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索绪尔

　　李卿一直等到晚上九点多钟才回家。
　　倒也不是张秀兰和李建华接回去的，而是他自己要求的。

　　“哇，现在都已经九点多了耶。”窦可以夸张地挺直着自己的脊背，坐在桌前画着她的“旷世杰作”——作为美术课代表，她可真是太喜欢老师们布置的手抄报或是画画作业了！
　　李卿坐在她的旁边，闻言，看了一眼钟表，轻轻地“嗯”了声，乖巧地开始收拾东西。

　　“你要去哪儿？”窦可以把最后的“儿”字拖得长长的，带着俏皮上扬的尾音。
　　“我要回家。”李卿从高高的板凳上跳下来，拿走他的书包，“该睡觉了。”

　　“可是叔叔阿姨还没来接你。”窦可以提醒道。
　　李卿：“我自己回去。”

　　虽然李卿的话少得可怜，但因为有李卿，她都不孤单了！
　　以前那些需要另外一个人配合才能玩的游戏，大多时候李卿都尽力配合她。因此，在窦可以的心中，李卿不仅是跟她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哥哥”，也是她心目中的“弟弟”，更是在她放学后一起玩耍的“好朋友”。

　　她有些依依不舍：“再呆一会儿嘛……反正明天是周末。”

　　李卿：“……那我也要回家啊。”

　　这话是对的。

　　但她脑筋一转，提议道：“那你先在我家等他们好不好？我陪你一起等，我们还可以一起玩儿。”
　　这时窦康慢悠悠地出来，“小李，你要回家？”
　　李卿点点头。

　　“可是爸爸妈妈还没有回来喔。”窦康温和地说。
　　李卿不吭声。

　　窦可以想到之前在班里的时候，大家围在一起讨论他们是怎么出生的：
　　“我妈妈说，因为我很调皮，所以我跟齐天大圣孙悟空一样，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
　　“我妈妈说我是她去买小灵通的时候，老板娘送给她的。”
　　“我爸爸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所以每回他们生气，就说要把我给送给别人家。”
　　大家七嘴八舌，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眼前的李卿依然沉默。

　　真奇怪，李卿是怎么出生的呢？他出生了之后，为什么爸爸妈妈又经常不在身边呢？

　　她没有想太多，随口问道：“李卿，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所以他们现在都还不来接你回家呀？”

　　这一句话的威力无异于窦可以捏着颗洋葱往他眼睛上摁一样，话音刚落，只见有两根细细的银串坠到了地上。
　　——李卿居然哭了。

　　李卿背着大大的蓝色书包，肩头开始微微地抖动。

　　“……你怎么了？”窦可以发觉事情不妙。

　　窦康手里拿着罐可乐，听见窦可以的这句话后，大步流星地折返，“小李，怎么了，嗯？”

　　李卿重重地吸着鼻子，竭力地克制自己的哭腔。可当窦康蹲下来，仰起头想要看李卿的表情时，他彻底绷不住了。
　　“哇哇哇哇哇哇哇哇！！！”李卿干脆放开嗓子哭了出来。

　　窦康一急，伸出手胡乱地摸了摸他的脑袋，然后将他揽入怀里，怜爱万分地哄道：“不哭不哭，发生什么事了？告诉叔叔好不好？”

　　李卿以前再怎么淡定，这个时候也到底还是一个一年级的孩子罢了。更何况，张秀兰的李建华都不在他的身边。

　　蒋琳听闻哭声，急慌慌地走出来查看情况，本以为是小窦同学在嚎啕大哭，但全然没料到是李卿。
　　“窦康，发生什么事情了？”蒋琳问道。

　　窦康轻叹一声，“可能是想爸爸妈妈了。”

　　这句话一说完，坐在沙发上装乖的窦可以默不作声，只是像一个小小观察家一样，看似无心却有心地观察着李卿的情绪反应。
　　她的一根小萝卜腿放在茶几上，另外一条则垂在地上，乖巧得相当异常。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其实都是很明事理的，窦可以也不例外。自她发觉在自己讲完“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之后，李卿开始掉泪眼，她就知道：
　　她摊上大事儿了。

　　窦可以静静地咬着手指头，看着李卿的眼泪跟水龙头一样哗啦啦地流。

　　她纠结了好一会儿，不好意思地、掺杂着羞愧的、慢吞吞地挪到窦康身旁。

　　窦康的怀里正抱着无助的李卿，瞧见自家女儿鬼鬼祟祟地过来，他就知道：
　　她碰上事儿了。

　　于是窦康问：“你又怎么了？”
　　窦可以抿着嘴唇，声如蚊呐：“……没怎么。”

　　但转身，窦可以就紧紧地抱住了蒋琳的大腿。
　　她把整张脸都摁在蒋琳的腿上，而后说道：“豆豆好像做错事了……”

