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蔷薇

　　维耶尔特与多丽丝不同，建在群山之中，没有深深的护城河做保护，只有一面有城墙，人们往来自由。塞尔斯提前写了一封信给他叔叔告知我们的到来。也不知道他的叔叔是什么来头，城墙上的士兵端正地站立着，不发一言，我们的军队畅通无阻地走了进去。当我问塞尔斯时，他只讳莫如深地摇摇头。到这个关头了，还有什么好隐瞒的？我装作生气的样子，骑着悠米绕到他前面，留给他一个背影。
　　如此大的阵仗，引来不少群众围观。听他们的议论，他们还以为我们这是要为明天的魔法竞技表演呢！有些人欢呼着鼓起掌来。我高昂着头颅从他们中穿行而过，享受这无关的赞誉。
　　“还给我！”一个小男孩踉踉跄跄地追逐着几个比他大的孩子，闯到了路中间。
　　前面最高的孩子嘻笑着，做了个鬼脸：“有本事自己来拿呀！”他们停了下来，拉开距离，围成三角形。就在那个小男孩扑上来之时，最高的孩子手心展开一个小型的魔法阵，一阵风将手中的东西精准无误地送到了第二个孩子手中。小男孩再度跑过去抢，第三个孩子却用木系魔法生长藤蔓将物品卷入了自己手中。他们三人互相用魔法传递着物品，小男孩被耍得团团转，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我正准备使用魔法帮他时，忽然感受到了一股强大的魔力。只见小男孩映在路上的影子渐渐长高，拉长，站起，腾跃，速度快得看不清。仅是一瞬的事，物品便落入影子手中。一片寂然。风卷着落叶覆在映在地面的影子上。活过来的影子呢物品呢
　　从人群中踱出一位中年男子，身着一件夸张的花格子短袖衬衫，红棕色短发，墨绿色眼眸。他的手中，正拿着那样物品——一条精致的项链，上面刻着洁白的天使花图案。小男孩看见他，泪水簌簌地流了下来，朝他怀里扑了进去。
　　他把项链塞进小男孩的手心，微笑着揉了揉他的发:“那么大了还哭鼻子，不是说了，要好好练习魔法吗”
　　小男孩抹干眼泪和鼻涕，不住地点头:“知道了，谢谢叔叔。”他冲他眨眨眼，小男孩心领神会，沿原路跑了回去。
　　那几个大孩子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低垂着头。
　　责骂没有降临，反倒是爽朗的大笑:“我看你们的魔法进步了不少！记住下次不要再欺负弱者了。你们也回去吧！”他们拔腿便跑。
　　那人抬起头，目光与我相对。我有一种预感……
　　“您是伏历克斯先生”
　　他像小孩一般眨巴了几下眼，才开口，语气搞怪:“叫我叔叔。”
　　“呃……叔叔。”我总觉得有些别扭。
　　他开怀大笑:“这才像话。”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番，墨绿的双眸偷着和蔼，语气意味深长:“所以说，你就是科索娜塞尔斯那小子跟我提过很多次，如今终于有幸见面。”
　　我的脸颊发烫，脊背僵硬，不知如何作答，只得讷讷地点头:“是。”不知道塞尔斯都对他叔叔说了些什么，当我转头注视着他的时候，他却把目光移向别处，一副“不关我的事”的表情。
　　“叔叔”领着我们去他的宅院，我牵着悠米跟在他身后，斟酌了许久才开口:“叔……叔，请问您在王国担任什么职位呢”
　　他停下，回过头来，目光如炬，嘴角却是逐渐加深的笑意:“不用那么拘谨，我又不会吃人。至于那个问题，咳，你还是自己去找寻答案吧。到这把年纪了，什么没做过啊”末了，又补上一句:“哎呀，可不是说我老啊！”
　　我的嘴角抽抽，想笑，却实在笑不出来。从遇见伏历克斯先生开始，塞尔斯就一句话也没有说。不是他叔叔吗现在怎么变得像是我叔叔了
　　“哎呀呀，到了。欢迎!”
