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梦依依

　　我辞职了。
　　不是公司待遇或人际的缘故，是因为房租。三月前，李阿姨，我的房东，打电话说，她儿子要从美国回来了。
　　三年来，我们合作良好。每年一月六号，我都会提前把钱给她，把新租房合同打印、签字，扫描发给她。
　　五天之内，她会同城快递给我。

　　可是，现在不行了。
　　她上个星期就打电话催我，还专程提了一兜钱来看我，昨天又打电话来，说他儿子已经坐上飞机了，两天之后转机到家。

　　“凉音啊，我也是不好意思啦，让你提前搬出。哪晓得我儿子说回来就要回来呢，回来也就算了，还带了个女朋友，你说说这事办的。按你们的话说，肯定又要说他没点儿成年人的样子了，是不是？哎哟，我也是操碎了心，可是他也老大不小了，找个女友也是应该的。你猜他是怎么说的？”
　　我咬着嘴唇。
　　“我猜不出来。”我说。
　　我想说，我不想猜。

　　“我儿子说，我们那个房子呀，离市区太远啦，他和女友想住在离市区近的地方，方便上班。诺，我一想就想到你了。”
　　李阿姨说话，总是喜欢用问句来抓别人的注意力。
　　当然，并不奏效。
　　我闭口不言。
　　“凉音，你在听吗？”
　　我好不容易挤出一个在字。
　　李阿姨听了，笑得花枝烂颤。

　　“上个星期，我来看你，不是也拍了好几张照片吗？我给他看啦，你猜怎么着？他们都说很喜欢耶。尤其是那个女友，把我的房子也夸得都到天上去喽。说是，贝壳白墙色加上黑色木地板，简直呀，就想把欧洲那些最有名的博物馆都搬回家一样。她这么一说，我还能听不懂么？不就是拐着弯找我要房子。凉音，你瞧瞧，你快瞧瞧，还没过门，嘴皮子耍得跟玩杂技似的。”
　　我轻叹了口气。“我今天搬出。”
　　说完这一句，我挂了电话。
　　搬家，势在必行了。

　　过去的三个月里，我不停地找房，不停看房，可哪里有合适的房子？

　　我所在小区及周边，大部分的房子都租出去了，剩下的，一半给了民宿，预定已经到了年后。
　　一半是20年前的老住户，三年来，我每次上下班出门遇到邻居们，他们都会对我说，这房子是要拆的，城市要发展，要迈向新的未来，再难住，再挨一两年就有钱了。

　　当然，我已经有了辞职的心，正盼着找不到住处呢。
　　房子找不到，我正好有理由去和主管请辞。
　　我的上司主管还是我刚进公司时带我的师父，名叫吴振华。
　　我高效率、有条理，高KPI的工作风格，就是他手把手一点一滴调教出来的。
　　我们相识于微时的好印象，再加上这份师生情，他对我总是一往情深。小心翼翼，继续多年，稍有变化就要火山爆发的一往情深。

　　没想到，收到我的请辞，他看都没看一样眼，就扔进了垃圾桶里。
　　我还记得，当时他双手往办公桌上一砸，仰起头，一副呼吸困难的样子，盈盈含着泪。不允许。我不允许。他仿佛在说。
　　“你提的太突然了，我根本找不到人替你。”
　　他好像把我当成了女朋友，如今要立即，马上，不由分说地嚷着要分手，要换一个，气得要命。
　　我们一时没有话说。
　　不记得过了多久，我才听见他说。
　　“你先出去吧，这事我想想。”

　　之后，我再找他说起，逼着他允许我辞职。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定要争取他的同意。明明可以一走了之的。
　　无奈之下，他只好说：
　　“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住吧。”
　　要不你搬过来跟我住吧。听上去像郑重的告白。
　　我说不出话来。

　　说实话，我也不是一点心机都没有。
　　搬去和他住，根本是万无一失的良策。
　　他喜欢我。不。他爱我，我知道的。搬过去，就相当于得到了免费照顾，衣食住行，都可以变得很温馨，再也不用单枪匹马，形单影只。
　　再说了，他并非因为我要请辞才出了合住的下策。他给得起，他的房子是卖的，大平层，有一个超级宽广的客厅，而且是全款，现金，现付。
　　怎么说呢？
　　房子太好了，以至于我有点消受不起。
　　这是那种适合向女方提亲的房子。

　　“我没有逼你，你好好想想吧。我们可以做室友，我是个喜欢合租的人。”他说。
　　他的殷切更让我退避三舍。
　　我心想，作为师父，我是很喜欢他的。可要变成男女朋友，还要同居，这对我来说，进展太快了。

　　就这样，拖拖拉拉，犹犹豫豫 ，终于到了要真正搬家的日子了。
　　早上，我刚接到李阿姨的电话，便开始收拾东西。因为之前，一直在收拾打包，所以我并不慌忙。
　　只是，这种不慌忙，却让我无来由地多了一种近乎痛苦的镇静。
　　我叫来了搬家公司，看着搬家公司把属于我的东西一件件清空。
　　我有些依依不舍。

　　我是否要给打电话给吴振华，知会他一声呢？
　　我的意思是，我其实挺想把搬家这件事说给一个知心朋友听的。
　　我的朋友不多，至今，我还没对任何人说过，确切地搬家时间呢。
　　一想到这里，我就觉得我好别扭。
　　明明已经拒绝了他，却还要通知他，还要把生活中的大小琐事都告知他。我真的，太别扭，太不知趣了。

　　正在我琢磨不定的时候，电话响了，是吴振华。
　　“我想是时候面对现实了。”
　　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接下来是第二句话：“我在你家楼下，能上来吗？”
　　我站在窗口往下看。3楼，视野逼近地面。我看见他微笑着，挥手跟我打招呼。
　　“上来吧，我开门给你。”

　　进门后，他一屁股坐在门边的一个纸箱里，开口就问:“你要搬去哪里呀？”
　　“我父母的房子还在，我想搬到那边去吧。”
　　“什么小区？”
　　“东城区，银杏小区。”

　　吴振华是个懂投资的人。只要一听小区，必定能咂摸出一二来。
　　“好像是靠着翠月湖，是吧？”
　　“是的。”
　　我找到工作后，父母突然感觉清闲了大半，两套房子并一套，换了东城区的这套房子。
　　家具差不多搬空了，搬家的人说，“可以走了，杜小姐。”
　　“来了。”我说。
　　“我送送你吧。做不成同事，我们总还是朋友吧。”吴振华说。
　　我的脸刷地红了。

　　他只用大笑来掩盖尴尬。
　　“我只想知道，你过得好不好。反正我也想了，我不让你辞职是出于私心，你可是我带出来的人啊。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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