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与玫瑰

　　陈昀这一觉睡到了第二天下午，睁开眼的那一瞬间，头皮紧得仿佛被人施了酷刑。
　　人果然不服老不行，以前随便怎么熬夜，第二天照样生龙活虎，现在熬完夜，身子骨就感觉被拆散重组一样。
　　她垂着头，揉了好一会才稍稍缓减，然后按了下手边的遥控器，米色的窗帘缓缓拉开。她的房间总共三扇窗户，其中两扇被香椿树的枝干挡住，这样绿意是有了，就是采光太差了，她不得不又把灯打开，房间才变亮堂。
　　“回头一定找人把你们都剪了。”她自言自语道。
　　但这话她年年说，年年也只是说说，要不然这棵树也不会滋长到这种程度。
　　上楼的人恰巧听到房间里的动静，走过来小心敲门道：“小小姐，您醒了吗？”
　　听到敲门声，陈昀掀起被子下床，给开了门，瞧见来人是王丽春后，面露惊讶，赶紧语气乖巧地喊人：“王婆婆。”
　　王丽春是照顾过陈昀祖母的老人，也算是从小看着陈家这些小辈们长大的，对他们也是尽心尽力的好，所以在陈昀他们的心里，王丽春是和她祖母一样的长辈。
　　老人家孤身一人，无亲无故，陈家待她亲厚，在陈昀祖母去世后便不再让她做工，单独给她辟了一方小院居住。
　　而她虽然年迈，但腿脚还算便利，所以偶尔会来看望看望他们这些小辈。
　　“哎，”老人家看着陈昀一脸的慈祥，“婆婆好久没见你了，听说你回来，所以……来看看你。
　　“您进来坐。”陈昀作势要搀着老人家。
　　王丽春忙摆手，“不了不了，我给你们做了桂花糕和凤梨酥，你一会记得下去尝尝，我这上来是看看你就回去了。”
　　“您进来再坐会嘛，”陈昀扶着老人家，不自觉用上了撒娇的语气，又保证道，“我洗漱一下，很快的，一会我们一起下楼。”
　　说着，她拿头蹭了蹭老人的肩膀。
　　王丽春喜人亲近，陈昀这般，她不好再找托辞，只好跟着陈昀进去了她房间。
　　“您坐着随便看看，”陈昀把老人家安置在沙发上，“我很快出来。”
　　“哎。”王丽春笑着点头答应。
　　陈昀也笑了笑，小跑进卫生间，草草洗漱了下，又跑去衣帽间换了身衣服。
　　全部收拾好，才用了不到十分钟。
　　“好了。”陈昀头发用发夹盘起，穿着一条青花印染纹样的白底衬衫长裙，从房间走出来。
　　老人家有些混沌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下，拉着陈昀的手说，有些激动地说：“小小姐，您穿旗袍一定很好看，真想亲手给您做一条，可惜我现在眼睛不行了。”
　　陈昀记得她祖母最喜旗袍，无论是她的记忆里还是家里留存的老照片，祖母总是以身着旗袍的形象出现，头上配着珍珠头饰，一把薄扇轻摇，一派的精致雅韵。而祖父呢，每逢看到陈昀学礼仪学得乱七八糟，老黄牛般的鼻子总会那样犟着皱着，说她是顽固不化的野猴子。大概，只有祖母那样的在他心里才是姿态礼仪满分，才是真正的名媛。
　　陈昀知道，王婆婆这是看着她想起她祖母了，于是微微低着头对老人家说，“我还记得婆婆的绣工是最好的，18岁那年您给我做过一条旗袍的，现在还挂在我衣柜里呢，等我减减肥，一定再穿给您看，现在有点穿不进去。”
　　王丽春有些感动地说：“您还记着呢，我还记得当年我做出来，老太太先看的，说我把领子做得太低不端庄，我就说现在年轻人不喜欢咱们那个时候那么高的衣领，会被朋友嘲笑保守，老太太就说我家囡囡那么漂亮的颈子可不能被那些登徒子白看了去，必须藏严实些，最后逼得我只好把旗袍的领子又改高了一点。”
　　“是嘛，我倒没听说过这件事，”陈昀笑了笑，“不过，我记得我把那条旗袍穿去了学校的毕业舞会，好多男生找我邀舞，我还获得了舞会的最佳着装奖。”
　　“最佳着装奖是什么奖？”王丽春没读过书，只听得懂白话，名词稍微绕一点就听不懂了。
　　陈昀边搀着她下楼，边解释道：“就是全场谁穿的最好看就把奖颁给谁，婆婆做的旗袍艳压群芳。”
　　王丽春摇头，有点不认同地说：“衣服还得是看谁穿，小小姐出落得漂亮，所以才显得我做的旗袍好看。”
　　陈太围着披肩站在楼梯下边，仰着头对她们说：“哎哟，王姨，您可别夸她了，这小猪马上就要飞上天了。”
　　陈昀有些错愕，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多了个“小猪”的外号。
　　而王丽春一本正经道：“太太，我这是实话。”
　　众人立刻哄笑一堂，王丽春也笑，不过还悄悄附在陈昀耳边说，“婆婆说的真心话。”
　　陈昀也悄悄说：“我信。”
　　陈昀把王丽春扶到沙发上，由于陈父还坐在另一边的沙发上，王丽春不敢坐，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我站着就行。”