　　我石化般地停在原地。这明明就是个游乐场!与“叔叔”花衬衫一样的色调——云霄飞车、魔能转椅、占卜屋……唯一能住人的建筑便是一个耸入云霄的高塔，高塔的顶端延伸出一条十分长的滑梯，直通入水里。
　　“娜娜，别站在门口，快进来啊!”“叔叔”唤着我。娜娜这个昵称真是太……我感到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我从呆愣中回过神，牵着悠米绕到塞尔斯身边，靠在他耳畔低语:“你家的人都这样，还是就你叔叔这样”
　　他对上我的双眸，眼底流露出真诚与无奈:“你看看我不就知道了吗”
　　“果然你家的人都这样。”我笃定地说道，一边拉开了和他之间的距离。
　　有仆从牵着我们的马去了马厩，士兵留在原地休整。这一路走来，想必他们也倦了。如果能脱下沉重的盔甲，像普通人一样四处逛逛，他们大概会很开心我大声呼喊:“放半天假，可以在维耶尔特闲逛。别惹事了，记得及时回来。”士兵们一阵欢呼。转身，塞尔斯正嘴角噙笑地看着我。“笑什么笑”我做了一个“傻”的口型，自己也忍不住嘴角上扬。

　　站在高塔底端，抬头，这座彩色的尖塔十分像一个戴着尖帽子的小丑，正诡笑着朝我们吐出它的红舌头。门在第三层，从门中伸出的红色斜坡便像那条黏糊的舌头。
　　“我美丽的骑士，请。”“叔叔”绅士地伸出手臂来搀我，我却不觉地后退一步。身后的塞尔斯迅速揽住了我的肩，我们一齐走了上去。“叔叔”倒也不觉得尴尬，反倒“呵呵”怪笑，眼神不时往我们这边瞟。
　　“啪”!我们一踏进建筑内，红舌头便收了起来，门也关上了。我和塞尔斯面面相觑。
　　“嘴进头出。”“叔叔”使劲眨眨眼。头出那个超级长的滑梯我可以想象到当我和塞尔斯湿漉漉地坐在水中时，“叔叔”看着我们大笑的场景。果然，伏历克斯家族的人都“不怀好心”。
　　我们进入的第三层是一个很大的会客厅。门前摆放着一张毛绒绒的圆地毯，绣着猫的眼睛和鼻子。旁边是一个巨大的弯月形水池，池中央是一张白色圆桌，这张圆桌绝对是我来到这里见到的最正常的东西。只是，这样一张正常的桌子为什么要摆在水中木质的圆凳勉强漂浮在水面上，一坐上去绝对会沉入池底!糖果色的墙上贴满了卡通贴纸。连墙角的盆栽都是斯摩犬的形状。
　　“哎呀呀，别客气，坐吧！”“叔叔”不知何时已跃到了木凳上，木凳一歪，他忙降低重心跃到了另一张木凳上，然而又只踩在了边缘，他继续腾跃而起，一圈下来，除了他坐的那张木凳，所有木凳都摇摇晃晃。故意的，绝对是故意的!让人佩服的是，他盘腿坐在木凳上，衣服滴水未沾，木凳沉沉浮浮，但是表面总是在水平面之上。
　　想为难我当然没那么容易。右手食指出现一个小型的白色魔法阵，一阵风旋着稳住了一张摇晃的木凳，并把它朝我推来。我单脚踩下去，木凳却直往下沉。什么我难道会比一个中年大叔重意念控制着那阵风，它硬是钻入水中把它给托稳了，并把它推向原来的位置。
　　“叔叔”哈哈大笑:“能托起自己的重量，不容易呀!”我白了他一眼，魔法却一刻也未停止使用。
　　再看岸边的塞尔斯，一脸为难，翡翠的瞳孔晃过茫然无措，最后定格于无奈。他走向地毯，盘腿坐下，眼神别扭地看着别处:“你们聊吧，我听听就好了。”
　　想让侄子一个火系魔法士泡在水里，果然是亲叔叔!
　　说起魔法，他本人使用的魔法甚是奇怪，我闻所未闻。能控制影子的魔法这人不简单。
　　“我们现在来谈谈正事吧。”我正色道。
　　他皱了皱眉:“有什么事比吃饭更重要呢”接着，他便提高音量喊道:“嘎里，上菜!”
