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里的星星眼

　　下了整夜的暴雨，次日晴空万里。
　　善变的天气就像善变的人。

　　程晗一大早便出门找工作，在最繁华的街道，挨家挨户的询问需不需要临时工。
　　八月中旬，临时工的岗位早就被高三毕业的青年包揽了。
　　就算是最苦最累的发传单、火锅店服务员或是超市的临时促销等工作，无一空缺。

　　正午。
　　艳阳高照。

　　程晗在商场里找了个空位坐着休息。
　　微信里，孟艺望——平日里玩得较好的短发舍友，给她发了一个视频，
　　程晗点开，看见席寅在一个体育馆打篮球。

　　孟艺望说道：【刚刚看见他和别人大吵了一架，连管理员都跑过来问了。】

　　程晗无话可说。
　　席寅在她面前就像乖顺的兔子。
　　实际上他本就是一个惹是生非、不学无术、仗着家里有点小钱的混混。

　　程晗回复：【给我发这干嘛？】
　　孟艺望秒回：【前几天你不是还让我们帮他嘛，我以为你们和解了，还特意去恭喜了漾生。】

　　程晗无语凝噎，闷气不打一出来，原来这件事是孟艺望告诉漾生的。

　　她随即问道：【你恭喜漾生什么？】
　　孟艺望：【当然是恭喜他以后再也不会被席寅欺负啦！毕竟你帮了席寅，你和漾生的关系又是众所周知，席寅没理由再去欺负漾生了吧？】
　　程晗略感无语：【……也许吧。】
　　孟艺望：【你在哪儿呢？】
　　程晗：【步行街。】

　　程晗和她应付几句便不再说什么。
　　她在商场里坐着休息了好一会儿，又继续挨家挨户的去问。

　　日落悬挂在半空，余晖洒满了大地，树叶随风晃动、悉悉索索，繁华的商业街人来人往。
　　程晗在街上闲逛，看见有不少人在摆摊。
　　她犹豫了片刻起步离开。

　　“程晗。”
　　程晗循着声音看去，看见头上还缠着绷带的席寅。

　　不是在体育馆吗？怎么在这。

　　程晗瞥了他一眼，并未言语，转身就走。
　　席寅小跑着跟了上去，站在程晗的旁边。
　　他比程晗高出一个脑袋，刚好可以替她挡住阳光。

　　“你去哪？”
　　“回家。”
　　“我送你。”
　　“不要。”

　　席寅被程晗拒绝，想起自己在短视频软件上看到的“女人说不要就是要”，他理所当然的认为程晗在客气。

　　“你一个人在这边干什么啊？”
　　“与你无关。”
　　席寅不死心，又找话题说道：“你饿吗？我请你吃饭。”
　　“不饿。”
　　“我请你喝奶茶吧？”
　　“不喝。”
　　“要不——”
　　“你闭嘴行不行，别再烦我。”

　　席寅兴致勃勃的提议很多事情，想要让程晗开心。
　　可是程晗却一点也不领情。
　　看着席寅的同时，她会想起漾生。
　　心烦意乱的情绪无处发泄，席寅却还在自己的身边聒噪不停，实属让人厌烦。

　　可是这一切席寅都不知道。

　　“我只是想谢谢你，”席寅失落的说道，“谢谢你在我困难的时候收留我。”
　　“离我远些，就是最好的感谢。”

　　程晗加快步伐。
　　一阵微风吹过，两人之间的距离越吹越远。

　　席寅悄无声息的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默默的跟在程晗的身后。
　　伴着夕阳，他跟随着程晗走过一个又一个路口。
　　天空从橘红色的橙子变成深蓝色的湖水，与身边一个个的路人擦肩而过。

　　在程晗家小区门口，席寅止步不前。
　　他看着长发披肩的程晗，穿着宽松的白色T恤，下身是一条黑色的齐膝短裙。

　　披散着的长发飘飘，背影纤瘦、弱小又孤单。

　　程晗消失在席寅的视野里，席寅转身，依依不舍的离开。

　　程晗拖着疲惫的身躯到家。
　　与家里往日的凄凉、空荡不同。
　　程晗开门的瞬间，在客厅的沙发上看见爸爸坐着，面前放着一杯茶，手里拿着一本书籍。

　　程晗开门的瞬间，程父转过头来看了程晗一眼，随即又将目光投入书中。
　　程晗进屋，换鞋。

　　“爸爸。”
　　“回家了。”
　　“爸爸，你回来也没事先与我通个电话，那我就不会出门了。”
　　“临时起意，确实没来得及。”

　　程父合上手中的《红楼梦》，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阿晗，坐这。”

　　程晗走到程父左侧靠阳台的沙发上坐下。

　　“近日生活如何？”
　　“一切都很好，爸爸。”
　　“今天从哪儿回来？”
　　“陪同学去爬山了。”
　　“吃饭了吗？”
　　“我吃了，”程晗问道，“爸爸，你这次在家呆多久呢？”
　　程父慈爱的神情看着程晗，回复道：“明天一早就得离开，下次回来，可能就是十二月份了。”
　　程晗抱着程父的手臂撒娇道：“我一个人在家也很好呀爸爸，就是太想你了。”

　　程父轻笑，溺爱的拍着程晗的肩膀。

　　程父问程晗缺什么东西，程晗举例了一大堆，而后说道：“花钱的地方可多了呢，这些东西我都想要。”

　　程晗太可爱了，程父哑然失笑，说道：“晚些你列个清单给我，我让阿姨给你备齐。”

