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

　　(十二）
　　两年前，清水的五月。
　　早已被一场场考试煽得火热。
　　余露的巧克力放在笔筒里，竟也被捂软掉了。教室里打着空调，小屏幕上清晰地显示是15度。可是依旧很热。余露的心情莫名地烦躁。钢笔没有墨水了，可那瓶暗红色的墨水怎么也找不到。暗红色，很诡异的颜色。
　　本就燥热的心情，压抑得她有些气喘。

　　从食堂吃完午饭回来的时候，已经12点了。
　　一进教室，却看见一群人围着童乐的位子，童乐正嘤嘤地哭，惹人怜爱。正奇怪怎么回事，却见童乐最好的朋友刘盈气势汹汹地跑到余露面前，一个巴掌。
　　安静，原本闹哄哄的教室一片寂静，恍惚中只有时间偷偷地溜走。脸上火辣辣地疼，焦灼的痛觉一直蔓延到耳根。余露却已经呆住，忘了反应。
　　夏芸张大嘴巴，但立马反应过来，反一巴掌掴回去。
　　刘盈显然没有料到这一巴掌，又气又委屈，指着夏芸骂一些不堪入耳的话。
　　余露只觉得浑身气血上涌，紧紧握着拳头，只想把眼前这张血盆大口打爆。
　　童乐忽然从座位上站起来，脸上横着斑驳的泪渍，眼睛触目惊心的红。她跌跌撞撞地跑到刘盈身边，捂住她的脸，哭得梨花带雨：“疼不疼。。。对不起，盈盈。。。”
　　然后两人抱着哭。
　　这算什么？
　　余露有些吃惊，童乐的身上雪白的公主泡泡裙上，赫然趴着一抹红，恰巧却在臀部的位置。暗红色的液体带着嗜血的凄凉，狰狞地笑着。
　　“肯定是余露这个贱人干的。。。”刘盈睁着眼（说着瞎话）。
　　“不，不一定是她。”童乐为余露辩解。
　　“为什么不是她，谁都知道孟珂喜欢你。。。她余露却。。。”刘盈正愤愤地说着的嘴被童乐捂住。欲盖弥彰？？？
　　“别怪她，她也不想的。。。”童乐很柔弱的声音，带着哭腔。好善良好单纯的童乐，单纯得让人恶心。
　　夏芸忍不住一阵谩骂：“别他妈在这儿演戏，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真他妈地倒胃口，别在这糟践我们的心情。”说罢，伸手就要打人。被余露挡住，一巴掌不偏不倚，掴在余露的脸上，还真准，两边的脸正好对称。
　　夏芸咋舌，连忙看她的脸，满是歉疚。
　　“不是我干的，我没那么无聊。”余露一个字一个字地说，眼里满是讽刺地看向童乐，这个看起来瓷娃娃一样的女人。
　　童乐咬着嘴唇不说话，俨然一个受气小媳妇的模样，欲言又止的样子。大抵是想直接指控余露，却又怕毁了形象。
　　“全班就你一个会用变态的红墨水。”刘盈双手抱胸，一副胜利者的姿态。这与一旁“弱不禁风”的童乐形成鲜明的对比。
　　“你妈长头发吗？”夏芸嗤笑。
　　“当。。。当然。”刘盈白她一眼。
　　“那长头发的都是你妈吗？”夏芸忍不住捧腹大笑。
　　一旁的刘盈把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看她那表情，可恨不得把夏芸给生吞活剥了。
　　“那你把你那瓶恶心的红墨水给我看看。”刘盈还是盛气凌人。
　　余露心里咯噔一下：“找不到了。。。”
　　“奥奥奥。。。找不到了。。。我看是全洒童乐凳子上了吧！”刘盈故意将声调提高，阴阳怪气般咄咄逼人。
　　余露气极，竟也说不上一句话。
　　“你这个小贱人，小三。。。”刘盈没有形象地只顾嘴上解恨，倒是童乐拉了拉她的衣角。
　　有几个男生站出来，说余露不会做这样的事。余露其实想哭了。
　　“我干的！”孟珂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中午不小心洒在童乐的凳子上，忘了擦掉。。。对不起。“孟珂略带歉疚的声音，刺得余露生疼。不是这样的，事情不是这样的。余露在心底一次次地呐喊。
　　在众人的诧异中，余露被孟珂拖出了教室。