　　最后还是陈父发话说：“王姨，您坐。”
　　王丽春这才坐下，但沧桑得满是褶皱的小手一直紧抓着沙发扶手，似是在极力缩小自己所占的面积，她们那个年代的主仆观念在她这里还是根深蒂固。
　　陈太看不过去，走过来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拉过她的手来，说：“您今天就别走了，和我们一起吃个饭吧。”
　　“这怎么使得！”王丽春更加惊恐。
　　“怎么使不得，您是孩子们的婆婆，”陈太笑容和蔼，掌心十分温暖，“您现在回去还得自己做饭，这多麻烦，不如在这里跟我们一起吃，然后再睡一晚，我让佣人给您收拾一间客房出来，明天再送您回去。”
　　“这这……”
　　这边王丽春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边陈太则挥手示意，佣人便下去为她收拾客房去了。
　　她们说话的功夫，陈昀从盘子里拿出的一块桂花糕，已经几口进了肚，糕体软糯Q弹，桂花香气浓郁香甜，不由满足地道：“还是记忆里的味道，婆婆，您这桂花糕做的真是一绝！”
　　王丽春的局促感忽然少了一些，笑着说：“好吃就行。”
　　陈昀又捻起一块凤梨酥，小口小口地吃起来，尝着味道也很好，不由地眯起眼睛。
　　陈太笑着摇摇头，调侃道，“这孩子从小就这样，遇到好吃的就是这个表情。”
　　王丽春笑道：“小小姐这叫能吃是福。”
　　“估计未来生出的小孩也跟她一个德行。”陈太说。
　　“太太这么说……是有中意的人家了？”王丽春问。
　　陈太意味深长地看了陈昀一眼，才转过头对王丽春说：“是有一家，不过得她同意去相看才行。”
　　这话里有话的，陈昀忙起身，拍着食道边往厨房那边走去，“有点噎，我去找点水喝。”
　　陈太对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只能叹气。
　　“太太也别太着急，”王丽春只能宽慰她，“缘分这事强求不得。”
　　陈昀一躲进厨房就不打算太快出去，生怕陈太还有什么后话等着她，催婚这事忽然落到她头上，真是一时消化不了。
　　裙子的侧袋里放着的手机忽然震动了一下，她拿出来一看，居然好多未读消息和未接来电，她又检查了一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把手机错调成了静音模式。
　　她赶紧关闭静音模式，又快速浏览了下有没有紧要的事，短信里大多是叫她出来玩的，李颂歌除了昨晚那条短信外，居然给她打了二十几通电话，最后一通显示时间是下午十三点十六分。
　　她那个时候还在睡觉。
　　她心底没来由地慌乱，赶紧回拨了过去，同时不住地祈祷：“拜托，一定要接啊！”
　　可惜她的祈祷毫无作用，无论打过去多少次都是暂时无人接听的忙音。
　　她又在网上找到了那个酒店的服务电话，打过去问，前台说李颂歌已经退房。
　　陈昀更加慌乱了起来，反复翻找通讯录，不知道该打给谁，半晌决定打给何宝莱。
　　何宝莱那边接起电话的时候，气喘吁吁的，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那一方面。
　　陈昀感觉自己的血液瞬间逆流，汇聚在脑袋里，仿佛瞬间就要爆炸，她冷冷地质问他：“何宝莱，你现在在做什么？”
　　何宝莱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对，忙按停了跑步机，下来，“我在健身。”
　　“你最好是，”陈昀的一字一字仿佛是从牙齿缝里蹦出一般，充满了恨意和冷意，“颂歌不见了，你知道她现在在哪吗？”
　　“不见了？”何宝莱用毛巾擦着额角的汗，但好像永远擦不干净，他也慌了，“李家呢，会不会回那里了，你有联系过吗？”
　　陈昀当即挂了电话，找到李颂东的电话拨了过去，那边过了一会儿才接起，她尽力调整了一下语气，让自己显得轻松一些，问：“李二哥，颂歌在家吗？我打不通她电话。”
　　李颂东沉默了一会，说：“她在家，这会在我父亲的书房，你找她的话过一会再给她打过去吧。”
　　“我这好久不回来，一直没去拜访过叔叔伯伯，心里多少有些过意不去，”陈昀说，“不介意的话，我现在能过去拜访一下吗？”
　　李颂东又是一阵沉默，最后才道：“那你来吧，记得把颂歌带回去。”
　　“好。”陈昀回答的这声十分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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