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扑挚爱

　　房子很干净，一看就是仔细打扫过，厕所在院子里靠墙，洗脸的地方是两排露天水龙头，反正大夏天也没什么要紧。

　　院子里有几株月季花，肆意生长，像有人精心打理过那般明艳，又仿佛是没人管一样杂乱无章。

　　刚进院子是两间小平房，玻璃干净，隐约能看见床上的被褥整洁。门口放了一个大磁盘子盛着水，这是宠物喝水的地方。苏羽养猫，她很熟悉。

　　两间大教室，随意摆上几张床。大家开始收拾东西，李干事殷勤地跑进跑出，又带商博海去附近的小超市采购生活用品。

　　学生们只住一个月，不想弄大堆东西临走时麻烦，客气地说差不多凑合就行。

　　接近中午，李干事又带大家去学校食堂吃饭。

　　政府出资提供給学校的免费早午餐，品种挺多，环境也干净。

　　一行人拿着饭盒越过不多的学生，来到个小套间。餐厅大妈客气地给大家盛上菜又端过来，一个饭盒一种菜，西红柿炒鸡蛋，虎皮青椒，水煮肉片，添上几碗米饭。

　　桌子中间摆上果汁，当然和安西市的餐馆没法比，但此时大家都饿得前心贴后背，各个狼吞虎咽。

　　“晚上到政府的食堂来吃，平时就在学校凑合一下，周末恐怕就要你们自己解决了，给大家准备两个电磁炉。”

　　商博海立刻回话说没关系，本来也是带着伙食费的。

　　“你们都是好样的，肯来这里做事。刚开始听说还有女生，我们都很吃惊啊。”他望着三个女孩，眼神落在嚼着虎皮青椒，眼神游离的苏羽身上，当然很快又收回来。

　　毕竟自己的身份不同，一举一动不能显得轻浮，其实他不过也才学校毕业没几年，比商渤海至多大三岁。

　　外面的学生排着队，小的看上去七八岁，大的有十六七，手里端的饭盒，瓷碗，各色各样什么都有。

　　衣服也是半旧不新，五颜六色很像在哪个二手市场讨来的，也有几个穿着得体的孩子，一看就是家境不错。

　　学生的眼神纯净，毫无纤尘。小孩子在队伍里嬉闹，无论何处都一样开心。

　　虎皮青椒又酸又辣，炒菜的师傅放了不少醋。苏羽恰巧嗜辣，青椒在口中就着白米饭吃得津津有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饿了，觉得这道菜从来没有这样美味过。

　　她坐在半掩的门边，有些孩子好奇地往里看，又哄笑着走开，说的话她不太能听懂，大概是说她漂亮。

　　苏羽朝他们笑笑，胆子大的也报以微笑。她隔着扇门看到孩子们碗里堆放着白菜和几块肉，每个人都不同，但没有一个饭盒里有青椒，意识到自己正在吃小灶，她放下碗，有些如鲠在喉。

　　满桌菜被风卷残云，只剩几根青椒，宁美妍和辛敏嫌太辣没有碰。苏羽轻轻夹起几根放到碗里，趁大家聊得起劲，起身来到门口。

　　她蹲下，满眼笑意，挑着绿油油的虎皮青椒晃晃，“辣得很，谁想来试试啊？”

　　孩子们看她出来，呼啦一下互相推搡中散开，只有几个还没有走远，也不说要吃，也不拒绝，就盯着看。

　　苏羽把青椒分成几小段放到前面孩子的碗里，“多喝水，太辣就不要吃了呀，要是肚子疼，可别来找我哦！”

　　小男孩都在后面观望，倒是几个女孩子胆大，已经有几个放入口中，辣得跑到橱窗底下盛汤大口大口地喝。也有的不怕辣，两个扎啾啾的小女孩，长得极像，苏羽一问才知道是表姐妹，又把剩下的几小段放入她们碗中。

　　苏羽温柔漂亮，眉眼带笑，涌过来的小孩子越来越多。

　　“姐姐，你是新来的老师吗？”孩子们问。

　　“不是哦，姐姐是来办点事。”

　　“那里面的哥哥姐姐呢？”探着小脑袋往里瞧。

　　“也不是。”

　　伍德阳走出来，手里拎着几瓶没开封的果汁，交给一个胖墩墩小男生，让孩子们分着喝。

　　果汁的魅力巨大，立刻吸引这帮小家伙端起杯子跑过来，只有高年级的学生不为所动，依然默不作声地在后面吃饭。

　　忽然听到做饭的大妈高嗓门喊道：“再给你多打点肉，小崽子！总吃这么点，都咋活呢！”责备的话里却透出关心与亲昵。

　　众人都习以为常，并没有人抬头看，只有苏羽好奇地顺着声音望过去。

　　清瘦的男孩，大概和自己差不多高，约莫十五六岁，宽大的白衬衣塞到长裤里，墨绿色书包随意歪在肩膀上，正默默地接过饭盒，手很长，出奇得白净。

　　他的头发略长，刘海盖住三分之一的脸颊，只露出流畅下颚线，微翘的嘴唇并不厚重，一言不发地把饭盒放到书包里。

　　只有饭堂大妈还在唠叨：“不吃饱饭咋上课，小崽子你又要逃学！想想你爸……”忽地声音降了八度，有些学生抬头，讳莫如深地交换眼神，门口几个老师刚批完作业走进来，端着饭盒也朝男孩子看过来。