　　童乐的眼神从呆滞到愤恨，眉毛突突地抽搐，狰狞。细细的手臂上，青筋爆出。
　　余露就这样，面无表情，任自己被孟珂带出老远。终于，在楼道处，余露流出了眼泪。
　　“为什么要这样？”带着心痛的口吻。
　　“。。。。。。”孟珂沉默。
　　“明明不是你干的，为什么要承认？”余露怒吼。
　　“那你要我怎么做？？？看着她们羞辱你！！！！”孟珂低吼。
　　“那你怎么想？认为我余露妒忌她童乐，会去陷害她？？？你就这么看轻我！！！我余露再怎么不济，也不至于那样低俗！”余露歇斯底里，静静地楼梯口，只听到余露的回声。
　　“我以为。。。”孟珂开口，却被打断。
　　“以为什么？？以为我真的卑贱到如此地步？”余露大声嚷着，胸口剧烈起伏，她快撑不住了。
　　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孟珂会不相信她！！太讽刺了不是吗？
　　余露的喉咙干干的，有些刺痛，身上已被汗水浸湿。呼吸越来越急促，终于忍不住跑下楼。
　　只留下孟轲一脸茫然地站在原地，许久。。。

　　车棚里，余露哆嗦地拿出一个绿色的小瓶子，狠狠地喷。待呼吸渐渐平稳之后，终于呆呆地坐在地上落泪。喉咙哑哑地，仿佛撕裂般，发不出声音。中午的午睡时间，整个校园静得有些诡异。
　　突然，一个瘦小的身影出现在车棚旁边的垃圾场。似乎是迫不及待，从包包里拿出一个黑色的小瓶子，狠狠地扔出老远。
　　龇牙咧嘴的童乐。这是余露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童乐。
　　余露哑然，清纯善良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吗？。待童乐走远，余露跑到垃圾堆，把小墨瓶找了回来，拿着它，蹲在地上，端详，嘴角扯起一抹轻蔑的笑。
　　身后，孟珂的脚步渐渐停下来。
　　急促的呼吸声，余露回头。
　　“不是说瓶子找不到了吗？”阴沉的声音。
　　“我。。。”余露的身体仿佛被抽空，有气无力，喉咙像是被汲干了的枯井，说不出一句话。又哪里是一句话解释得清楚的。刚刚还说瓶子不见了，彼时却握着瓶子，怪异的笑容。这样的场景，怎叫人不生疑。余露绝望。
　　“不是很委屈地朝我吼吗？你吼啊，再朝我吼啊。。。该死！差一点就相信了你。。。”
　　“为什么。。。不解释了？”眼圈猩红，然后、转身，于是、离开。
　　似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停下。
　　“差一点。。。就让你走进我心里。”
　　“那么干净的脸后，怎么会藏着那么肮脏的面孔。”
　　“你好脏！！！”他大声地吼。
　　“不是我。。。不是这样的。。。”余露竭尽全力，这一声，她用尽了全部的力气。而眼前只是越走越远的身影和渐渐黑暗的天空。

　　两年后，清水的门口。
　　这是两年来的第一次相见，孟珂的眼神，还是深深地刺痛了余露的心脏。她只是觉得可笑，觉得孟珂有些可怜。余露赌气地想：臭小子，就让童乐骗你一辈子吧！
　　孟珂会主动走上前来打招呼是出乎余露的意料的。
　　“咳~~~来那么晚。”
　　“呃。。。大人物总是最后出场的嘛！”余露脱口而出，话说出之后却有些后悔，这是两年来的第一次对话，这样的语气，总觉得有些轻浮。
　　余露曾经设想过，或许，他们说的第一句对话会是：好久不见。然后，狗血地寒暄：最近好吗？
　　“好久不见了吧？”余露生涩地说。
　　“也不是很久，也就两年吧！”孟珂淡淡地回答。然后有人叫他，他说了抱歉，然后，兀自离开。
　　变得有礼貌了呢，臭小子。余露贱贱地想。
　　也不是很久，也就两年吧！
　　也不是很久，也就两年吧！
　　也不是很久，也就两年吧！
　　那个在她心里住了两年，赶也赶不走的孟珂，就这样轻描淡写地否决了她两年来对他全部的思念。太讽刺了。。。为什么余露的生活里，会充斥着这样那样的讽刺！！！
　　只一个转身，童乐就已经站在孟珂边上，亲密地挽着。她已经褪掉了厚重的眼镜，换成了隐形眼镜，眼神却有些呆，像极了死鱼眼。这就是隐藏在眼镜底下让孟珂心动的眼神吗？余露苦涩地笑。她的头发懒懒地挽着，慵懒的样子。脸上有浅浅的酒窝，明朗地笑着。很甜蜜的样子。余露有些许的怔忪。
　　约摸12点，大家相继涌向餐馆。很高档的包厢，因为人多，有些拥挤，却别有一番暖意。同学们你一言，我一语，空气也被他们的热情捂热。大家互相敬酒。灌装的啤酒，男生们爽快地一饮而尽。有些人的脸已经通红。
　　孟珂似乎喝了很多，黝黑的皮肤映出丝丝醉意。他跌跌撞撞地走到余露面前，打开啤酒拉环，“嗤”一声白色泡沫扑腾出来。他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完。余露只浅尝了一口，微微一笑，算是回敬。表情是漠然的，她不想被童乐看到自己狼狈的样子。
　　桌上火锅扑扑地吐纳着热气，咕咚咕咚，冒着泡。
　　这一顿饭，仿佛再也吃不完。

