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话说当今武林最令人心驰神往的大侠是谁？那非得是九年前奉诏统领江湖军，一举歼灭泽教的景河清景大侠是也！不过啊，今天咱们就不说那墨泽之役，只说那英雄与美人，各位看官觉得如何？”

　　说书先生看着今日堂下坐的多是些年轻后生，男男女女一派年少恣意，便投其所好地道。

　　“好！”果然赢得一阵喝彩！

　　“阿言，快快快，又是舅舅舅母！”景钰忙不迭地去唤那没精打采的景言。

　　底下叫好的一众后生原来大多都是景家庄的弟子。他们六日前从湘阴出发，行了几日，如今已快到河洛地界。或许是因为要举行武林大会的缘故，越靠北江湖味儿越浓。

　　路上时刻得见其他武林世家，江湖门派或独闯江湖的游侠儿跨刀持剑，纵马飞驰好不热闹。不像湘阴，就景家庄一个正经学武的地方，简直是独孤求败，好生寂寥。

　　而他们出来之后才知道，原来我们景家庄在江湖上这么有声望，原来我们师父这么厉害！师父也太低调了，平日常常给我们讲一些前辈高人的传奇故事却从来不说自己！

　　而最最最让景家庄众人兴奋的，还不是他们这鼎鼎大名的‘武林将军’师父。而是二十年前迷倒众生，时至今日都还令许多当年有幸一见之人，念念不忘的江湖第一美人，他们的师娘——陆清安！众弟子虽则一年还见不到师娘一两回，此刻却都觉得自己何德何能竟能拜师景家门下。

　　他们这已经是第五次听说书先生讲师父师娘相逢相知相爱的故事了，当然每次都不太一样。

　　景言初闻爹娘往昔风华时和同门们一样，也是骄傲自豪的不得了，那可是我爹我娘！

　　可是现下她却半点也兴奋不起来，只剩下压力和紧张了。毕竟一路碰到得知他们是景家庄弟子，更得知她就是传闻中神仙眷侣的爱情结晶时，那意味深长又潦草敷衍的‘赞美’，简直不要太明显！一度让她觉得自己不配做爹娘的女儿……

　　还是景钰说了句公道话：“你也别太在意，我一路过来仔细看了，你的身段样貌绝对是上上品，也就比我差那么一点点儿。只是舅母的标准确实有点过高，别灰心哈！再说了你武练的极好，武林大会之时定可一举夺魁一战成名！”

　　“关键是我功夫跟我爹比起来也差远了啊！”景言越发心虚，突然很想打道回府苦练二十年后再出来！

　　“那倒也是。唉，又不是让你跟舅舅比，怕什么？再说了，奶奶不是把山陵断都传你了么，你以后可是要当庄主的，拿出你的气势来！”

　　景言手抖了一下，差点连山陵断都掉了……你这叫安慰人么？

　　景钰此刻的心态也与最初时大相径庭，自从她得知江湖除了比武打斗，还会有美人榜这种东西她就暗暗高兴：这才是我的战场啊！

　　她一路观察，越看越自信，这新一届美人榜榜首的位置她势在必得！谁说闯荡江湖一定要靠武力，看脸一样通行无阻！不知她这个美人会配上怎样的英雄？必然也是跟舅舅一样：首先得出身武林名门世家，不但要风流倜傥玉树临风，还要武功盖世！到时候和她留下许多江湖佳话……这个江湖有点意思！

　　“怎么又是他两！你们不腻啊？”身旁一个烦躁的声音打断了她的美梦。

　　“不腻啊！”

　　“……你们不腻我腻！换一个换一个！”钟池满脸不爽。

　　“不知这位客官想听什么，应有尽有，包您满意！”

　　“景家庄二庄主，当年也是名震江湖啊，我要听她的！”

　　“对对对，听景二庄主的，那两的听腻了！”景言举手附和。

　　景钰心里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伸手去扯她爹衣袖：“爹你干嘛呢！”

　　“闺女，你快仔细听，这可是你爹你娘的爱情啊，嘿嘿！”钟池丝毫未察女儿脸上的尴尬。

　　“好好好，景二庄主那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那一把……”

　　“别扯其他的，就谈风月！就说她和她那英俊潇洒，神功盖世的钟哥哥，是怎么相遇相知相爱的就行了！”

　　“完了完了！”景钰没脸听。

　　“啊……这这这……”说书先生似是一时被难到了，支支吾吾的不知从何说起。他也着实不敢说啊，景二庄主的火爆之名他们这些上了年纪的说书先生那可都是记忆尤新啊，他心下掂量掂量确是不敢胡乱编排……

　　“这景二姑娘和那‘推背圣手’钟池钟大爷，这，这鸾凤和鸣，鹿车共勉……”

　　“说的什么狗屁不通的，去去去，我自己来！”钟池纵身跃上台，推开那说书先生，取过堂木重重一拍，竟真就自卖自夸起来了——

　　“咳咳！话说二十年前……”

　　景钰目瞪口呆地看着台上手舞足蹈唾沫横飞的爹爹，待他洋洋得意地讲到他怎么追着她娘，从洞庭湖到太湖，又怎么从泰山追到华山……

　　一脸不可置信：“这，这，这……你说我爹怎么这么没骨气！我娘都那么拒绝他了，他还死皮赖脸的跟着！也太丢人了！”向来最喜接受万人瞩目的景钰当下巴不得能隐身钻洞。

　　景言很想好心提醒她如果不是你爹死皮赖脸，哪来的你啊！不过她谨慎地没开口。

　　“你爹你娘那叫一曲佳话，我爹我娘，这明明就是一则笑话！”

