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忍

　　洞庭湖南岸栽着一排杨柳成荫，荫下一溜的小商贩子吆喝叫卖，和着夏末的蝉鸣，热闹非凡。

　　一株百年大柳树，一位灰衫老者肩上搭着一塔帘，里面装着瓶瓶罐罐，手上还抓着一瓶，另一手抓着个长袍青年，略有些着急似的：

　　“你别不信啊！景家庄知不知道？他们的大徒弟就是我的老客户！”

　　“景家庄？景家庄盛名赫赫，庄主景河清大侠更是皇帝钦赐的‘武林将军’，江湖上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哇！”青年道，口音听着不肖本地人。

　　“可这名门弟子自是身手不凡，却又怎会吃你这‘神药’？”

　　“这自然是一代不如一代嘛！”卖药老翁理所当然地道，怕对方纠缠质疑，又赶紧转了话锋：

　　“不过你们这些后生怕是只知道河清大侠‘武林将军’之威名。要我说啊，他老娘景老庄主‘一剑断山陵’岂不更是霸气！”

　　“景老庄主景花重之威名，在下岂会不知？二十五年前，景花重与南疆第一高手司徒晟的太湖大战，在江湖十大决战之中排第二呢！听说她那把绝世宝剑‘山陵断’直可断山竭水！”

　　“小子不错，有点见识，那你可知这山陵断的由来？”

　　青年此刻终于摇了摇头。卖药翁满意地笑，摆起讲古道今的架势：

　　“话说这洞庭湖畔，湘江水旁的景家庄原来世代相传有两把宝剑：一曰湘君，二曰湘妃。湘君湘妃双剑合璧，威力无穷，历代都由正副两位庄主分持。传到第二十九代时，正好传自景花重还有她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师兄手上。二人更是结为夫妻生儿育女，琴瑟和鸣。

　　“谁知他夫妻二人的小师妹却是一心想着做那娥皇女英，共事一夫。景花重性子刚烈，怎么忍得了？”

　　青年皱眉：“结果呢？”

　　“结果她那负心汉的师兄竟抛妻弃子，带着小师妹私奔了！！！”

　　青年咋舌：“……啊，这真是，挺惨的……”

　　“惨？呵呵，寻常女子遇到这事，那才叫惨。可景花重何人也？女中豪杰一代巾帼是也！

　　“却说她发现老公带着小师妹跑了，只是冷哼了一声，却是不气不怒。取过那世代相传的湘妃宝剑，咔嚓！”卖药老翁抬手以掌作刃，在脖子前用力划拉了一下。

　　青年大惊，摸着脖子：“嘶……难道？！”

　　“生生一掌将那剑劈作两段！”

　　“……”

　　虽是个乌龙，青年却仍配合地倒抽一口冷气，仿佛被一掌劈断的不是剑，真是咽喉。

　　“后来呢？”

　　“后来景花重带着断剑和上天入地寻得的一块天降玄铁，亲自登门铸剑世家的蜀中梅家。请得当时的梅家家主乌云子将那断剑和玄铁重新熔铸，浴火重生，粹得一绝世宝剑，正是——山陵断！

　　“而后她又闭关修炼，花了整整五年时间自创了一套睥睨无双的绝世剑法，那便是——‘一剑断山陵，吾自与君绝’的君绝剑法！”

　　“山无陵，江水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①

　　青年摇头晃脑念了一通，又击掌叫好：“好一个山陵断，好一个君绝剑法！”

　　“景花重出关之时，恰逢那司徒晟携弯刀归魂横扫中原武林，单挑一众成名大侠，未尝败绩，一时间中原武林竟无人奈何得了。最后便是景花重与之在姑苏太湖一战，将他战败从此退出中原武林。想当年景花重这‘剑断山陵’的名号之响亮，绝不亚于今时她儿子景河清的‘武林将军’。”

　　“原来竟有这般渊源。不过小生有一事不明，当年这南疆的司徒晟与湖湘之地的景花重对战，为何是在太湖之畔，而非这洞庭之浦呢？”

　　“嗨！那是因为司徒晟当时想挑战的并非景花重，而是姑苏的幽篁庄主陆——”

　　卖药翁突然噤声，仿佛无意触了个禁忌。

　　“陆什么？幽篁庄主又是何许人也？”

　　卖药翁连连摆手：“没什么没什么，记岔了记岔了……二十五年啦……岁月催人老啊，这些老一辈的人都快没人记得咯……”

　　青年瞧他言语避讳，倒也不再继续。啪！地打开折扇，就着他话头跟着唏嘘：“谁说不是啊！可惜，这些前辈风采小可无缘一见。说来那南疆第一高手司徒晟不是也刚刚被人打败了么……”

　　“你说什么？！”

　　青年称奇：“老人家不知么？说是一个剑客上门挑战，那剑客怕是比我还年轻些，不止赢了司徒晟，听说更是将那他的归魂刀都给夺了呢……”

　　卖药翁呆立良久，最后啧声连叹：“唉，现在这新一辈，怎地这么不懂规矩不留情面。江湖比武赢了就赢了嘛，竟还要夺人兵器，这不是打人打脸，骂人骂娘么……呸！赢了也不体面！”

　　青年人一张端方雅正的脸笑的人畜无害：“大爷说的是，这药我买了！”

　　卖药翁这才想起自己的生意，一扫感慨，脸冒红光，喜声连连：“好好好！还是你这个后生有眼光，一两银子，明码标价童叟无欺！”

　　隔街的酒肆二楼小窗里，探出一少女卵圆形的脸，正若那三春之桃玉粉莹润。光洁饱满的额头之下，柳眉飞扬明眸皓齿，端的是夭桃秾李光彩摄人。她对着半隐在窗里的同伴清脆地道：

　　“阿言你快看，那傻子竟当真要掏钱了呢，这仇老头今日可算开张了！”

　　对面响起个声音，虽沉静些，却仍是二八少女的声线：“等等，你再看。”

　　却见青年侧了侧身一手伸进怀里似是要掏钱，却正巧撞上从一旁经过的一锦衣男子。

　　“狗东西！长没长眼睛，会不会看路！找打！”

　　“抱歉抱歉，没看清没看清！”青年忙低头拱手求饶。

　　“外乡人外乡人，乔公子您大人大量多担待担待！”卖神药的仇老头也紧跟着一起赔笑。

　　酒肆里两个少女却是看的一清二楚，青年适才那一撞，手便迅雷般摸走了那锦衣男子腰间的锦囊，再一低头拱手，锦囊便顺势滑入衣袖，整个过程不过一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呸，死穷酸！”锦衣男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小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没事。”青年拿出战利品掂了掂，笑容温暾中带着些散漫，从里面取出了一大锭银子，足有十量。

　　“老人家，这是药钱您且收好了，不用找了。”

　　“这这这，好好好！”

　　卖神药的仇老头话都不会说了，只笑的脸上的皱纹又多了两条，收起银子，将那药往他手上一塞，怕他反悔似地，撒腿就跑。

　　那探头张望的少女见青年收起了锦囊和药后满意地走了。她亦觉得无趣，收回了身，摇头一哂：

　　“啧啧啧，还道是个傻子，却原来竟是个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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