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

　　“顾子馨。”
　　今天的采访，在许嘉洛的书房里进行。
　　“她很漂亮吧。”许嘉洛说。
　　“非常漂亮，名字也好听。”我说。
　　“这是淑贤和我在埃尔莫斯大学上学时，和她的后妈一起去五大湖玩的时候拍的照片。”
　　“照片照的真好，是白思敏老先生照的吧。”
　　“哦，不是。”
　　我拿起照片仔细看（1990年）。顾子馨穿着一件白色高领毛衣，一方像花瓣般蓬松带褶皱的及膝裙，外面套上一件墨绿短毛绒衫，靠近胳肢窝的的口袋上还别了朵红黄相间的毛线花。我心想，这穿着似乎不是平常人的穿着，倒像是刚工作完的模特。
　　“她是模特吗？”我问。
　　“不算是，只是爱穿好看的衣服。”
　　“真年轻。”我又感叹了一句，如果我是男人，这大概也会是我看一眼就喜欢的类型。
　　许嘉洛坐在了皮椅上，对我说。“那儿，书架上，还有好多呢。”
　　都说世界上的美人有很多，但其实，真正赏心悦目的美人，耐看又风格独特的美人却不多。我打开书柜，拿出相册，坐下观赏。每翻过一张照片，我就不由自主地赞叹她的衣着品味。很快，我就看完照片了，像是被美击中神经一般，觉得累得很，想喝咖啡，想要醒神。一般来说，我还未开口，许嘉洛先生就能察觉到我是否口渴，是否需要饮料。这一次，饮料没有放在小圆桌上，总是来敲门报告事情的管家洛奇也不见踪影。
　　“洛奇今天休息吗？”我问。
　　“他今天休息。你口渴了，是吗？”
　　许嘉洛没有唤佣人，而是自己下楼，亲自为我拿来了果汁。
　　我诧异至极，不知道如何感谢。
　　“喝吧，全喝完吧。”他说。“是不是挺累的？”
　　他怎么知道的？
　　“那么，今天就到此结束吧。”
　　我慌忙拒绝。“不，不，如果是先生您累了，我还有罢工的合理借口，要是我累了就来个提前结束，那也太不合适了。说实话，房间里处处是书，处处是相册，还关着窗户，是有些不透风。我们可否出去走走？”
　　“可以呀。”许嘉洛说。“听老周说，你很喜欢靠海的风景，我们去那边走走吧。”
　　到了海边，许嘉洛说，“夕阳西下的晚景也是淑贤最喜欢的景色，我们在美国的时候，每每一抓住机会就拉着我到处跑，她说，有人追逐暴风，而她，则追逐余晖落日。”
　　我没有去过美国，说起落日，我只能从电影中略知一二。
　　据我说知，1986年的《壮志凌云》和1988年的《虎胆龙威》的晚霞是最美的，光亮散去，余温未逝，天空不再是刺眼湛蓝或者哭泣的钴蓝，而是一抹清晨太阳刚升起的红，最让人如初如醉的，就是这一抹红。这红色的每个细胞都充斥着的躁动，热情，沸腾。如果说有所区别，那就是清晨的红像是初婚的新妇，冷静，自持，无忧无虑，黄昏的红则是刚从澡堂的出来的大爷，一冒头，连冰雪都不可避免要粘上他身上的汗气。
　　“这到难得，我们都喜欢同一样东西。”我说。
　　和许嘉洛先生漫步于沙滩上，感觉好极了。可他口中的故事却阴暗潮湿，充满了怀疑和侧目。

　　在五大湖区照相留念，是许嘉洛第一次见到顾子馨。一对小情人开车穿越美国，顾子馨则在美加边境的旅游区里的小旅馆等待着。“子馨！这里。”刚一进宾馆，白淑贤就看见了站在前台的顾子馨，蹦蹦跳跳地奔过去。“你等了过久了？”
　　“没等多久，我也才刚到。”
　　顾子馨语气温柔。
　　“快来，给你介绍我的新朋友。”白淑贤冲着许嘉洛说。“顾子馨。怎么样？我说的没错吧。”
　　许嘉洛还没回答，顾子馨就开口了。“你又胡说什么了？”
　　白淑贤说，“怎么是我胡说。难道你不漂亮吗？难道你穿得不够美吗？难道不够光彩夺目，让人转不开眼睛吗？如果以上这些你都否认，那你告诉我，为什么皮沙发那边的男人们都盯着你看？”
　　顾子馨被说得哑口无言。
　　“快入住啦，站这么许久，别的客人都等急了。”
　　正在这时，排在这对小情人后面一个外国老头笑了。他谦逊地挥挥手。“没关系，没关系，我也要等人呢。”
