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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归去来兮
然而，好不容易找到话题的人们，怎么可能让她消停？消停了，还怎么有新话题、有新乐子啊？
“哟，还锁起门来了？不见人了？我是你大娘，来串串门也不成了？”
“二姐儿你又没做见不到人的事儿，关起门来不见我们是咋会子事儿咧？嘻嘻嘻……”
“哟，二姐儿，我给你出个主意吧；过几天不是你阿娘的七七？落木寺里的和尚来做法事的时候，你正好求个签，看什么时候能找到你的如意郎君……”
“对啊，就是就是。也求个护身符，去去晦气，赶明儿保佑你早点嫁出去，好遂了你阿娘的心愿。”
落木寺的和尚们来了。
又走了。
“嗨，你注意到了么？我看那年轻住持跟二姐儿有些不对劲……”
“就是，瞅那眼神儿，啧啧。”
“哟，是吗是吗？咳，我那天正好没在，这可错过了。是哪个没对劲？”
“都不对劲，呵呵呵。你没眼福，你是没瞅见，哎哟喂，那个郎情妾意啊，那个柔情似水哎……”
“怪不得二姐儿不嫁人呢。人家跟个和尚好上了，这可怎么嫁哟。”
“要我说，那和尚也生得俊，备不住两人早就……”
“嘿嘿嘿，哈哈哈……”
落木寺的住持，蒋如心的确认识。正是她十六岁时相中的人家。
双方都有意，但，男方阿娘不愿意。
“长得好看有什么用？娶回家来供起来吗？她阿姐去当仙人了又怎样？这几年了，也没见她家沾什么光，咱们家还能跟着喝什么汤？”
住持一气之下，出了家。
“哎呦，我家大郎好啊，当了落木寺的住持了。多能耐。这四乡八村的，哪个不烧香磕头地去供奉？”
“说甚？孙子？我还有俩儿子呢，俩儿媳妇都怀孕了。我就等着抱大胖孙子了。”
“我家大郎保佑着我们一家人哩。亏得没跟那狐狸精成亲……”
“那家大姐儿去修仙了，我们家可高攀不上。嘁，有啥子用哎，我家大郎都当上住持了，她到现在都没嫁出去。”
“啥？！你别胡说！我家大郎都是出家人了，跟那狐狸精能有啥子关系？！”
“咣咣咣”地砸门。
“蒋家二姐儿，你嫁不出去别赖上我家大郎啊。我家大郎才是真正的仙人，是你攀得上的吗？”
“他一个出家人，你别污了他的清名！”
“我家大郎是没见过女人，但可是正经人！别以为你脱光了躺床上，就勾引的了他！你那套对他可不好使！”
“你听见没？你给我开门！我给你介绍我娘家村里的。虽然老了点，男人六十岁还能生娃！你别祸祸我家大郎！”
老婆子三天两头来砸门，蒋如心日子过不下去了。
她爬上落木岭，去了落木寺，想让住持劝劝他阿娘。
住持先是不见，后来，终于见了：“我已出家，尘缘已断，哪里来的阿娘？施主着相了。”
你说没有阿娘，人家可以阿娘自居。
住持的阿娘带着人来了，将下山的蒋如心堵在了半路上。
“三天三夜不在家，你到底来祸祸我大郎了！没男人你活不成了？”
“村里的光棍汉有的是，你去找他们睡！”
“去城里的妓楼里，还能赚钱呢！”
蒋如心遭受丧母之痛，本就难捱，此时终于不堪受辱，一头栽下了旁边的落木崖。
蒋如意阿爹走商回来，只看到老伴的灵堂，找不到小女儿；等知道了蒋如心的事情，心下大恸，去找老婆子理论，才知已被落木寺住持请去了。
他只好回家，抱着老伴的灵位，在她灵柩旁，不吃不喝；愈想愈悲愤，愈想愈凄凉，最后吐血而亡。
蒋如意高高兴兴回到家，看到的不是欢跑着出来迎接她的阿妹，慈祥地笑着的阿娘，或者走商回来的阿爹；她看到的，是白幡和灵堂，还有角落里对着她指指点点的村人们。
“唉，可怜哎。真可怜。成了仙人又怎么样？一家人都没了。”
“就是，啧啧。早点儿回来不就好了？”
蒋如意十年前临走时，唯一留给阿妹的，是一个留影球。
阿妹喜欢，师尊就给她了。
蒋如意于是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的前前后后。
唐若鱼听完，已经目瞪口呆，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个故事很惊悚，也很熟悉。