　　程晗撅嘴说道：“人家是你的秘书，又不是我的。我的事情也麻烦人家吗？”
　　“这些你不用管。”

　　“爸爸，”程晗像个小女孩一样撒娇，“你给我钱嘛，我自己买。”
　　“给你备齐不好吗？干嘛还要自己去浪费时间。”
　　“那你给我多点零花钱好不好嘛。”

　　程父问程晗多要点钱干嘛，程晗说了几个用途都被反驳。

　　程父知道程晗心里藏着的小心思，严厉的说道：“不要想着存钱出国，不要有这种念头，知道吗？”

　　程晗抬头，试探性的问道：“爸爸，我只是想毕业后去一次，见到妈妈以后我就马上回来！——可以吗？”
　　“不可以。”
　　“爸爸，就去一天！一天都不行吗？”
　　程父果断的拒绝：“不可以。”

　　程晗几乎哀求道：“爸爸，这是我第三次求你了……我只是想在在我高考以后，去国外看看妈妈……”

　　程父他端起茶杯，一饮而尽。
　　他满怀歉意的说道：“很抱歉，女儿，这也是我第三次拒绝你。”

　　程晗垂头，低声啜泣。

　　“爸爸，我不干涉你和妈妈的感情，可是我真的很想……很想……”程晗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崩溃大哭，“很想再见一次妈妈……”

　　程父并未正面回答。
　　他抽出纸巾给程晗擦干脸上的泪水，说道：“回房间吧。”

　　“爸爸——”程晗不死心，她不相信爸爸会这样无情。

　　“不要再提。”

　　程父严厉的望着程晗。
　　程晗认真的看着程父。

　　爸爸眉眼间的皱纹层层叠在一起，眼眸变得空洞无神，头发不知何时也变得苍白了不少，失去了以往的光泽。
　　好像是在母亲收拾东西离开的那天，爸爸就变了。

　　睡前，程晗从床边的抽屉里拿出一幅合照，上面是爸爸妈妈和她，三个人在江边开怀大笑。
　　手指摩挲过妈妈的脸，想起那时她才上小学。不过后来爸爸换了工作，因为工作的性质需要常年出差，常常一去就是三个月或是半年。
　　爸妈之间的情感变化，从一开始的不舍和想念，变成了后来的吵架和冷战。

　　人与人之间的感情变化太复杂了，程晗还小，不懂。
　　虽然爸爸常年不再身边，总觉得自己还很幸福。

　　高二，下学期。
　　一个毫无征兆的周末，程晗放假回家。

　　晚饭前，妈妈做了满满一桌大鱼大肉、佳肴美馔，妈妈告诉她：“爸爸今晚要回家了。”
　　程晗很开心，开心得手舞足蹈，连忙把自己考了满分的试卷通通找出来，想给爸爸看。

　　妈妈告诉程晗：“妈妈忘了买牛排，你去琴社那边的超市给妈妈买一些牛排好不好？”
　　程晗觉得很奇怪，问妈妈：“那边的超市很小，会有牛排吗？”
　　妈妈斩钉截铁的告诉她：“有的，去问问。”

　　程晗拿过妈妈给的两百块钱，哼着小歌、蹦蹦跳跳的离开家。
　　这一面，就是道别。

　　不出意外，程晗没有买到打折牛排，折返回家，在家附近的超市买了一些新鲜牛排。
　　天色已暗，她拿着牛排兴高采烈回家，想象着要和爸爸说的好多好多话。

　　程晗走进电梯，按下楼层。
　　二十秒以后，电梯“叮”的一声，她走出电梯，走过一条六秒的走廊，经过一个拐口，站到家门口前。

　　家门大大的敞开着，只能看见放着鞋柜的一个走廊和客厅的一角。
　　屋内昏暗，全靠窗外的一抹墨蓝色分享一点可怜的颜色。
　　家门玄关处有一盏灯开着，散发着昏暗的灯光。

　　程晗走进屋内，打开鞋柜，看见柜子里留下的几双可怜的青年运动鞋和两双灰色的有着复杂花纹的拖鞋。
　　程晗随手将牛排放在柜子上方，没有换鞋，走到墙边打开客厅的灯。

　　屋内顿时变得明亮，客厅的每一个角落都看得清清楚楚。
　　程晗转身，看见许久未见的父亲，垂着脑袋、耸着肩膀坐在深灰色的沙发上，脚边是一地白色透明的杯子碎片。
　　父亲就这样坐在那，看不见脸，看不清表情。

　　客厅内寂静无声，可以清楚的听见父亲的呼吸声。
　　程晗回忆着，当时她仿佛还听见了父亲头发丝在颤抖的低鸣声。

　　妈妈就这样走了。
　　程晗不知道，在她出去买牛排的那段时间里，回家的爸爸和离家的妈妈发生了什么。

　　程晗当时什么也没问，默默的收拾了客厅的残骸，而后将冷掉的菜再重新全热了一遍。

　　“爸爸，吃饭了。”
　　“乖女儿，爸爸不吃。”

　　过了两三天，程父又离家出差了。

　　离别之前，程父给程晗手写了一封信，信上说道：
　　我同你母亲早在数月之前就已分离，法律上，我仍是你的父亲，她也仍是你的母亲，这是亘古不变的事实。可惜的是，从此我同她已再无关系。
　　想必此刻的她已到达国外，虽是异国他乡，但你不必担心，有人伴她左右。
　　乖女儿，不要试图去奋力寻找你的母亲。离别之际，她告知我最后一事，说她不配做你母亲，望你原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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