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梧桐

　　暑假的尾声因为肖子郁的归来而变得多姿多彩，下午时分两个人花五毛钱坐上横渡河流的客船，不坐收费要一块五客轮。而是坐那种一般打鱼，偶尔也载人，只收五毛的渔船。

　　许白白跟着肖子郁第一次坐这种船，她看着波光粼粼的水面，身体就像失去了方向感，小船上下颠簸，有种要一头栽倒一般的眩晕感。许白白蹲在船上不敢乱动，而肖子郁从容站在船头，风从对面吹来。

　　肖子郁走过来好笑的拉起她，他说“许白白勇敢一点。”

　　许白白拉着肖子郁的手站起来，在肖子郁背后，远处的太阳在水面下沉。

　　过了河，他带她去榕树上掏鸟窝，通常是她站在榕树下面，肖子郁就像猴子一样灵活的爬上树，然后带着鸟巢完完整整的拿下来，鸟蛋小小的，有的还有没毛的幼鸟，只有黄黄的喙，叽叽喳喳的叫。

　　傍晚的时候他们从河对岸回来。肖子郁带了一只黑色的小鸟，他说这鸟的颜色吉祥，是吉祥鸟。

　　“黑色是什么吉祥？黑色多难看啊，天黑的时候可害怕了。”

　　“黑猫辟邪，我奶奶说的，所以黑鸟也吉祥。”肖子郁摆弄着手里的鸟儿。

　　“乌鸦是黑色的就不好。”许白白说。

　　“封建迷信。”肖子郁用手指扣了许白白脑袋一下。

　　许白白抱着脑袋，吃痛的说“只需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肖子郁换了个话题，捧着鸟，期待的问许白白想不想养，许白白为难的说她妈不允许，肖子郁瘪了一下嘴，没趣的说，“许白白，你怂死算了了。”

　　他们坐在小船上，靠近码头的时候小船先停靠，后面来了一艘渡轮。

　　肖子郁和许白白一前一后的走，后面传来了一个悦耳的女孩声音，“前面的同学等一等，同学……”

　　许白白听到了女孩的声音，但是她不觉得这是在叫她和肖子郁，肖子郁显然也是同一个想法。

　　女孩三两步追上来，拍了拍肖子郁的肩膀，许白白和肖子郁转身，不明所以的看着她，女孩带着笑站在他们对面，傻傻的挥了挥手。

　　许白白看看眼前的女孩，她穿着白色polo运动衫，粉色的百褶裙，皮肤雪白，脸尖尖的，瀑布一般的黑发披散在肩膀，衬得脸更是白皙透红，就像商店里摆在橱窗里美丽精致的瓷娃娃。

　　许白白先开了口“请问，你是在叫我们吗？”许白白指了指自己和肖子郁。

　　女孩点点头，“不好意思啊，是不是吓到你们了。”

　　许白白摆摆手，女孩讲话都那么温柔，怎么会打扰，肖子郁目不转睛的看着女孩。

　　“我一个人在船上无聊的很，趴在窗边到处看，就看见看见你们两个站在小船上，站在落日的太阳里。”女孩声音扬起来一点。

　　她说：“你们看起来特别像那种浪迹天涯的大侠。”

　　“……”

　　许白白扯了扯嘴角，没想到有生之年她也能被冠以大侠的称号。

　　女孩说完跳到肖子郁跟前，百褶裙飞起，她弯腰低下头，黑发一下子垂下来，伸出手，手指根根雪白，在阳光下竟然有种晶莹剔透的感觉。

　　她摸了摸肖子郁怀里的黑色小鸟，“它好可爱哦！”

　　许白白难得遇到这么自来熟的女孩，傻兮兮的接话“哈哈哈，就是很可爱吧，肖子郁说它是吉祥鸟。”

　　女孩直起腰，整理着纷乱的秀发，“啊，原来你叫肖子郁呀。”女孩笑的灿烂而美丽。

　　肖子郁站在一边，手里捧着吉祥鸟，一言不发，许白白发现肖子郁这人真是太欠缺交朋友的能力了，虽然可能只是萍水相逢，但是肖子郁这样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让许白白无法适应，她喜欢和谐的环境。

　　于是她开玩笑的拉了拉肖子郁的袖子，“肖子郁你又去哪儿开飞机了？”

