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这次武林大会设在洛州西郊。景钰以昨夜反省太过，不防寒意侵体之由披了件宽大的斗篷，在景言的配合下，哄过她娘，将她的战袍遮得严严实实。

　　景家众人到得会场，但见场中有四个方形高台分别涂作青，赤，白，黑分列四方。每个台子四周均插着数面对应的四象旗帜。当中乃是一黄色圆台却又更高出一丈，这圆台别无一物作拦，只在正中立着一根三丈高的圆柱，足有一人双臂合抱之粗。圆柱上一面黄色大旗猎猎作响声势极大，站在前头空地也清晰可闻。

　　这五方较武台之外除却入口处，其余三面都搭着锦棚，更垂着珠帘帷幔，檀木的桌几椅凳之上，盛着瓜果肉脯的碟碗都描金镶银，华贵不已。更有百十名丫鬟小厮忙碌地在上伺候着。

　　景家众人一进会场，景河清等四个长辈便被陆家的老二陆玉麒迎去锦棚，景言他们便都留在了场中候着。场中已来了不少门派弟子，人流如织，一众江湖草莽齐聚，那可真是各个声大如钟，轰轰隆隆比市场还要加倍的哄闹。景钰直被吵的头疼，忽然对自己的大计划有些意兴阑珊，俄后便听到一个更加让她头疼的声音——

　　“仙女！女侠，你们怎么才来，让小生好等！”

　　“卓公子，你果然进来了！”景钰景言两个还未及反应，却是沈滟秋兴奋地上前和他招呼。

　　“那是自然，既然答应了仙女要好不见不散，我怎可食言。”

　　“你究竟是怎么混进来的？”景钰忍不住相问。

　　“当然是大摇大摆的走进来的喽。”

　　“你今天离我远点，别坏了我的好事。”景钰头大如斗，恶狠狠地瞪着他。

　　……这武林大会不是几十年难得的盛事么？王家人不是为了这张请柬差点倾巢而出么？这也太随意了吧……景言看着她不禁有些纳罕，到底是这卓子越太狡猾还是王随太无用……

　　“哼！你这个臭小子，果然是勾搭上了景家庄！”

　　可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啊……众人循声回头，正见一众王家弟子拥着王随王奢走来。景言越过他们往后望去，果见一张万年冰封的脸走在最后，她对着秦姝微笑致意，秦姝见和她犯冲的景家两姐妹一个冲她笑，一个冲她撇着嘴古古怪怪，她保持着冰山不化，独自走开寻了一阴凉的角落双手抱剑胸前，倚着锦棚闭目入定，全然不关心外界发生的一切。

　　“这人……真的要这么冷酷么？”景钰小声嘀咕。

　　“王少主果然英明无双，在下静候王少主今日大展神威，不日继承堡主之位。”卓子越一脸狗腿，对着王随深深拱手拜道。

　　“你，你胡说什么？！”王随没料到他这招，直像见了鬼似的后跳，心虚地拿眼看向身边二人，还不及开口辩解，便听其中一人阴恻恻地道：

　　“什么王少主？什么不日继承堡主之位？四弟，看来你心急的很呐！”

　　“三，三哥！你别听那小子胡说！我几时……”

　　“一月前在许州严家邬堡当着严少主及众门人面，半月前在潜江口对着沙海帮徐州舵舵主及帮众，十日前在湘阴对着景家庄众弟子，还有一路上对着您的狗腿手下……”

　　“你，你，你闭嘴！”王随气急败坏地道。

　　“哼！看来四弟已经宣扬的整个武林皆知了，却不知爹爹知道你这般‘孝心’会作如何设想！”王家老三王泰神色阴沉，满目凶光地对着自己弟弟。

　　“三哥！你误会我了！”王随脸憋的通红，忙向着王泰王奢二人解释道。

　　“三弟四弟，莫着了外人的道。”王奢摇着扇子拦着二人。

　　“对对对，他是在挑拨离间，三哥你别上当，那杂碎鬼的很。”