　　一个蓝影从楼上飞了下来，一般餐桌的大小。是斯威格蓝鲸!它头顶着好几个白色瓷盘，烤肉、甜点、饮品，应有尽有。“扑哧”！它喷出水来，让人猝不及防，大朵的浪花浇在塞尔斯头上，它却没有停止，直飞到桌边，头一低，盘子整齐地摆在了我们面前。
　　塞尔斯阴沉着脸，指尖燃烧出火焰，嘎里注意到了，一个激灵，躲到“叔叔”身后，一边发出沉闷的“呜呜”声。
　　“塞尔，跟孩子动什么怒啊？它说了不是故意的，只是没有看到你。”他怜爱地摸了摸那头斯威格蓝鲸，语带责备。塞尔？他果然喜欢给人取昵称。
　　再看塞尔斯，红棕色的卷发粘成一绺一绺的，刘海湿湿地粘在额边鬓角。他深吸了一口气，才收回火焰。嘎里兴奋地又喷了个水花。我突然觉得它和“叔叔”是一伙的。塞尔斯如此耀眼的发色怎会看不见？
　　“叔叔”大口往嘴里塞着食物还不算，他时不时冒出一句：“塞尔斯，怎么不来吃啊？这可是你最喜欢吃的XXX。”我无奈地摇摇头，同情之余，用风飞了一盘烤肉到塞尔斯面前。我十分庆幸自己没有叔叔。
　　“叔叔，请问您何时带我们去见国王？”我耐着性子等他吃完后问道。
　　“嗯……啊。”他支吾着，“也不急，多玩几天好了，明天有魔法竞技。”
　　我觉得有些事有必要讲清楚，一跃上岸，挡在他的面前：“很感谢您对我们地接待。但我们有任务在身，请让我们早日面见国王，然后出发。”
　　他却置若罔闻，绕开我朝里屋走去，自顾说道：“你们对维耶尔特还很不熟吧，我叫爱伦带你们转转。”
　　“伏历克斯先生！”我上前一步，却被塞尔斯拉住，他朝我轻轻摇头，神色复杂。而他叔叔脚步都未停顿，直至消失在我们视野之中。

　　爱伦是我们之前看到的那个被欺负的小男孩，他是“叔叔”仆人的孩子。“不过，叔叔真的就像我的亲叔叔一样。”他补充道。
　　从他口中，我获悉“叔叔”本名叫爱吉尔·伏历克斯，使用的是自创的影系魔法，不过他原本就会火系魔法。双属性魔法士十分少见，我也就见过一人如此。一想到那人，我的心便隐隐作痛。乔西·史蒂芬。那天，他披着斗篷，遮住满头闪亮的冰蓝色发丝，跟在商队后面。乔西，我在心中默默呼唤。他停下，回过了头，与发丝一色的冰蓝色眼眸悲伤又决绝。他看到我了，却什么也没说。他的母亲凯特王妃是帕帕格尼族人，因此乔西一出生便有一种独特的天赋，感应预言——这是心灵系魔法的范畴。后来，他学习了冰系魔法，并且绝对是大陆数一数二的冰系魔法士。教过他的人都觉得他很有天赋和潜力，因为他属于帕帕格尼族，雷特王国最北部冰原的智慧种族。他曾将他亲手编织的丝子草手链戴在我腕上，每当我想他时，他便能有所感应。出征前，我第一次摘下了那条手链。他走了，去雷特王国寻找联姻。若成功，我与他再无瓜葛。我不想他知道我的心仍在为他跳动。
　　“科索娜，发什么呆啊？”塞尔斯伸出右手在我面前晃晃。
　　我没应，低垂下了头。他霎时明白了，眼神流露出孩子般的手足无措。
　　我和乔西的事，除我们之外，本只有诺拉知道。但塞尔斯常来找我，大概从我和塞尔斯看彼此的眼神中猜到了个大概。我想做骑士，乔西的骑士。因为以我的家庭背景，永远都不可能当上王妃。因此，不如默默守护在他身边。只要他还是他，我就不会改变我的喜欢。
　　“啊，来了！”爱伦忽然开心地蹦了起来，打破了沉闷的气氛。
　　“怎么……”我抬头，眼前的景象让我颇为吃惊——一艘巨船行驶在街上，每一艘巨船上面站着七个人。人群拥了过来，股掌，欢呼，如翻腾的潮水。抛洒的花瓣，有节奏的呐喊。“喀里斯！喀里斯！”
　　船上一个棕色皮肤，黑色头发的年轻男子高举右臂，朝人群挥舞，健壮的手臂肌肉紧绷。他从一旁拿起一颗红球，放在指尖略微旋转，众人都高举起双手。他的目光在人群中巡视了一圈，最后停在了我们这边。手腕一扣，红球高速旋转着朝我们砸来。