　　肖子郁的沉默并没有让女孩受到丝毫影响，她又靠近了一点，许白白闻到她身上香香的味道，和她妈经常用的那种劣质香水不一样的味道。

　　“这黑色的吉祥鸟真好看”女孩显然爱不释手。肖子郁终于看看女孩，他把手往前一伸，这动作许白白吓了一跳。

　　女孩倒是很淡定，看看他从肖子郁手里接过吉祥鸟，抚摸，“给我吗？”她漂亮的眼睛开玩笑的看着肖子郁。

　　许白白感觉此刻自己就像一个被排斥在外的外人。

　　肖子郁做出很是大方的样子，“你喜欢就送你吧。”他想反正这鸟儿也没人养，正好有人这么喜欢。

　　女孩高兴的尖叫，她快乐的简直要转圈了，手里捧着那只黑色的鸟，特别高兴的说“谢谢你，肖子郁。”

　　女孩正高兴，响起了一阵音乐声，许白白正好奇这声音哪里来的，一看，女孩从包里拿出一个翻盖的诺基亚，要知道，这东西在那个年代可不常见，更何况还是小孩的他们。

　　许白白目瞪口呆，就连肖子郁都一脸震惊。

　　女孩做出抱歉的表情，一手捧着鸟，一边接电话。

　　“回来了，就在下面的渡口 。”女孩对着电话说。

　　“我马上回来……”

　　女孩挂了电话，抬起头不好意思的说“啊，我得走了。”说话间她已经飞快的爬上阶梯。而后回头，挥挥手“再见啊，谢谢你们的礼物。”

　　许白白朝女孩挥挥手。

　　半晌，空气里还残留着女孩身上的香味，许白白拉着肖子郁坐在河边，身后是一片连绵不绝的虞美人，“你说，我们是遇见仙女了吗？”

　　肖子郁双手撑在身后，“你说谁？”

　　“肖子郁你长眼睛没有，当然是刚才那个……那个女孩啊。”许白白对于肖子郁的这种装傻报以鄙视。

　　回家后许白白站在卫生间，把扎成马尾的头发放下来，她的头发被扎出了一圈隆起的痕迹，放下来也是高高耸起，一点都不好看。许白白失望的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叹了口气。

　　时间很快就到了九月开学的日子，许白白和肖子郁分在了附近的二中。

　　二中是一所完全高中，包括初中部和高中部，初中部没什么可以讲的，高中部就可牛了，除了省会的几所高中，全省就属二中最好了，这个小城每年的清华北大就指望着二中。

　　因此二中虽然位置不好，位于这个小城的边缘，但是来读的人络绎不绝。甚至，很多其它市的初三学生都选择放弃自己本市的中考，来参加二中的自主招生。

　　二中的周围甚至搭起了一片棚户区，里面住的都是来自全省各地的高考复读大军。

　　为此许妈高兴了好久，因为之前她认为，像许白白这种不优秀的人肯定会被二中拒之门外。但实际上许白白成绩一直名列前茅。

　　在收到二中录取电话那天，她妈给家里的观音上了三炷香，嘴里念念有词：祖上庇佑。

　　许白白在一边看，心想，他们还是要感谢二中还有初中部，要感谢家里的地理位置，感谢教育系统在义务教育阶段的一视同仁，让许白白和肖子郁这种学生还可以有被教育的权利，至少，许白白觉得祖宗这种是什么玄幻事物。

　　开学前几天破天荒的，许妈给许白白买了几身新衣裳，她妈说“白白你以后就是大女孩了，虽然你不像一般女孩，可也要学着细心一点，女孩要有女孩样。”

　　许白白在镜子前试穿新衣服，不知道女孩应该是什么样。许妈站在一边，店员恭维的说“你家女儿漂亮啊，模样可真好看。”

　　蒋丽萍笑的眉不见眼，“小娃家，哪里好看。”

　　女店员想做成这单生意，不着四六的胡咧咧，说：“我一天看几百张脸，我啊！慧眼识人，姑娘漂亮得很哦。”

　　许妈哈哈大笑：“她啊……长相尽随她爸了，我当年没看上她爸哪里，就看上长得好。”许妈起初高兴，说着说着就暗淡了。

　　店员看情况不好，乖乖闭嘴，许妈催着许白白脱下衣服，冷着脸，在收银台结账，许白白亦步亦趋的跟上。

　　两母女一前一后的走在街上，蒋丽萍抱着手臂，就像在拒绝许白白的接近。

　　那一年，许妈辞掉了内衣店的工作，和明旺专心扩大早餐店，许妈主张搞成一个自助火锅店，许妈说现在人家发达地区就兴什么海鲜自助，她说我在内衣店认识的姐妹他老公就是批发这个的。好好搞将来肯定能干成大事。