　　“哼！”王泰冷哼一声走开，带走了一大拨人。

　　“景言姑娘咱们又见面了，你那位好朋友呢？”王奢皮笑肉不笑地对着景言道。

　　景言知道他是指的大魔王，你昨日听了他的名字跑的比兔子还快，现在居然还敢问，反唇相讥道：“却也没见你那位朋友。”

　　“马上就会来了，你别着急呀，我正好可以介绍与你认识认识。说来我的朋友和你的那位至交可是旧识呢，瞧，说曹操曹操到。”王随说着往校场入口望去，正见又来了一大群年轻人，都穿着一身白底锦衣华服，只是男子衣上皆绣着山水蓝纹，以昨日见过的那人为首，而女子裙上则都满绣着粉色芍药，只当头的一位却是绯色海棠，尤为绚烂夺目。

　　“珉良兄，你们上官家也到了。”

　　果然！景言即刻心下澄明，其实昨日她见那人只是在王奢耳边说了个名字，二人便即逃走，就已经可以确认，大魔王果然是那江湖首恶上官忍！

　　“上官姑娘你也来了。”王随又对着那为首的女子暧昧地道，后便转向景言：

　　“我来与你们介绍，这位是景家庄景言姑娘，这位正是上官家家主上官前辈的掌上明珠，上官海棠。”

　　所以这就是传闻中令上官忍求爱不得，怒而背叛家族的上官海棠？景言虽则十足讨厌王奢这般不怀好意猥琐恶心，但却忍不住随着他的目光去打量眼前的女子，但见她也是一头青丝高高束起，将眉眼又更吊起了三分，再加之北地人多见的高鼻深目，却如其名艳丽鲜妍。二人目光相对，景言当即抱拳点头致意。

　　上官海棠并不知王奢为何要特意引荐她与景言相识，但她一贯看不上王家众人，此刻见着王奢那莫名的笑，眉心微蹙，只对着景言稍作点头算是回了个礼，便当先走了。

　　景言一无所感，却是景钰不满道，“我说这些人怎么回事，一个比一个臭脸！”

　　景言腹诽，你也没差多少，都是美人病！

　　“二师兄，这会场好气派呀！”待旁的人都走净，只剩下景家人时，小师弟情不自禁地感叹。

　　“哼！那是自然！一群没见过世面山野村夫。”王随在一旁冷嘲道。

　　“你说谁呢！”小师弟脸涨的通红，怒道。

　　“元朗，不必与此种人相争。”曾慕寒即刻寒声拦着他道。

　　“说的就是你们这群穷乡僻壤里出来的乡巴佬，这会场乃事陆夫人所布，你们不会连陆夫人都不知吧？”

　　“王少主自然知晓，毕竟是好孙儿嘛！”卓子越上前一步，拦在景家众人身前笑眯眯地道。

　　“你说谁孙儿！”

　　“哦，对对对，我想起来了，王堡主虽然有心认母，可人家没答应。确实连孙儿都不如呢。”卓子越悠然地摇着扇子。

　　“你……”

　　“卓兄快说说，什么认母什么孙儿。”沈滟秋生怕旁人听不见，大声问道。

　　不止景家庄人，周围一些旁的门派后生也都是哪里有戏便自动带着瓜子，呼朋引伴地不请自来，不一会卓子越身旁便聚集了许多人。

　　“啪！”卓子越又兢兢业业地摆开了他说书先生的架势：

　　“各位看官，这可是就是武林中绝不可错过的一段佳话啊！话说这王家堡堡主王隳啊是个举世难逢的大孝子。虽则自己的八十老母还安康建在，但却嫌这一颗至孝之心无用武之地，非要认这陆夫人作干娘。只可惜陆夫人比他还要年轻几岁，哪里看得上这般好大儿，倒是惹的她‘老人家’好一顿不高兴呢！哎呀，这可真是马屁拍到马腿上……”

　　“你你你……胡说什么！”

　　“哈哈哈哈哈，原来中原武林竟这般毫无骨气，只知逢迎献媚么？”