二十一世纪的世界里，不也一个样？
人们的嫉妒、攀比、和不惮的恶意，尤其是在农村，这股风气尤甚。都说农村人善良淳朴……啊呸！
某一小部分农村人，这个说法还勉强成立。
不但这个，还有更先进的网络暴力呢。
哪个空间，哪个时代，都不是太平世界。
人啊，就不是一个喜欢消停的物种。
蒋如意灭了一个村，因为村里没一个人是干净的。可见，能成仙这件事，激起了人们多么深刻、多么强烈、多么同仇敌忾的羡慕嫉妒恨啊。
蒋如意：“至于落木寺，我本来只是去找那个住持的。正好，嗯，正好让我看见了……”
唐若鱼：“什么？”
蒋如意：“他们，呃，和尚，呃，和尼姑在一起……”
“嗯，还有些香客……男的，女的都有。”
“倒也没有强迫。女信众好像是被洗脑了，男的，嗯，应该就是冲着尼姑去的。”
唐若鱼眼珠子都要掉出来。
敢情真污秽的在这儿呢。
是这些，享着人家供奉的，受着人家跪拜的，平日里被人尊敬的，仰望的，信任的，崇拜的……
这些人，没人嚼舌根，没人骂，没有闲言碎语，更没有污言秽语。
蒋如心，什么都没干，干干净净、清清白白一个人，就被人用唾沫星子给喷死了。
连同她阿爹和阿娘。
哦，还有蒋如意。不是唐若鱼，蒋如意现在也是死人一个。即便现在，也跟个死人差不多。
满村人的闲言碎语，和住持的不作为，愣是生生杀了这一家人。
杀人不见血。
蒋如意痛苦地自责道：“都是我无能。如果我能早一点筑基，就能早一点回去看他们了。”
蒋如意这几年就在唠叨，等筑基了就回凡界探亲；为此日夜修炼，比大家谁都刻苦。
唐若鱼：“……”
“他们都是凡人，”蒋如意苦笑道，“我可能是做错了，但，如果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么做。”
冥王宫。
楚离看向鬼幽：“怎么判？”
鬼幽神色不动：“判案不是我的事。”
楚离“嗤”了一声。
阎王殿。地牢。
唐若鱼站起身来，拍拍屁股：“起来了，走。”
蒋如意诧异地抬头：“我做的事情都跟你讲了，怎地还带我走？你觉得我还回得去么？”
小师妹也太执着了些。
唐若鱼：“我又不判案。”
冥王宫里，楚离侧头看了鬼幽一眼，哈哈大笑起来。
鬼幽万年不变的冰块脸上，嘴角也微微牵起一丝几不可见的笑意。
只听唐若鱼继续说道：“我来就是接你回去的。至于别的，师尊他老人家英明，会知道怎么处置的。”
“如意师妹你是不相信师尊？还是怕回去受罚？”
蒋如意顿住。
唐若鱼再接再励：“你可别打歪主意，让我白费心思。我可是为你丢了一条命的。师尊让我带你回去，你就让我这么空手回去，给他老人家复命？”
冥王宫。
鬼幽的声音平淡无波：“完了。”
完了，楚离失算了。
也不算楚离判断失误，蒋如意自己是没想着活；但是，大家都小瞧了唐若鱼的坚持，和她那张嘴皮子了。
唐若鱼要带上蒋如意，楚离还能不能跟着出去，就是个问题了。
楚离一副深沉样儿：“唉，天意啊。”
鬼幽微微侧脸，看了他一眼。
等了一万年了，终于等到这么个机会，可眨眼又没了。楚离倒是沉得住气。
地牢里，唐若鱼拽起蒋如意，用一根光亮透明的蓝线将两人的手腕绑在一起：“这样子好，我就不用背你了。”
蒋如意有些哭笑不得，又有些心酸和悲伤。什么不用背她，分明是怕她跑了。
唐若鱼动手，从蒋如意衣襟上解下腰牌，笑道：“如意师妹，你若不出去，我自己一人也没办法出去。”
“所以，现在就算你不想出去，也不行。”
“这是天意。”
“喏，帮一把。”
她在听故事的时候，已经找到了上去的方法了。
冥王宫。
鬼幽看地牢里，两人分开几丈远，将两块腰牌，同时拍向前后两个凹槽里之后，转过身来，看向楚离。
楚离顿了顿，一根食指摸了摸脑袋，道：“我走了。”
鬼幽挑了挑眉，没说话。
楚离的虚影，在大殿里渐渐消散。最终化为虚无。
鬼幽沉默地看着，伫立了很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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