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怎么办？我怎么知道！

　　景言心苦，亦有些发抖，虽然这母虎和她都受了伤，但虎能动弹，而自己此刻……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只能怔怔地回盯那虎，却连目露凶光都做不到。

　　一虎三人就这么对视了许久，久到景言金鸡独立的左腿早已麻痹失觉。

　　终于，它走了！它像刚刚景言放它一条生路一般，还了她。

　　景言和卓子越齐吁了口气，唯有景钰无声无息，只麻木地将她扶到一旁的石头上，坐了下来。景言这才又想起自己的右腿，她伸手想去搬动右腿，却疼的嗷嗷直叫，触电似地收手。

　　景钰终于被她吵的回神，看不下去，伸出她的纤纤玉手扶着她的腿——

　　“啊——”

　　咔咔两声替她正了骨，眼都未眨，只不耐烦地对她道，“别叫啦，可以动了！”

　　景言动了动腿，“欸，真的啊！是不痛了！”站起来踢了踢，走了走，又想跳一跳再跑一跑，被景钰一个眼神止住。

　　“你这手正骨大法越发醇熟了，都快赶上姑父了！”

　　景钰不屑地哼了一声。

　　卓子越在一旁看的心惊肉跳，原来这仙女也不是吃素的，呆滞拍手半晌，只夸出一句：“仙女好棒！”

　　景钰懒得理他，往刚刚那虎蹒跚离去的方向看了一眼：“此处不宜久留，咱们快走。”

　　“阿钰，你们先走，我还有事……”

　　“你还要干什么！”景钰刚刚伸手扶住她，一听她那话，啪地将她手摔开。

　　景言没站稳，晃了一下。她看着景钰雪白的脸似也开始冒黑气……

　　不敢直视她的眼，低头勾着手指嗫嚅：“刚刚那人还在这里面，我得去找他……”

　　“谁！”

　　“我也不知道是谁，不过刚刚就是他救了圆圆。他一个人，万一迷路了，又有瘴气……”景言心虚……

　　“这位女侠，你确定要去找那个“鬼”？我觉得他不太像是需要你帮助的样子……”

　　“什么人，什么鬼？你们在说什么！！！”景钰觉得自己要疯。

　　“那怎么能行呢，他于圆圆有恩，我怎能不还？再说他看上去虽然很厉害，但这里面容易鬼打墙……”

　　景钰不待她说完，转身便走。

　　“你先回去，我等找到他，把他带出去我就去找你啊……”
　　“放心，那老虎马上就要生了，绝不会再出来了……”
　　“好好好，我先送你出去……”

　　景言忙朝她跑去。

　　“不用！！！”景钰头也不回。

　　景言却是哪敢，和卓子越二人并肩跟在她身后。

　　“这流云谷有很多老虎么？”

　　“嗯，怎么说呢……”景言摸了摸耳垂，想了想道，“我这八年间几乎每天都要来这流云谷，却只遇到过两回。”

　　“那还好啦！”

　　“可是景钰只进来过两次，却两次都遇上了……”

　　“……”

　　“所以刚刚确实是我考虑不周，她对此地本来就有心理阴影，却还是因为担心我而不顾自己的进来找我，我怎么能为了旁的人而忽略她的害怕呢？唉，我真是该死！”景言懊恼道。

　　“你们二人当真感情深厚。”卓子越望着前方气冲冲大步流星的美丽身影，由衷的感慨。

　　景言想都没想：“那是自然，我们是姐妹嘛！”

　　圆圆此刻又飞回她怀里，十分不安地蹭着主人，景言又问道：

　　“对了，你们刚刚为何都说我这鸮是流离兽？”

　　卓子越一拱手：“在下卓子越，江南人士，女侠可是景家庄弟子？”

　　“嗯。我叫景言，她是……”

　　“不许说！”前方传来个冷冷的声音。

　　“她姓不，名许说。”

　　“景言！”

　　景言吐了吐舌头：“我错了我错了！你还是叫她仙女吧。”

　　卓子越粲然一笑：“在下遵命。景言女侠那你可有听过：仙人不降，十载必乱？”

　　景言摇头，茫然不解地看着他。

　　“相传一百五十年前，在青州之外的博海之域有座仙岛。岛上的仙人每过十年便要下凡一次，救苦救难广播善因……”

　　如此而过两个甲子，仙岛仙人之名益盛，民间信徒遍布，朝野上下修仙问道之风盛行。连着先帝也是一心向道，竟下诏对仙岛仙人俯首称臣，奉他们为天尊帝师。

　　三十年前本是仙人下凡之际，先帝特造神台连着开坛作法好几个月，结果求来的不是仙人，竟是一场险些亡国的大灾难。

　　那一年，近百年无战事的大周，却是西疆，北疆，南疆三面同时告急。天下承平日久，军无精兵，但所幸得一天纵良将——靖安军大帅楚攸之。楚大帅运筹帷幄用兵如神，更兼精通八卦阵法。着麾下龙，虎，豹，犬四将军兵分三路，三面鏖战，终于平靖这场历经七载祸及三疆的战事。

　　此时先帝已然驾崩，新帝刚即位，三载而过，便又到了下一个仙人降临之期。百姓刚经历了这场大浩劫，大周上下怀揣忐忑与赤忱，万分期待仙人再次降临庇护它的信徒，结果仙岛仙人再次爽约！一时间民心浮动人心惶惶，民间便开始流传一句话：仙人不降，天下大乱。