　　一串银铃般的笑声将王随的话打断，大家听的入神竟都不知身旁何时来了一位苗人装扮的小姑娘，她显然也已经听了许久。

　　“喊比自己还小的女人妈妈……哈哈哈哈，真是臭不要脸。”

　　“你说谁不要脸！哪来的南蛮子，敢笑话我爹！”王随大怒跳起来指着那少女骂道。

　　“那个臭不要脸的就是你爹？你就是臭不要脸的人的儿子？”

　　“你找死！我……”

　　叮！

　　王随话未说完，身前就却已立了一根双刺，呼啦啦来回作响。准头极好，再往前一寸就是王的脚了。王随吓得一屁股后坐在地上，脸上惨白。

　　这个苗人少女性子，真比姑姑还要急上几分啊，景言心想。不过她刚刚听卓子越说这陆夫人之事，本也与那苗人少女同感，只是不好直说，此刻忍不住拍手喝彩：“好准头！”景家众弟子也都跟着叫好。

　　“那是自然！”那姑娘扬着头傲然道，边说边向王随走去，“这双刺我平日里都是用来抓野猪的，我们山里野猪多，跑起来横冲直撞，又笨又野，我把这刺扔出去一刺一个准，特别好用。”说着随手拔起那刺，又对着王随猛一抬手一声娇喝：

　　“嘿！”

　　“啊！”

　　直把那刚爬起来的王随吓得大声惨叫，抱头后蹿。

　　“哈哈哈哈，我们那的野猪也是这般叫的！”

　　“你，你，你！还有你们！给我等着！”王随躲在王家堡弟子后，撂狠话。只不过淹没于众人的哄笑当中，根本没人听见。

　　“你的故事说的不错，还有什么故事，再说几个听听。”那苗人少女回身毫不客气地对着卓子越道。

　　“承蒙姑娘夸奖，你想听什么。”

　　“憺忘楼你可知道？”那少女想也没想，脱口而出。

　　卓子越看了她一眼，含笑问道：“司徒晟可是姑娘什么人么？”

　　“他是我们南疆第一高手，是我们南疆的骄傲，人人敬仰的大侠。”那少女正色道，景言看她不过十四，五岁的模样，刚刚还是那般跳脱颇像个调皮的孩子，此刻确有几分肃穆。

　　“就是那个连刀都被人夺了的南蛮子么，还好意思自称大侠，苗人真是没见识。”王随躲在王家众人之后，阴阳怪气地道。

　　卓子越抢在那苗人少女之前道：“姑娘别生气，我们中原圈养的猪想来是有些比不上你们南疆的野猪灵性，但是人却是都好得很！你同咱们人玩就好，干什么要跟一头猪置气。”

　　“你！”

　　苗人少女松了手，笑道：“你这人真会说话，我叫兰采采你叫什么。”

　　“在下卓子越，这位是景钰。”

　　“谁要你介绍我！”

　　“你喜欢她，她不喜欢你？”

　　“她心里也是喜欢的，只是脸皮薄，不好意思承认。”

　　“你们中原女子就是矫情，喜欢就喜欢有什么不好意思承认。”

　　“你说什么！”景钰忍不住了，手已经摸上腰间的鞭子。景言赶紧按住她，附在她耳边小声地道：“你是仙女，淡定淡定。”

　　“她好凶哦，我也挺喜欢你的。要么你别喜欢她了，喜欢我怎么样？”

　　景钰此刻强忍着不张口，景言难得见景钰连吃哑巴亏，心里好笑，看来这高高在上的仙女不好当啊！

　　“多谢姑娘抬爱，不过我这人就喜欢口不对心的。”他忍笑看着景钰。

　　“我看你就是喜欢她比我好看吧？”

　　“看破不说破。”

　　“这我可学不会，我们苗人向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姑娘真爽快。”

　　“那是自然！好了，你还是快说说那个憺忘楼吧。”

　　“不用我介绍，人家这不是已经来了。”

该作者现在暂无推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