　　“当心！”塞尔斯抢先一步，接下那颗球。人们的视线跟着球移动，最后落在他身上。
　　“那是谁啊？”“真是个幸运的家伙！”“长得很帅啊，是从外地来的吧！”纷纷的议论传入我们耳中。
　　爱伦扯扯我的衣袖，我弯下腰，他仰头说道：“喀里斯是最有望打入长老会的人。自从普元1625年，魔法竞技就由他来开场。接到他抛出的‘挑战球’的人，便可以在第一场和他对战。若赢了，便可以向现任长老会成员中的一人挑战，若获胜可直接进入长老会。”末了，他在我耳边补一句：“迄今开场还没有谁可以打败喀里斯。”
　　塞尔斯死死地盯着喀里斯，面色阴沉：“我对长老会没兴趣，可以拒绝么？”
　　爱伦十分惊讶：“他知道他在说什么吗？全慕尼卡的人都想得到这样一个机会，这可比魔法竞技常规赛容易多了！”
　　喀里斯饶有兴味地回望过来：“那你对什么感兴趣？”
　　塞尔斯微眯双眼，透露出自信的光芒，每说一字笑意便加深一分：“我只对一人感兴趣，她现在站在我身边。我别无所求。”语罢，便加大力道把红球抛了回去，红球旋转，周身裹着炽烈的火焰，喀里斯一碰，球烧得愈烈，他不得不收回手指，直接用魔法把球粉碎。
　　“我们走。”塞尔斯揽住我的肩往回走。心蓦然升腾起一团暖意。
　　艾伦撇撇嘴，似乎不太理解，但随后也小跑着跟了上来。
　　我突然想起还有一事未问，随口问道：“叔叔和国王是什么关系啊？”
　　爱伦微微偏头:“叔叔是长老会的成员。不过，他和国王好像很亲密的样子，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长老会的成员？这么说他是慕尼卡王国的前十二强魔法士。
　　我有一个大胆的想法。停下，盯着爱伦的脸，不放过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爱伦，有没有可以临时混入城堡的办法？”
　　爱伦先面露疑惑，然后是迟疑，却久久未发话。我用眼神示意他说下去，他才支吾道：“有是有，不过……”
　　“什么？说说看！”
　　维耶尔特的国民都知道，现任国王玛尼拉有两大嗜好。一是亲手打造自己的魔能武器，二是吃萨顿街26号甜品店做的提提哈尔甜饼。每天下午三点，甜品店的一个服务员都会准时把提提哈尔甜饼送去城堡国王的卧室。这是见到国王的好机会。
　　现在已经两点半了，想必甜饼差不多出炉。没时间调配变形水了，我问过爱伦那个服务员长什么样，他说金发，和我差不多高。这就足够了。
　　14：35，塞尔斯潜伏在服务员必经的一个转角处，趁她不备将她打晕。“这样会不会不太好？”塞尔斯托住昏迷的服务员，茫然无措地看着我。我冲他眨眨眼：“没事，好好利用一下自己的皮囊。”说着，便把那个服务员拖进巷子里的一个杂物室，叫塞尔斯把守在门外，自己与她对调了衣服，拿过她送的提提哈尔甜饼。
　　“交给你了。”我指了指储物室里，“在我没回来前好好看着她。”
　　他做出受伤的表情：“把我和一个昏迷地女人留在一起，你就那么放心吗？”
　　我伸出两只手，表示无奈:“毕竟爱伦知道这件事不太好，我已经把他打发回去了。只能靠你了。”语罢，便拎着包装盒轻快地朝前走去，隐隐约约听到背后传来一句“小心一点儿”。
　　14:58，我停在了城堡门口。守卫的士兵只扫了我一眼，并未阻拦我。刚走了两步，身后有人叫喊: “等等。”被发现了吗？我脊背僵硬，却并未转身，我刚才明明是低着头的呀。
　　他往我这边走了几步，但还没到我身边便停住了，问:“今天怎么更晚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半天才挤出一个笑容:“路上有事耽误了一下。”
　　“没事了， ”他摆摆手，“国天在房间里等着你呢!’