　　下午3点左右，酒足饭饱之后，大家向KTV进驻。
　　豪华包厢内，横七竖八地趴着一群人。昏暗的灯光有些暧昧。喝过酒，胆子也大起来。几个平时比较腼腆的女生也扯开喉咙唱，唱着唱着，就流泪了，互相抱着哭。呢喃着为什么再也回不去了，一直读高中多好啊。。。大抵是真的醉了。
　　余露躺在沙发上，夏芸已经醉得一塌糊涂，兀自睡觉。对面，孟珂搂着童乐，似乎在耳语。童乐像一只懒猫，喁喁地躺在孟珂怀里。他们就坐在余露的对面，显然没有想过会亲眼见到他们的亲密。有些窘，她不想看，余露尽量把视线移开。她只感觉包厢里的气氛压抑极了，她只想离开，只是离这里远一些。中途找借口出去上厕所。
　　卫生间的镜子上，余露扑闪扑闪的眼睛嵌在一张精致的脸上，嘴唇有些薄，凉薄。张浩的电话适时地来了，莫名的很安心。
　　“今天过得好吗？”张浩的声音。
　　“恩，很开心，见到了很多很多老朋友。现在在KTV唱歌。”
　　“唔。。。也见到他了吗？”张浩略显迟疑的声音。
　　余露只是不做声，一时陷入僵局。余露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勇气回答。
　　还是张浩打破了沉默：“。。。想我没？”然后坏坏地笑。
　　“嗯~~~现在，突然很想很想你。。。”余露有些脸红。
　　“。。。。。。” 电话的这头，张浩自顾自地笑，竟忘了言语。
　　“我想抱抱你。”张浩有点哑然的声音。
　　。。。
　　继续说了些什么，然后挂断了。余露嘴角挂着笑容。
　　回头的时候，却在门口碰上了孟珂，他靠在墙上，斜睨着她，眼神又似是穿过她看别的什么东西，“男朋友？”
　　余露只是讷讷地点头。见许久没有回应，正打算离开。
　　“别走。。。”孟珂轻喃，声音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然后，轰然倒地。

　　余露只觉得很凌乱，昏黄的灯光，脚步声，呼喊声，救护车的声音。。。她像个白痴一样无所适从。
　　酒精中毒！
　　那天，孟珂似乎真的灌了很多很多的酒。医院的走廊，弥漫着消毒水的味道，是记忆里熟悉的味道。就是在这样的气味中，她和张浩接吻了。余露忽然很想张浩。
　　等到孟珂没事，几乎是凌晨了。同学们相继告别回家，只有童乐坚持留了下来。
　　是呵，病床边的空位，是童乐坐的呢，我没有资格。余露怅然地想。
　　彼时，大家似乎都很累了，完全没有了见面时的精神。互相告别，场面也有些散乱。
　　余露被一个男生送回家，快到医院门口的时候，余露借口落下了什么，要回去取，让男生自己先回家了。
　　回到病房门口，透过窄窄的玻璃，看到孟珂安静地躺在病床上，白色的被单，白色的枕头，童乐不喜欢这样的感觉，仿佛闻到了死亡的味道。记忆中的孟珂，总是张牙舞爪的，很少看到那么静的他。恬静得像个宝宝。眼睫毛长长地，映射在脸上。余露浅浅地笑着。
　　病床旁边，童乐只靠着床沿睡觉，单薄的身体以一种不太舒适的姿态蜷着。余露突然很心疼她。目光所及处，他们的手，也紧紧地牵着。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余露想冲上去，甩开童乐的手，告诉她，孟珂是我的。然后，牵起他的手。但她只是想想，此时的场景，只会让人觉得她是多余的，于是悻悻地离开。
　　她走到医院楼下的草坪，蹲在石凳上，仰望着孟珂的房间。外面冷得让人发怵，余露却觉得安心。明亮的灯光，只要这样看着，也好。
　　张浩，对不起，这真的是最后一次了。让我用这样的方式，跟他说再见吧。
　　阿珂，我的阿珂，再见了。。。
　　冰冷，脸上冷得让人刺痛。眼泪，如果流的缓慢，也会结冰呢。

　　彼时，身在B城的张浩正对着余露的照片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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