　　蒋琳正拿起电话，想要打给张秀兰问问他们什么时候才能回来，但怎料电话本上记着的名字和号码实在太多，一时半会儿居然还找不到，她只好把电话放下，问：“什么错事。”

　　窦可以：“豆豆刚刚跟李卿说了一句话。”

　　“嗯？”

　　“豆豆说，”窦可以深吸一口气，仿佛吸进去的不是空气，而是勇气；而且她称自己为“豆豆”，好像她就只是在转述另一个人的错误，而不是她自己的一般，“你爸爸妈妈是不是不要你了……所以李卿才哭的。”

　　蒋琳脸色一变，“你再把话说一次？”

　　窦可以知道，蒋琳这是要让她以“我”为主语进行复述。
　　她只好重新说。

　　说完，蒋琳问：“知道自己存在什么问题了吗？”
　　窦可以点头。
　　“那你告诉我，是什么问题。”

　　窦可以胆怯地直视她的双眼，“我不应该这么跟他讲话的……”
　　蒋琳：“然后呢？你还要跟李卿道歉。”

　　李卿还在窦康的怀里哭得昏天黑地，突然地，他感受到了一只手拍了一下自己的背。
　　他侧过脸，用他那哭成水红色的双眼看着她。

　　“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么说话的。我不是故意的。”窦可以说完，还上前去握住了李卿的手——
　　如果他要是挣脱了我的手，那么说明他还在生我的气。
　　相反，他就是接受了我的道歉。

　　李卿的小手挣动了几下，但由于哭得实在脱力，他很快就“接受了窦可以的道歉”。

　　“在你爸爸妈妈到来之前，我们都会陪着你的。你不要哭，爸爸妈妈是这个世界上最爱你的人！”窦可以见状，立即乘胜追击。

　　李卿已经哭了好一阵，在这个时候也已经没有很想哭了，所以他抽泣着缓缓离开窦康的怀抱，把他的小书包脱了下来，放到一旁。

　　窦康问他：“今天的晚饭吃饱了么？”
　　李卿：“……嗯。”
　　“那我再去给你们买点小零食好吗？”
　　李卿犹豫了。

　　窦康笑道：“你们先玩，我去给你们买点好吃的。”
　　这时，蒋琳也拨通了张秀兰的电话，沟通了一番之后，她说道：“妈妈说今晚的路有些堵，再过一个小时他们就到了。”
　　李卿：“……好。”

　　蒋琳：“小窦，你陪他玩一会儿。”
　　窦可以：“嗯！”

　　这可是一个将功补过的好机会啊！
　　她把她的好朋友李卿给弄哭了，那她就应该要让李卿笑出来才行。

　　大脑开始飞速运转：
　　李卿是因为太想爸爸妈妈了，所以她一说他们不要他了之后，他才开始哭的。
　　那么，他现在最需要的就应该是爸爸妈妈了吧？

　　听蒋琳说，叔叔阿姨还得要一个小时才能回来。
　　……她可等不及呢。
　　怎样才可以让叔叔阿姨立马出现在李卿的眼前呢？

　　窦可以的目光落在了放在茶几下的一堆零散的过家家玩具。
　　哎呀！想到了！

　　她把“锅碗瓢盆”全都从茶几下面取出来，又“噔噔噔”地跑回屋子里，拿出了一堆的“萝卜白菜”。

　　李卿：“……”
　　窦可以很高兴自己可以那么迅速地找到弥补李卿的方法，“我们一起玩过家家吧！”

　　“你会玩过家家吗？”窦可以问。

　　李卿摇头。

　　“就是角色扮演啦！”
　　“这样吧，我扮演妈妈，你扮演小宝宝，好不好？”

　　还在消化着窦可以这几句话含义的李卿还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默认开始游戏了。

　　只见窦可以脸上挂着异常慈爱温柔的笑，动作不太熟练地把一棵“小白菜”丢进小锅里。
　　“滋滋滋……”她正在往锅里倒油。
　　“刷刷刷……”她正在翻炒。

　　最后。
　　“可以啦！”窦可以兴奋道。

　　李卿低下头，看着自己眼前的那一碗小白菜。

　　窦可以煞有介事地撸起自己并不存在的袖子，甚至还抬起胳膊来擦了擦额角也并不存在的汗，说道：“晚饭做好啦！宝宝你快尝尝看吧。”
　　说着，她还拿出一根小勺子递给了李卿。

　　李卿手里握着勺子，茫然不知所措。

　　但下一秒，他就发现自己被窦可以的两根胳膊给环住了。

　　窦可以慈爱地说：
　　“哎呀，宝宝是妈妈在这个世界上最疼爱的人啦！”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