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偷与玫瑰

　　“不是。”陶季若急忙否认。

　　一时间又思绪翻飞，她果然不记得他们很久之前就见过，那他到底该从何说起呢。

　　陈昀并没有真的打算让陶季若解释给自己听，忙道：“算了，我就是随口一问，你也别告诉我前因后果。但是陶四，有一句话我不得不说……”

　　她清了清嗓子，“不是你说喜欢我，我就有回应你的义务，成人的世界没有这样的道理。我对你没那种感觉，你能听懂我的话吗？”

　　陶季若知她向来直白，说出的话像是锋利的刀，伤人多深从不吝惜，只求快刀斩乱麻。

　　他兵行险招，走到这一步，已经没了退路，陷在绝境中才明白了一个道理，没有缘分的两个人，终究是没有缘分，无论如何苛求，终究换来的都是虚妄。

　　而他，把自己囚禁在这场虚妄的梦里太久了。

　　“真的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他仍存着一丝侥幸，心里想着，哪怕陈昀迟疑一秒，他便还能将这场梦做下去。

　　可是陈昀的点头，毫不犹豫。

　　“但是只要你遵守规则，我们之间的约定就依旧算数。”她说。

　　陶季若想去看她的眼睛，但却感觉到自己与陈昀的距离一步步被拉远，远到彼此都面目全非。

　　他睫毛微颤，说：“再见。”

　　陈昀摆手，脸上带着轻松的笑。

　　陶季若转身离去，仿佛一场无伤大雅的闹剧，作为演员的他谢幕，而她自始至终只是一个观众。

　　酒至正酣，没人注意到有人提前离开，就像没人注意到此刻天上的月悄悄被乌云掩去，仿佛块浑然一体的巨大黑布。

　　陶季若被这块黑布压得喘不过气来。

　　直到确定陶季若的身影彻底消失，陈昀才把身体微微靠到墙上，暗自松口气，她错在白给了人希望，现在亡羊补牢希望为时不晚。

　　休息够了，陈昀才重新回到人群里。

　　派对在十二点准时结束，大家都是点到即止的陆续离开。

　　陈昀不打算再折腾一趟，打算就在这里将就一晚，只有李颂歌喝大了，听见她交代管家的话后，吵着闹着要跟她一起睡，何宝莱自是不答应，拖着她就往门外走。

　　李颂歌扒住门框不肯，哭的梨花带雨。

　　“我不走，阿昀，我要跟你继续喝。”

　　陈昀不喜欢和醉鬼打交道，“滚滚滚，跟你男人自己回家喝去。”

　　李颂歌嘴里还在嘟囔着什么，但听不太清，娇小的身体便被何宝莱轻而易举地扛在了肩上，她虽然身体受制于人，但嘴上却没有闲着，听着他们吵吵嚷嚷的离去。

　　陈昀无奈笑笑，正欲上楼去，一道声音隐隐约约钻进了她的耳膜里。

　　“阿昀，你得做我的伴娘。”

　　在情窦初开年纪，她们定下过要一起结婚的约定，现在想想真是幼稚天真，不过还有退而求其次的余地。

　　“好。”

　　陈昀答应了一声，但是这声只有空气能听到。

　　这栋别墅虽然没有主人家住，但是一直有被每日打理，床垫松软，热水充足，陈昀洗了个热水澡盖上充满阳光味道的被子沉沉睡去。

　　然后她做了一个梦，梦到红色的血水从浴缸中漫出，又流进卧室里，将白色的床单染成大片的红。她安静地躺在床上，黑色的头发曼丽的摊在她的身下，雪白的手臂交握在被子上，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毫无生气，既感受不到呼吸，也没有丝毫温度，耳边是大提琴奏出优雅而低沉的琴音，像是交响乐终章谢幕时所用的旋律。

　　卧室的墙上还有一处黑漆涂鸦，月光从窗外倾泻，能清楚地看到那里写着的是一个英文——EDWARD。

　　她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做梦，于是极力地想把自己从梦里抽离，只感觉柔软的指腹忽然碰上一处有些粗粝质感的地方，然后她就从梦里出来了。

　　于是，她赶紧低头去看，发现手指摸到的是那根红绳手链。

　　这种梦她做过很多次，虽然梦境大相径庭，但总有一处共通，那便是墙上的英文，这一切都源于几年前的一场意外。

　　陈昀对于这个梦倒没有多少恐惧的心理，反而有些司空见惯，只是看着手腕上的红绳出神，因为这是她第一次自己带着意识的从这个梦里抽离出来。

　　周日，陶季若如约回到陶家老宅，按照规矩先去见了自己的父亲，两人在书房里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时不时还会发出东西被砸的声音。

　　听到传来这样的消息，舒宁感到十分的心神不宁，似是风雨欲来的前兆，佣人苏姐连忙扶着她到床上休息。

　　又过了大概半个小时，陶季若敲门进来，对躺在床上的舒宁喊了声“妈咪”。

　　舒宁回神，把他叫到了自己的床边，目光细细打量了下自己的儿子，看到他眼底淡淡的乌青时，“最近睡眠怎么样，晚上走的时候把助眠熏香一块带上吧，睡觉前点一会儿，应该能睡得好一些。”

　　陶季若答应一声，“好。”

　　“你想跟我些说什么，现在说吧。”舒宁直入主题。

　　“我已经跟父亲说过了，他也已经答应我从公司退出了。”

　　“之后呢？”

　　陶季若微微垂眸：“之后，我打算去申市。”