　　白淑贤立刻借题发挥。“瞧，人家在为大美女让路呢。”
　　顾子馨说不过白淑贤，只好对她“拳打脚踢”起来，两个人从前台追到阳台，再从阳台追到了露天餐厅，一路打闹，疯魔，跳跃，仿佛停不下来。许嘉洛看着她们，感觉欣喜极了。一场追逐，让他见到了无比开朗欢快的白淑贤，也让人放下了对顾子馨的戒备心。他原以为，她穿着如此高调典雅，怕是只能像上世纪爵士年代的上流女子，苍白，清瘦，随时一副病恹恹的样子。
　　“这是我俩的护照。”
　　登记入住，搞掂租车，计划路线，许嘉洛一齐搞定了。
　　“喂，我先上楼了，你们先玩着。”
　　他这么一说，白淑贤就不闹了。“我跟你一起，我要洗个澡。子馨，你想回去，还是等我们？”
　　顾子馨转了转眼珠。“我想在坐会儿。嗯，这样吧，你们先休息吧，我独自转两圈，你们来之前，我正打算绕一圈。”
　　因为顾子馨的等待，白淑贤和许嘉洛动作快极了。进了客房就直冲浴室，你洗五分钟，我洗五分钟，换衣，捋发，出门，不到十五分钟，两人再次出现在旅馆大堂里。不到一个小时，三个人已经站在了尼亚加拉大瀑布面前，并且拍了那张照。
　　白天，他们三人沿着尼亚加拉大瀑布走。夜里，他们就坐在旅馆游泳池旁聊天。许嘉洛发现，白淑贤对她相当好，好得出乎意料。顾子馨不会游泳，白淑贤就一遍一遍地教她，直到她有一丁点浮起来的意思。顾子馨害羞，总是在泳池的另一头徘徊，别说遇上外国人要狠狠地躲开，就是遇到许嘉洛这样，光着上半身和两条大腿的同龄人，也要闪避半天。不过，也不能说她完全与世隔绝，白淑贤游泳时，许嘉洛发觉，躲在泳池角落里的顾子馨会睁着一双楚楚动人的大眼睛直直望着自己。
　　“你游泳的时候，她一直盯着我看。”
　　晚上11点过后，白淑贤、许嘉洛和顾子馨告别，回到了彼此的房间。刚躺下床，许嘉洛和盘托出了。
　　“好像我是个怪兽，一个外星人。”
　　白淑贤静听着，从卫生间出来后，她给出了结论。“她只是好奇而已，你看见她今天穿的衣服了吗？”
　　“那够华丽的。”
　　许嘉洛说。
　　“别这么说她，我也不是这个意思。”白淑贤说。
　　“她很有钱，是不是？”
　　白淑贤有些支支吾吾。“是有人在资助她。”
　　“茶花女？”
　　“茶花女的心地可比你要善良多了，瞧你说的。”
　　白淑贤的再次提醒，让许嘉洛明白了。顾子馨身上的某种气质吸引了白淑贤，只要她们还是朋友，顾子馨就是毋庸置疑的，不可诋毁的。
　　在尼亚加拉大瀑布那几天，天气忽冷忽热。旅行也因此搁置了。他们只要在旅馆附近玩一玩。白淑贤和许嘉洛还是学生，五天时间，只换了两套衣服。顾子馨已经工作了，生活上还有个有钱人关怀，于是，每天遇到的，都是焕然一新的她。
　　除了喜欢穿价格不菲，款式崭新的衣服，许嘉洛并没有发现顾子馨身上有什么特别之处。
　　大概是因为他有了女友，他很爱她。其他男人的表现就很明显了。几乎每一次都不例外。无论是在咖啡厅闲聊，在自助餐厅吃饭，在泳池里嬉闹，都有一个个前赴后继的单身男人，瑟缩的，胆怯的，不知所措的，把自己送到顾子馨面前。
　　这时候，白淑贤就把头靠在许嘉洛肩上，情不自禁地嗤笑着。
　　“你瞧你，怪不得那位资助人很紧张你呢。”她说。
　　顾子馨皱了皱眉。“他不在身边，就别提他了。”
　　一瞬间，白淑贤、许嘉洛都感觉到气氛温度骤降。许久，白淑贤开口。“怎么，你们吵架了？”
　　顾子馨摇头，拼命地摇头。
　　“发生了什么？”白淑贤关切地问。“自从我们认识，约了你好几次，你都不答应。这次是不是有什么事呢？”
　　顾子馨依旧摇头，然后，眼泪夺眶而出。
　　白淑贤看了看许嘉洛。
　　那眼神是在询问，是无助的询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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