　　明旺反对的不行，于是结婚没多久就第一次吵架，明旺觉得许妈是不是刚结婚就想拿他的钱霍霍，许妈怒目斜视，直说自己又遇到一个没劲儿的男人。

　　后来明旺拗不过，两人去问了一下铺面，后来确实没有钱，就暂时在原来明旺早餐铺子的同一条街道找了一个大门面，开了一个一般的火锅店。

　　开学那天是火锅店准备进货开张的日子，蒋丽萍和明旺起的很早，为了拿到便宜的食材要开车一个小时去大批发市场拿货。

　　许白白自己收拾了书包，自己出发去二中，出门碰到肖子郁，正好一起，肖子郁问“昨天你家又在吵架呢？”许白白有气无力的点头。

　　肖子郁已经比许白白高了，不过依旧很瘦。他也跟着叹气，许白白问他再叹什么气，他又说没有。

　　到了二中校门，校门外两列铺开几个报架栏，一个保安拿着喇叭吼“报道的学生在报架栏上看自己的分班。”

　　“啊…”许白白抱怨到，心想这样太不重视他们初中生了吧，这么多人怎么看呀，许白白不愿意干这种事情，躲在一边的树底下，等人散了再去看，肖子郁也跟着一边等。

　　有这个想法的不知一个人，许白白刚站过去，身后就响起一个声音，“是你啊！”

　　许白白转身，魏天星笑笑，看了眼肖子郁，转头对着许白白，“我们这算不算有缘千里来相会？”

　　许白白知道他是在开玩笑，但是还是害羞的低头，又觉得自己不能被折煞了，想起了电影里的台词，于是说“一定是前世千百次的回眸。”

　　说完，许白白恶心了自己一把。

　　魏天星假装呕吐，过了一会儿肖子郁在一边悠悠的说，“那我们天天见面，是不是修了几千年的缘分呐？”

　　难得肖子郁愿意主动说话，许白白特别高兴，手拍着肖子郁的肩膀，“可能是一万年。”

　　这边正闹腾呢，一个女孩骑着单车从路口过来，对魏天星挥手，“天星，你怎么丢下我一个人走了。”女孩嘟着嘴，也有一头黑发。

　　电光火石，许白白记起来，指着女孩“你是那天…那天…”，女孩这才看了看许白白，然后一下子注意到肖子郁，恍然大悟，“啊，是你们啊，河里大侠…！”许白白对这个称呼窘迫的不行。

　　魏天星帮女孩推过自行车放在一边，才走过来 “什么河里大侠你们认识啊？”

　　女孩挺直腰，说：“你们好啊，我叫叶梦娜，那天真是不好意思，收了你们礼物连自我介绍都忘了。”女孩可爱的吐吐舌头。

　　许白白赶紧摆摆手，“没事，没事。”

　　魏天星继续追问：“你们在说什么？什么是河里大侠？”

　　许白白选择忽略魏天星的好奇心。

　　叶梦娜袅袅婷婷的玩着头发，“我回家那天啊，在河边遇见他们，天星，你知道吗，当时他们站在河中间的小船上，特别像……大侠。”

　　魏天星转过来，特别严肃的看着许白白说：“完了，许白白你已经成为了雌雄莫辨的生物了。”

　　叶梦娜掩面轻笑，许白白羞愤，一下打在魏天星背上，“你才雌雄莫辨。”

　　魏天星一个箭步蹿出老远，“许白白你温柔一点行吗？我怎么每次见你你都……”魏天星一副一言难尽的样子。

　　肖子郁懒懒的靠在树上，闭目养神。

　　许白白跟着追出去，“我怎么……！！”

　　魏天星又跑开，许白白锲而不舍追在后面。

　　叶梦娜开口靠近肖子郁，温温柔柔的说“白白真有趣，天星老早就总和我提起她了，说她像考拉一样。”

　　肖子郁抬眼，看着远处二人大闹追逐的画面，没有什么情绪，低头，头顶的碎发落下来，看不见表情，他淡淡的说“是吗？”

　　过了一会儿，叶梦娜发现他正盯着二人，目不转睛。

　　而后肖子郁走到阳光下，一把拉过脱缰的许白白，许白白的手臂被牵掣住，瞬间停下 。

　　许白白很惊讶瘦弱的肖子郁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

　　肖子郁拉着她的胳膊，因为出汗，热热的。

　　他说，直直的盯着许白白的眼睛，“别闹了，去看分班。”

　　魏天星停下来，嘴角扯起笑，愉快的跟在许白白身边，叶梦娜也跟着走上去，他们一起找自己的名字。

　　最后叶梦娜尖叫一声，她说“肖子郁，天星，白白我们居然是同班同学！”

　　许白白凑过去，看见：初一十三班分班名单几个大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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