　　她爹钟池原先只是个山间猎户，几代都是打猎为生。他七八岁那年跟着爹爹上山打猎，走散了。却阴差阳错救了个被人打伤半死不活的老汉。他性情纯良不但四处采药给那人止血，还在那人的指导下帮他接骨疗伤，更将仅剩的一点干粮分给了他。过了一夜那人好了大半，又跟着小钟池回到他家，就此赖在他家养伤，一养就是大半年。不过人家也没白吃白喝，日常帮他家挑水劈柴，活干的又快又好。

　　钟池看那人徒手劈柴简直惊为天人，崇拜不已。那人便教传了那掌法给他方便他打猎砍柴。钟池还嫌不够又缠着他再学了那套正骨大法，想着日后能支个跌打正骨摊子赚点外快。钟池为了实实在在的生计问题就此埋头苦练，结果竟将一套掌法练得炉火纯青而不自知。待父母都死后，想着一个人住山上打猎没意思，便真扯了快布让人写了“祖传大法，接骨圣手”八个大字，就此在乡镇间吆喝起来了。

　　这期间偶见不平，便管上一管，才惊觉原来自己本事真不小啊！竟就此慢慢得了些名头，也开始往这江湖里钻。又一次行到洞庭湖边时，人群中一眼见了景钰她娘，便就此‘误’了她的终生……

　　“好！！！”

　　突然一人大声喝彩，众人望去，那人又道：“什么第一美人和第一高手，多半是那说书先生迎合夸张，这种故事十个有九个类似，早都听腻了！还是景二庄主和钟大侠的爱情真实动人，感人肺腑！”

　　“怎么是他！”景言景钰齐道。

　　“啪！”钟池当即激动地又重重砸了一下那堂木，“说的好！这位少侠可真是目光如炬独具慧眼品味非凡啊！”

　　“前辈这一曲爱情佳话更是百转千回，而前辈对爱情的执着，更令晚辈钦佩不已！”

　　“好好好，哈哈哈哈！这么多人就数你最识货！”

　　“不知在下是否有缘能请前辈喝上几杯。”

　　“好！你小子，我喜欢！”钟池就如刚刚兴起冲上去一般，此刻又大喇喇地从台来跳下来一把揽过卓子越，十分痛快地齐坐回了景言景钰跟前。

　　“马屁精！”

　　“阿钰怎么说话呢！”

　　“仙女错怪我了，在下说话向来从心而发，从不妄语。就如那日初遇之时我对你说的话，字字发自肺腑！”

　　“什么情况，你们认识啊！”

　　这人正是那日在洞庭湖边她二人遇到的那个小贼——卓子越！

　　景钰一口否定：“没有！”

　　卓子越丝毫不在意，对着钟池道：“在下卓子越，见过钟大侠。”

　　“好好好，我就喜欢卓少侠这般实诚。好就是好，就得夸，不怕骄傲，是吧？”

　　景言：“……卓公子如何在此。”

　　“你什么时候跟他这么熟了？”

　　“仙女难道忘了咱们三可是共同经历过生死的患难之交啊！”

　　“什么！还有这事！”钟池瞪大眼睛来回看这三人。

　　景言忙三言两语将那天没说的事向钟池补齐了。

　　“原来就是你把那请柬放到那臭鱼干里的啊！好你个小子，干得漂亮！”钟池重重一掌拍在卓子越肩上，卓子越咬着牙撑着笑。

　　“别故左右而言他！你还没说你怎么在这？”

　　“我当然也是去参加武林大会的。”卓子越春风化雨的笑对景钰。

　　景钰只觉得他笑的瘆人：“你不是没有请柬么，如何能参加？”

　　“仙女是在担心我么？”

　　“我……”

　　“闺女不必担心，让卓老弟跟着我们一起去就好了！”

　　“我什么时候担心啦？！”

　　“那不是你问的么？”钟池一脸状况外。

　　“我那是质问！还有，他怎么能跟着我们呢，他又不是景家庄的人！”

　　“仙女想我是么？”卓子越深情凝视景钰。

　　“我为什么要想……”景钰不知这人究竟是耳力不好，还是理解能力太差。

　　“多谢仙女的好意。在下甚是感动，但怎忍心让仙女为难！放心，我自有办法，到时候定然在武林大会相见，不让仙女失望。”卓子越一脸深明大义。

　　“卓老弟果真识大体！”

　　“我没有好意！”

　　“是啊，刚刚到底是我说要带他去还是女儿你的意思？”钟池脑子不够用了。

　　“谁的好意都一样，此番恩情在下铭记于心，日后即使以身相许也绝无二话！不过现下我还有事，恕小可先行告辞，武林大会，不见不散！”

　　这就要以身相许？景言心中咋舌。你那天对着我可不是这么说的，还好不是这么说的！

　　“好！好兄弟，不见不散！”钟池十分感动。

　　卓子越在景钰快要疯之前迅速逃离现场。

　　“欸不对，他要许给谁啊？我已经有你娘了，不能对不起她呀？”

　　“你可以纳妾！”景钰目光似箭射向卓子越遁去的背影。

　　“可我是上门女婿不能够啊！”

　　景言憋着笑欣赏完这个插曲，只有佩服二字！莫非这就是阿钰的‘英雄’？可有好戏看了！哈哈……

　　景钰向来伶牙俐齿，还从未在言语上如此受瘪，气的兴致全无，狠狠瞪了她爹一眼就气冲冲地走了。

　　钟池还心道女儿以为自己要纳妾她不高兴呢！

　　景言不忍搓破姑父的幻觉也要回自己房间休息，刚上二楼就被二师兄叫住，说姑姑寻她。二人还未进雅间，便听见姑姑极具穿透力地狮吼：

　　“岂有此理，这些人还讲不讲江湖规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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