      “不如采访其他人?我的经纪人或者合作者们,又或者……”杜衡望着钟意,停顿了一下,继续说,“我姐姐。”

      钟意心脏快速跳动两下,她轻轻放下茶杯,强作镇定地问:“方便吗?”

      “当然方便,你可……”杜衡笑说。

      “小衡,”路萍端着果盘走了进来,“若若还没回国呢,你怎么忘了?”

      她弯腰放下果盘,笑着对钟意说:“若若现在确实没时间。”

      钟意正想张口,却被杜衡打断:“没关系,你俩可以在网上聊,我给你她的邮箱。”

      “邮箱?”这么低效的联系方式?

      “抱歉,我姐是个老土,不过你放心,她会频繁查看邮件。”杜衡拿起一颗提子放进嘴里。

      钟意发现,路萍脸上变色,但没做声,整个过程中,杜衡都没看她一眼。

      ……

      与杜衡作别后,钟意快步走出大门。在小区门口的杉树下站定,看四下无人,便压低声音喊道:“763。”

      没人应答,也没人出现,她稍微提高一点音量:“763……”

      人呢?说好了在这里见面的。整天神出鬼没的,神龙见首不见尾,去哪里找他?

      钟意正郁闷着,忽然听到旁边“砰”的一声,钟意下意识转头。

      763的伞像一只大鸟张开了翅膀,阴影罩在她眼前。

      “你别每次出现都这样悄无声息又突如其来的,我多少颗心脏都被吓爆破了。”钟意抚着胸口道。

      “是你叫我的。”763目视前方。

      “说好在这等着的,为什么没出现?”

      “我怎么知道你什么时候来,不能一直在这干等着吧。”

      “那你在哪?”

      763指指马路对面,那里一排白杨树,“我刚才在那上面休息。”

      你休息,我干活?!

      钟意告诉自己要淡定,问道:“我让你查的事呢?”

      “哦,你说杜若啊,没见到。”

      “你都找遍了吗?”钟意问。

      “找遍了,没人。”

      “难道真的出国了?”她自言自语道。

      “但是我看到了其他人。”763说。

      “谁?”

      “你说的那个在杜衡发布会上见过的记者,前天晚上在这里也见过他。刚才他又来了。”

      “他来干嘛?我怎么没看见。”

      “被黄钢拦在了楼下。”

      “你听见他们说什么了吗?”

      “没听。”

      “为什么不听呢?”钟意都着急了。

      “我又不认识他。”763对钟意的气急败坏无动于衷。

      “可能是有用的线索呢?我们万一错过了怎么办?”幸好他只是解愿者,这种人做记者的话,第一天就得被开除。

      “我只知道许愿者是杜衡,其他人我不关心。”他不理解钟意为什么非要把调查面扩大。

      “好,你只关心杜衡,那我在调查杜衡的时候你在干嘛?”难道他要做甩手掌柜?想到这儿,她赶紧补充,“我只是协助者,你才是解愿者!”

      “我刚才去取许愿铜尺了。”

      “什么许愿铜尺。”

      “篆刻着许愿者愿望的铜尺。”

      “啊?你知道他的愿望了?”钟意的心突然猛烈跳了起来。

      “刚刚知道的。”763回答。

      “是什么?”钟意赶紧问。

      763递给她一把浅金色的铜尺,长约15厘米,宽约3厘米,拿在手上沉甸甸的。这就是他口中所说的“许愿铜尺”?

      钟意低头摩挲,许愿铜尺上面是一行行楷小字:

      好想诚实的做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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