　　我快步朝前走，一面打量着宫殿构造,根据对圣得堡的了解来揣测国王寝宫的位置。我发现走廊尽头的房间似乎是最大的，但国王寝宫一般不会设在第一层，太过危险,若有杀手来更易得手。地毯上线性的几何图案不断朝远处延伸，我顺着踏上楼梯台阶，决定赌赌国王的寝宫会不会在第三层最尽头。可是就算见到了，我等下该怎么说呢总不该说我是打晕了给他经常送糕点的服务员才混进来的吧或许我可以说那个服务员在路上受伤了，我恰好碰见便决定替她送来。这样说会不会太牵强了
　　城堡内的廊灯设计得十分精致。巨大的红色曼纱花，倒悬在天花板上，一层层的薄瓣包裹成一团，若不细看，绝对发现不了是魔水晶做的仿品。只要一注入少量魔力，花瓣就会一瓣瓣绽开，把水晶灯点亮。
　　“嗒嗒”，在第三层刚走了两步，我突然发现头顶的曼纱花绽开了，一瓣一瓣，寂静无声，散发出柔和的黄光。我停下，但立在原地，警觉起来。周围有人我四下环顾，可是除了守在房门外的士兵，谁也没见到。士兵们如雕塑一般一动不动地立在原地，呼吸都仿佛是静止的。是我魔力泄漏了我加快脚步，继续匆匆朝前走，瞬间，我的嘴被捂住了，身子被扳住。想偷袭我？没门。风聚起只是一瞬的事，士兵们甚至还没有察觉，那人便被吹到了墙上。
　　“哎呦！”那人毫无防备，捂着摔疼的胳膊站了起来，嘟囔着抬头,“伊娃，你……”在对上我的目光后，那人愣住了，金色的皇冠歪向了一边。莫非那人就是玛尼拉国王
　　“你不是伊娃，你是……”他喃喃。我的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想好的说辞一个都说不出来。
　　他的目光缓缓下移，直至落到我手上提着的包装盒上，面色蓦然变白:“你把伊娃怎么样了”
　　此刻我已恢复了镇定:“亲爱的玛尼拉国王，我是奥斯汀王国的骑士科索娜斯瓦卡，我想向您请求一件事。”
　　他却没听到一般,重复道:“你把伊娃怎么样了”
　　“她只是晕过去了而已，现在应该已经醒来了。”
　　他明显松了一口气，上下打量了我一翻后，对我使了个眼色，便走进了一旁的房间。他深吸一口气，道:“我先声明，你们都误解了。我喜欢的其实不是提提哈尔甜饼，而是伊娃。”我的心“咯噔”了一下，果然市井消息还是不可靠啊。
　　他正了正皇冠，面上恢复了国王的威严，也没请我入座，直接道:“说吧，你有什么事”
　　我行了个骑士礼，恭敬地说道:“我们需要您的盖章批准，让我们的军队从维耶尔特一路畅通至斯万王国。”
　　他摸了摸胡子拉碴的下巴，棕黑色的发丝蓬松着，像甜筒上的巧克力。“这对我有什么好处”
　　“两国素来和平，我希望这份和平能传递下去。”
　　他咧嘴，弧度正好牵出个嘲讽的笑容：“两国关系如何，还容不得你做主，况且，两国交战，也是我们获胜。”真是自大，我气得攥紧双拳。他继续道：“呵，是你们自己的体制太过落后了。”语罢，他倚在椅子上，翘起二郎腿把脚架在了桌面上，眼神越过身边的一切瞟向窗外。
　　“看到了吗？我甚至不用假装我在子民面前的形象，因为我能得到这个位子是凭实力而非血统。”
　　我咬住下唇，极力压制自己的怒火。
　　“还有一事，”他的语气云淡风轻，“我不知道你绑架伊娃是否还有同伙，若有，等她醒来就自求多福吧。她是长老会成员之一。”
　　我在内心盘算着塞尔斯的胜率，塞尔斯在奥斯汀很强，然而，慕尼卡的长老会在多国间都赫赫有名，我不知道……我有极力掩饰自己的紧张，然而玛尼拉始终饶有兴味地盯着我的脸，嘲讽的笑意冷冷挂在唇畔。