　　江湖中人当先坐不住了，无数能人修士踏上青州之外的博海寻仙之旅，只是从来都是有去无回，葬身博海之域无数。

　　这时当今圣上刚刚亲政，为了扼杀这股颓靡消极之风开启了轰轰烈烈的‘毁仙灭道’。不但拆除天下仙观道场，令道士还俗，更是大力绞杀江湖修士，一时间武林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大批江湖修仙之人为了逃避这场‘毁仙灭道’的活动，纷纷流亡关外。最后尽皆落脚于墨泽古国遗址墨泽城，与这里的一股悍匪勾搭着，经过十年慢慢发展成了泽教。教主自封墨泽上人，假借仙岛仙人之名，自称可度化万民泽被苍生，实则借机打劫过路商旅，侵扰边境居民，最后更是烧杀掳掠无恶不作，一时间边境之民纷纷内逃，流民泛滥。

　　楚攸之再次披挂上阵，只是或许英雄老矣，饭不动了，竟一直苦战不下，边境惨死的军民百姓无数。于是楚大帅进谏要招募一支江湖军协助他灭此泽教，毕竟这泽教主要也都是武林中人，各个身怀绝技。并推荐了景家庄景河清做统帅，御赐‘武林将军’。江湖军果不负众望，各个以一当十，大战半年有余，一举歼灭泽教。

　　如此三十载，那句‘仙人不降，天下大乱’却是连着应验了三次。如今又一个十载将至，年初，虞贵妃意图戕害皇长子祁王昱，罪行披露畏罪自杀。却有流言传这虞贵妃并非是畏罪自杀，而是死不认罪，最后纵火自焚。于火光中，癫笑着诅咒皇家断子绝孙，大周生灵涂炭！这岂非是又要天下大乱的征兆？

　　“纵火自焚？难道这与三十年前流云谷中那场大火有关？”景言听了半天见一直没说到流离兽，这会总算反应过来了。

　　“没错，这仇老头便是说相传半个甲子前，有人亲见在那流云谷的天火中，有一妖女癫笑诅咒！正是这场大火之后仙岛仙人再未降临，而这虞贵妃火中诅咒一事实乃效仿为之。”

　　“所以，”景言思绪飞转：“如何能在这即将到来的离乱中求生呢？自然便是要吃他仇老头手中，那流云谷中的流离兽之精肉所制的神药啦，对不对？”

　　“没错！景女侠果然冰雪聪明。”

　　“啧啧啧，这仇老头可真能编啊！无怪乎大师兄总是上当。”景言感慨道，又对卓子越问道：“那卓公子以前可听过这话么？”

　　“在下行走江湖五六年，对这句话却是闻所未闻。”

　　说话间，他们已跟着景钰出了谷。景言心疼地看着谷口散落一地，爬着无数蚂蚁小虫的鱼干……都是钱啊！直想俯身去捡，但卓子越就在身旁，她脸皮薄，有点不好意思。

　　怀里的圆圆却不管不顾，见着吃的，眼睁的浑圆，直冲下去就着虫子连吃了好几条。

　　“你看她这德性……像吃人不吐骨头的妖兽么……”

　　卓子越干笑了两声，想起适才老虎一来，这鸟撒丫子飞走了……直到那老虎消失，才又回来找主人……

　　景钰冷笑了一声，掸了掸衣裙，拨了拨头发。恢复她的仙女之姿，不紧不慢，婀娜娉婷地往景家庄方向走去。那是回家的路，景言就不担心了。

　　“等我这边完了就去找你哈。”景言朝她身后喊道，自然没有回声，但她心里很暖，又多看了一眼。回过头，眼前突然多了一个大袋子，原来卓子越已帮她拾好地上散落的鱼干，递给了她。

　　“啊，多谢多谢！”景言摸了摸耳朵，接了过来，脸上虽不表，心里乐开了花。

　　“小生今日能遇到两位姑娘，甚感荣幸万分。又得景女侠两次救命之恩，在下虽孑然一身身无长物，但日后若有需要，但凭女侠吩咐，在下必结草衔环，肝脑涂地，以报大恩。”说着朝她拱手深深一拜。

　　景言：“……你别这样……怪吓人的……”

　　“哈哈哈，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后会有期！”说罢大踏步朝着山下湘阴方向走去。

　　“天下之大，我这日后需要你报恩的时候去哪找你啊！”景言心下腹诽。不过施恩不图报乃侠客守则第一条，我才不要你报恩呢！再说，就你那功夫……她真好奇，究竟是怎么闯下这江湖来的？

　　景言抱着鱼干又往谷里走去，进谷之前犹豫了一下，将那袋鱼干放在石碑之后，紧紧的封住口，盖了几片叶子，招呼圆圆走了进去。

　　*

　　前方路面渐宽起来，虽则半被野草侵占，但仍可知以前该是条人走的道。

　　再往前走了丈许，浓雾中道路两旁隐隐幢幢依稀可见几栋房屋残骸，焦黑碳化的门板窗牖上爬满新长出来的青藤。飞累了的乌鸦想歇个脚，误入此地停下来叫唤两声，也嫌弃似地转即飞走。

　　这里便是三十年前那场天火发迹之地——流云村。时光无法完全抹过那场天灾的痕迹，三十年的岁月却只沉淀出一副更加诡异的画卷。

　　那个浑身煞气的男人立在这之前，与这白雾显得格格不入，又与这吊诡的氛围完美相融。

　　他无动于衷地看着这副异世景象，脚步不滞……

　　“站住！”

　　身后响起一声大呼，听那声音起伏想是正朝着他疾驰而来。

　　“别动！”

　　许是见他并未驻足回身，又一声高喊，却是近了许多。

　　他乍然回转，像是掐着表算着时一般，那少女的脸便近在咫尺，吐气可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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