　　“胡闹！”舒宁气得当即扬起手来，但忽然意识到陶季若已经不再是当年那个小男孩，手便尴尬地悬在半空中，“你是想气死我吗，我这么多年对你付出了这么多心血，就是要你争气些，结果你就拿这个来回报我？”

　　“不管您怎么说，我已经做好决定了，”陶季若说话时一脸平静，像是在给舒宁下最后通牒一般，“还有和陈家的婚约，也会解除掉。”

　　终于那一巴掌还是落在了陶季若的脸上，母慈子孝的表象已经被彻底撕破，舒宁不顾形象地一下一下打在陶季若的身上，“你疯了！你是疯了吗？！”

　　陶季若并不反抗，由她在自己身上彻底发泄够了，才继续道：“妈咪，我没疯。这么多年了，我也知道您累，您隐忍这么多年都是为了我，但是您从来没有问过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还有……我不想跟大哥争个你死我活。”

　　舒宁感觉如鲠在喉，抬手按住暴跳的额角，压抑着愤怒问：“那你告诉我你想要的是什么，当初和陈家订婚不也是你自愿的吗？”

　　“当初是我作茧自缚，”陶季若闭着眼睛缓了缓，才道，“反正我真正想要的永远都得不到。”
　　他是个被上帝诅咒的小孩。

　　舒宁眼神很冷，看自己儿子的目光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下这样的决定总归有个契机吧，是什么促使你下了这个决心，陶季若？”

　　陶季若站起身，“决定是三年前就下的，不过是现在才说，等香江这边做好工作交接我就走，如果您也愿意的话，可以随我一起去申市。”

　　舒宁冷笑，“你是真的让我失望。”

　　失望就失望吧，他又不能一直为了别人的希望而活。

　　陶季若沉默地从舒宁卧室离开，晚饭也没吃便开车离开了。

　　香江的光污染十分严重，导致夜空中除了一轮弯月几乎看不见任何的星星，在层层乌云之中，一架私家飞机从香江启航，飞往了美国加州。加州新月市有座赫赫有名的监狱——鹈鹕湾监狱，关押是美国安全级别最高的重刑犯人。

　　每年六月，陈昀都会飞来加州，她会在一所不起眼的屋顶刷成天蓝色墙体刷成浅灰色的小房子里住上一个月，随行的还有她的心理医生连淮。

　　连淮负责她每日的心理健康监测。

　　他会问：“Noah，今天心情怎么样？”

　　然后根据陈昀的肢体动作以及面部微表情进行评价，给出她今天适宜进行的活动建议。抵达加州的第十天，陈昀终于拿到了连淮的九分，十分的满分制。

　　于是，她出现在了鹈鹕湾监狱的接见室。

　　穿着橘色囚服的一个中年男人被带到玻璃窗前坐下，头发依旧打理得一丝不苟，眼窝凹陷，让那双黑色眸子愈显深邃。

　　他操着一口纯正美音，低沉的声线透过电话听筒，钻进她的耳朵，更像是恶魔的低语：“好久不见，Noah。”

　　陈昀手指缠着电话线，接腔道：“好久不见……Edward。”

　　Edward，中文名霍建生，美国华裔，著名心理治疗师，亲手炮制了十三起引导病人自杀的案子，陈昀是第14起，是他唯一的败绩，也是亲手将他送进监狱里的人。

　　霍建生在玻璃后面露出一个略显阴森的笑，但语气却温和，就像是心理医生询问病人病情一般，问她：“小可爱，告诉我最近又做了什么梦？”

　　陈昀平静地向他复述了在香江的那个梦。

　　很快，霍建生脸上露出满足而得意的微笑。

　　他一直自诩是筑梦的天才，他构造的梦境就像是种子，一旦种进人的心里，便是生根发芽日益茂盛，根本无法祛除。而那些被种下种子的人，会被这颗种子汲取养分，逐渐走向衰亡。

　　“Noah，你终将走向灭亡。”霍建生激动地说道，因为那个梦境就是陈昀结局的预告，而于他而言，他的第14起犯罪即将成功。

　　陈昀却不以为然，问：“听说你减刑了？”

　　“对，还有六年，我很快就能出去，可惜你等不到那一天了。”

　　“很可惜等不到那一天的人是你，”陈昀说，“我既然能让你进来，那就能让你永远也出不来，你应该有这个觉悟。”

　　霍建生脸色微变，但很快又冷静了下来，“那又怎样，就算我出不去，你也还是活不成。”

　　陈昀轻笑一声，松开电话线，说：“可惜，我没有畏惧，你就杀不死我。”

　　霍建生脖颈处青筋凸起，似是强忍着暴怒，如果眼神能淬毒的话，陈昀早就被他杀死一万遍了。

　　陈昀继续说道：“这么多年，你一定很好奇我是怎么清醒过来的吧，还记得Austin？”

　　“那个小可怜。”霍建生语气轻蔑，Austin的自杀是他的第13起犯罪。

　　“可他击败了你，”陈昀又强调道，“还有……他不是小可怜，他拥有完美的爱情，可爱的女朋友，还有永不湮灭的星光。”

　　“Edward先生，我每年都会来看你。”说罢，陈昀优雅地挂上了听筒，起身离开。

　　Austin用阳光洗涤你的肮脏，我就用生命提醒你的失败。

　　霍建华愤怒地站起，双手剧烈拍打着玻璃，大声咒骂，当即被两个狱警上来制服，陈昀扭头对他做了个可爱的鬼脸，嘲讽力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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