　　我朝门边走去：“那我先行告辞了，国王陛下。”后面四字说得极重，仿佛一颗颗重石落地。他没有回答。
　　就在我要拉开门时，门外的士兵先推门而入：“报！国王陛下，有一位红发男子挟持了伊娃小姐，他说要您交出……”他瞥了我一眼，继续道：“陛下，您看是否需要调集紧急护卫队。”
　　“不需。”玛尼拉摆摆手，一边起身，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一起去看看吧。”路过我身旁时，他冷冷地说道。
　　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塞尔斯平安无事确实让我舒了一口气。那个傻小子，来城堡干什么！
　　顺着阶梯一级级向下，我心中不安的藤蔓却一圈圈越攀越高。玛尼拉不会生气吧？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板着一张脸，一副冷冰冰的样子，但也说不上是生气。或许他在思考什么，目光紧锁着前方，活像个木偶人。
　　城堡大门的城墙上，有好几位士兵准备了魔能弓箭，箭头朝着同一个目标，蓄势待发。而被包围的塞尔斯却一副恶狠狠的模样，手中的烈火锁捆绑着一位金发女郎。我注意到他的额角有一块淤青，左臂淌出的鲜血浸红了灰色的风衣，濡湿濡湿，他连站立都摇摇晃晃，也不知道是怎么到这里的。那位金发女郎虽被束缚，并不省人事，但受的都是轻伤。他直勾勾地盯着国王：“把科索娜交……”话音未落，他看到了国王身后的我。茫然、惊讶，一动不动。烈火锁消失，士兵上前接住了伊娃。
　　我小跑过去，检查他左臂的伤痕。我想掀开他的外套，他却使劲捂住衣服，一边摇头：“没事，小伤。”我强硬地扯开，他拗不过我，只得妥协。里面白色的衬衫全染成了血红色，衣袖之下，深深的划痕横亘在肌肉之上，部分结着薄痂，部分仍在淌血。没有目睹，我已能想象这是一场怎样的激战。
　　他自责地低喃：“她说，国王会把你杀了。我想救你，就和她战斗……”这不是他的错。从来不是。我点点头，没有作声。
　　“科索娜，我搞砸了吗？你会生我的气吗”他低头，清澈的翡翠眼眸恍如易碎的水晶，直对上我的眼。我摇摇头，搀扶住他的右臂：“走吧，我们回去。”我有意闪开了他的目光。
　　玛尼拉国王冷冷道：“你伤了我的国民，就不用负责吗？”
　　我的身体僵住，再也顾不上情面，转身大嚷：“你还想怎样？”
　　玛尼拉灰色的瞳孔如一只紧盯猎物的鹰眼，锐利而残忍：“不如我们坐下谈谈。”我看见，他眼中映出的是塞尔斯。迟疑之中，塞尔斯已朝玛尼拉走去，道：“好。”

　　偌大的会议室，只松松地坐着三个人。我，塞尔斯，玛尼拉。伊娃被送去了休息室，她还未清醒。
　　互相冷冷地打量够了，玛尼拉率先开口：“你是奥斯汀王国的骑士？”
　　塞尔斯点头：“是。”
　　“想必你们国家的骑士也有排名吧。你排第几？”
　　“第八。”那其实是两年前刚入团时候的事了，不过现在估计也没多大变化。在骑士团中，他排第八，我排第十。
　　玛尼拉摸着下巴上的胡茬，似在思考。灰色的眼睛缓缓合上，睫毛颤抖了几下，才再次睁开。“你们想去斯万……”他的目光在我和塞尔斯之间来回逡巡，最后又落在了塞尔斯身上。“要我盖章写通行证也可以——不过，你们要接受一个条件。”
　　“什么？”我的声音略微颤抖，不好的预感在心中膨胀。