　　苏羽明显感觉哪里不对，男孩在众人复杂的注视中走到门口，也许是余光瞧见苏羽望着自己，他扭过头看了一眼。

　　玉雕般的脸，面容秀美，乍看定会以为是女孩子。厚刘海下藏着与秀气极其不相称的眼眸，目光凛冽孤冷，不经意间流露出轻蔑的神色，轻蔑谁？轻蔑别人更是自己，全天下都不放在眼里。

　　自始至终都是沉默，短暂地对视后，他迅速走开。

　　苏羽被那样的眼神震慑住，久久缓不过神来。刚走进饭堂的老师们被李干事请进小房子里，伍德阳进去又出来，看苏羽还愣在门口，碰碰她的手臂：“哎？怎么啦，进来和学校的老师打个招呼，准备走了。”

　　李干事正和教导主任秦老师说话，了解到今天校长去县里开会还没回来。上个月已经提前打过招呼，慈善院的学生们在学校旁边的院子里借住一个月，伙食挂靠在学校，由政府负担。

　　秦老师足有六十多岁，满头白发苍苍，客气地和大家握握手，少不得寒暄一番，又是夸奖的话。

　　苏羽还惦记着那个男孩子，刚好有位女老师坐在她身边，五十岁左右，斯文又和气，她笑嘻嘻地问：“老师，您教几年级啊？”

　　“我教高一。”

　　“哦，刚才有个穿白衬衣的男孩是你们班的吗？”她仔细观察过，穿白衬衣的男孩很少，几乎没有。

　　“哪个？”对方喝了口李干事递过来的果汁：“哦，是不是才走出去的？沉着个脸。”

　　“对，好像是。”她笑笑。

　　“他叫林俊然。”

　　名字可真好听，这是苏羽的第一感受，她一直以为县上会流行什么，勇啊，柱啊之类的。

　　“这个男孩子的爸爸本来也是咱们学校的老师。”

　　“什么叫本来……”旁边的刘老师插嘴：“现在林老师也在编。”

　　“下编制是迟早的事，他那事都传开了。”

　　“议论什么呢！”秦主任皱起眉，表情是与慈眉善目极其违和的严肃，“为人师表，不要背后议论。”他作风老派，这话说的颇有点私塾教书先生的味道，桌子上一时气氛尴尬。

　　李干事笑笑：“你们说的是那个孩子吧！其实在坐的都不是外人，商同学他们来斐城也是为了帮助学校的工作，顺便也解决一下孩子的心理问题，小商可是安西市心理学的高材生啊！”

　　商博海赶紧说过奖，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秦主任叹口气，张张嘴又合上，似乎是很难启齿，反而更加重大家的好奇心。

　　现在不只是苏羽想知道，宁美妍，辛敏，伍德阳各个都在等着。

　　停了半晌，老主任才开口：“林俊然的父亲是我们学校教语文的老师。人非常谦逊诚恳，也很爱孩子，不过半年前被抓起来了。”不断摇摇头。

　　那位女老师接话道：“俊然是我们班的学生，他以前成绩很不错的，但最近这几个月经常逃课，作业也不写，话也越来越少，本来这孩子就内向，哎！也是可怜，摊上那样的妈！”

　　大家更惊奇，父亲入狱，怎么责怪起母亲来。

　　林俊然今年十六岁，刚上高一。他的父亲林嵩明是县城考出去的大学生，毕业后又回到家乡做贡献，在学校当老师。

　　林俊然的妈妈非常漂亮，也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两人经朋友介绍认识，很快就结婚生子。

　　本来小日子过得也还平静，偶有争吵但从没大闹过。不成想半年前他的妈妈突然从二楼摔下去，当场人便不在。大家都以为是事故，谁知第二天民警带走了林嵩明。

　　审理很简单，判定是夫妻争吵导致的过失杀人，两个月前结案，刑期二十年。

　　自古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镇子本来就小，闲人也多，流言蜚语满天飞。

　　政府考虑林俊然年纪小，专门派人接出他在山里居住的奶奶来照顾，还特意安排老师做心理疏导，但孩子就是一言不发。

　　话音落下，满桌子的人都显得有点沉重。母亲不在，父亲是凶手，即使是过失杀人，放到谁身上也是个打不开的枷锁，但不清楚为何话里有话似乎是在责怪母亲。

　　“判得太重了，”女老师又低声唠叨：“那个女的不是个善茬！”

　　苏羽想到男孩子的一双眼睛，不自觉咬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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