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十三）
　　那晚回家之后，余露一直发烧。躺在床上，做着断断续续的梦，梦里全是孟珂破碎的脸。还有童乐挽着孟珂的情景。醒来的时候，才发现出了一身的汗，身体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湿漉漉的。
　　这天家里来了客人，依旧不变的笑颜，嘘寒问暖，问着一些无关痛痒的问题。每个人都说着一样的话，余露一一应付着，脸部肌肉笑到抽筋，她只觉得乏。
　　趁着大家吃饭的空档，偷偷溜了出来。
　　路旁只有光秃秃的草皮，没有绿色的影子，只让人觉着萧索。
　　迎面驶来形形色色的汽车，有奥迪，也有奥拓。。。它们在路上叫嚣着，在余露的视线中，
　　来来往往，没有经过他的允许，就这样，来了，又走了。
　　随便跳上了一辆公车，她不知道目的地是哪里，也不知道自己想去哪里。她只想快点离开，她只知道，这辆车，可以带她离开这儿，起码，暂时可以。
　　大概是临近中午的关系，车上几乎没什么人，地板上湿哒哒的，很脏的印痕。掺杂了很多人的脚印，最后，终于辨不清，谁是谁的脚印。
　　余露坐在第二排，高中开始，就习惯不变的位置。
　　目光所及处，几个歪歪扭扭的汉字，不安分地趴在前排的座位上。
　　左边：阿珂的位子。右边：大头的位子。
　　“还在呢。。。怎么你们还在，他却不在了呢？”眼圈红红的。余露用手轻轻抚摸。怎么就那么巧呢。我们曾经坐过的位子呢。阿珂坐左边，大头坐右边。在那样一个不太宽敞的空间里，余露的心脏开始疼痛，身体里的不安分因子，开始跳动。肯定是因为车上空气不太流通，余露定定地想。于是，打开窗户。只一瞬间，余露的头发被吹乱。伸手欲抚平，却碰上另一只手，凉凉的温度。
　　“总是这样不注意，头发又乱了啦。”很温吞的声音，然后伸手替她整理头发。
　　余露只呆怔地任他摆弄。脑中一片空白。
　　好不容易作出了要忘记你的决定，为什么。。。又要出现？
　　不知如何开口。
　　“真巧啊。。。哈。。。哈哈。”余露自己都觉得冷，好冷的开场白。她几乎可以想象自己脑门上突现的三条黑线。
　　“恩，好久不见了。”孟珂忽然不着调地说。
　　明明三天前才见过，而且，他那时还说“也不是很久，才两年”。。。余露很想这么回敬，却始终无法开口，这样太残忍了。对孟珂，她永远都不能做到这样。
　　于是，她嘟起嘴，佯装轻松：“什么意思嘛，不是同学会上才见过么。。。”
　　孟珂没有回答，只是说：“好久好久没有一起坐公车了，”略微停顿，“我右手边的位子，已经空了781天了。”说话的时候，眼睛朝着前方，似是在说给自己听。
　　余露想说，今天这个位子，我已经等了781天了。但她没有勇气，脑中闪过童乐在医院握着他的手的样子。执子之手，与子偕老。鼻子酸酸的，她极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咧开嘴：
　　“童乐怎么没有跟你一起？”心脏跳得厉害，仿佛只消一刻，便要跳出来。
　　孟珂慢慢转过头，看了她一眼，冷冷地说：“恩，我正要去找她。”
　　这样冰冷的眼神。童乐难过得快死掉了，既然要去找童乐，又为什么要说781天这样的话。果然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啊！
　　“恩，我前面就下了。”余露哽咽着，事实上，她连下一站是哪里都不知道，如果是幸福就好了。
　　“哦。。。你，怎么样。。。我是说，你的男朋友。”孟珂笑笑。
　　“很好啊，我是说，对我很好。跟你一样高。。。”一样的背影，一样喜欢棉白色的T恤，一样喜欢可乐。。。后面的话，余露放在了心里。
　　“这样啊，很好啊。”孟珂平和地回答。
　　。。。。。。
　　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公车渐渐停了下来，车子大抵很旧了，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余露匆匆地站起来，
　　“我到了，再见。”逃也似地跑下了车。
　　脑袋还没有运转起来，回过神的时候，只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烫。似是被煽过巴掌般。
　　然后，捂着脸，自顾自走起来。
　　走着走着，才反应过来，这是去学校的路。

　　熟悉的街景，好些店铺已经改头换面。弄堂口的烧饼铺，飘着浓浓的香味。余露有些恍惚。她觉得自己正穿着雪白的校服，背着双肩包，一边对着老板说：“梅干菜烧饼加臭豆腐。”一边笑眯眯地盯着热乎乎的烧饼。
　　肚子咕咕地叫起来，没吃午饭呢。摸摸肚子，嘿嘿。。。
　　走到摊主面前，还没开口，老板就把烧饼递过来：“梅干菜烧饼加臭豆腐。”老板憨厚地笑。余露恁的好久没反应过来，尴尬地接过烧饼，刚想掏钱，老板就说：“今天不收钱，友情赠送。”
　　余露只觉得不可思议，这个烧饼摊何时也会不收钱？记忆中的老板，一直是个抠门抠到家的守财奴，今天的运气，绝佳？买彩票，对！
　　烧饼还是记忆中的味道，余露欣喜，还好，味道是不会随着遗忘曲线变馊的。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的呢。真好！
　　路过一家药店的时候，余露站在门口，望着那盏称，呆了良久。走进去，自然而然地站上去，仿佛是干一件什么天经地义的事。脑子也在此刻停电，眼睛盯着体重计，数着指针所指的位子。只是怎么也数不清。忽地感觉一个头探过来。
　　“啊！”条件反射般从称上跳下来，好吧，是本能。
　　孟珂扑哧一声笑出来，余露见是孟珂，脸色一窘。
　　“你。。。不。。。不是去找童乐了么？”余露断断续续地问。
　　“刚才是多少来着，50？55？还是。。。”孟珂自言自语般却又故意大声地让余露听见。
　　余露快傻掉了，这个人。。。看到自己的体重了？救命。。。
　　“那。。。那个。。。我是说，那个称不准的啦。。。。呐，老板刚刚说的，我只是试试，果然，果然不准的，哈。。。哈哈。。。”余露僵硬地说，她想，她的动作肯定白痴极了。
　　说完，低头就往门口走。
　　“叭。”一记闷声，某人的脑门装上了玻璃门，往回看看孟珂，逃也似地跑出去。她想有个地方可以给她躲着，她觉得自己简直就是个杯具。
　　在孟珂诧异的眼神中，余露越跑越远，越跑越快。嘴角轻轻上扬，再不追，她就要不见了呢。于是，也跟着跑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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