　　他轻咳一声清清嗓子，续道：“明天便是魔法竞技了。我要他上场，若进了长老会，我就答应这个条件。若没有，我要他留下做我们国家的骑士。”
　　他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我严正地拒绝：“不行，我们效忠于史蒂芬家族！”
　　他轻笑出声：“我很欣赏你对骑士誓言的坚守，但没有什么誓言是不可更改的，有的只是弱者服从强者。”
　　我抬眼去看塞尔斯身上的伤，心有不忍。他俊逸的脸庞紧绷着，默不作声，却有神一般的威严，每当他认真时便是如此。
　　“好。”坚定的应声。
　　与此同时，我脱口：“不好。我代替他上场，他受伤了。”
　　“别急，”玛尼拉饶有兴味地轻瞥我一眼，“我邀请的是他，不是你。”我不再作声。
　　国王缓缓起身，心满意足地踱向门边，似乎想起什么，又转身：“年轻人，你叫什么名字？”
　　“塞尔斯·伏历克斯。”我注意到当国王听到这个姓氏时，身子颤抖了一下，小声嘟嚷了一句：“不愧是那人的亲戚。”果然，国王和爱吉尔·伏历克斯的关系不一般。
　　回“叔叔”家的一路上，我们都没多说什么，有的只是简单的问话。“你渴了吗？”“没。”“你叔叔家有家庭医生吗？”“嗯。”
　　奇怪的是，当我们回到“叔叔”的高塔，“叔叔”什么也没过问，只用魔法传了一封信给瓦夫医生。他甚至没有关心塞尔斯的伤势，只匆匆朝我们点头算打过招呼，便仓促地往外走去——甚至没有恪守他“嘴进头出”的准则，按下开关，启动伸出斜坡，从“小丑”的嘴走了出去。他火急火燎地是要去哪？去见国王吗？这个想法使我的心脏跳快了几拍。
　　瓦夫医生来了，一来便塞给他一瓶黄色的药水，示意他一口气灌下去。药水才刚沾到塞尔斯的舌头，他便痛苦地拧起了眉头。拿药瓶的手抖了一下，他还是做到了一口气喝光。
　　“很好。”瓦夫医生叫塞尔斯脱去上衣，以便检查伤势。因为延缓了去治疗的时间，深深的口子流出了黄色的脓血，之前结的薄痂也有一部分裂开来了。第一次，我恨自己不是治愈系魔法士。
　　瓦夫医生伸出右手，悬在伤口上方，掌心的魔法阵散出阵阵绿光。伤口的血止住了。光的色彩变淡，由绿转白，冰冷白光的笼罩下，伤口迅速结了冷霜一般的薄痂。薄痂渐渐变硬。光的色彩再度改变，变为紫色。伤口上的痂脱落，皮肤完好无损。他的掌心在塞尔斯额角一晃，塞尔斯额角的淤青也不见了。
　　瓦夫医生收起自己的医疗箱，一边叮嘱道：“这三天安分点。不然虽然外表看不出来，但旧伤会复发，痛不欲生。”语罢，他便离开了房间。
　　“塞尔斯，你不去了，好不好？”我很少像这样用如此恳切的语气说话。
　　他答非所问：“你相信我吗？”
　　我点头，没有迟疑。塞尔斯虽说是富家子弟，平时也偶尔会表现出不正经，却意外地可靠。
　　“那就行了。相信我，我会回到你身边。以我，塞尔斯·伏历克斯的荣誉起誓。”他一手按剑，单膝跪地。这是我们骑士最可靠的誓言。这一刻，我的心情无法用言语表述。
　　“我们的运气也不算太坏。”塞尔斯喃喃，“就是不知道喀里斯的‘挑战球’还算不算数。”
　　我强颜欢笑：“之前还担心过有没有时间看魔法竞技，现在看来，这层担心完全是多余的。”
　　“所以说，永远不会太糟，对吗？”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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