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扑挚爱

　　苏羽悄悄在俊然的口袋里塞了一千块钱，心里其实很忐忑。

　　首先数目就拿不准，过多或者过少都显得尴尬，又怕对方误认为是自己显示身为城里人的优越感，如果是这样，反而弄巧成拙。

　　她是好心，却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

　　周一早上，大家去李干事办公室做计划，了解山里失学儿童的基本情况。

　　“不管到哪里，失学儿童无非是两个原因，家里穷，兄弟姊妹多，还有就是女孩子。”李维思给大家倒着水，慢慢地说着。

　　他的单独办公室本来也不大，这会儿挤着八九个人，塞满整个屋子，气味难闻。

　　李维思皱起眉头，商博海赶紧有眼色地接过晾水瓶，他才有空去把窗户打开。

　　“如果是由于家里穷，咱们做做工作，说慈善院愿意资助，应该好办。不过嘛——”坐在办公桌边，用手无意地敲着本子，“因为是女孩，不愿意让上学的就比较难。咱们县政府也做过不少工作，派老师专门去家访，依然很难改变女孩读书无用的老观念啊！如果底下再有个弟弟，那就更没指望了。”说到这里，苦笑地摇摇头。

　　屋里几个年轻人顿时感到这回恐怕是白来一趟。

　　李维思抿口水，挑眼看这些稚气未脱的大学生们，仿佛看到了几年前的自己，踌躇满志，充满朝气。

　　但他们能干什么，李维思心里笑笑，斐县穷了几辈子，政府没少拨钱，但依然是富的人富，穷的人穷，条件好的早就搬去市里，人活一世，谁愿意耗费在这里，所以留下的人就更穷！

　　致富的路子不是没想到，是没人愿意干，总是冒出千奇百怪理由，变着法子的半途而废。

　　大家一条路走惯了，只要饿不死就不肯挪一挪，仿佛外面的都是洪水猛兽。

　　基层工作最难得是什么，没钱吗？不，是本地的观念难变。

　　穷，谁会在乎教育。

　　然而不重视教育，只会思维越来越闭塞，越来越贫穷！

　　他嘴里大概介绍着情况，在哪里的几户最难办，采取什么办法比较实用，一边听着同学们的反馈，一边扫视着整间屋子，目光流连，又瞧见苏羽若有所思。

　　突然想到那日在苹果园瞧见的一幕，他假装在树林里闲逛，其实是想找苏羽。

　　不远处却瞧见女子和一个男孩亲昵地在说话，她那样欢乐，眉眼带笑，几乎让李维思看呆，半晌才仔细打量那个男孩，白净秀气的脸上有双幽深眸子，是林俊然！他见过几次，那样的容颜不会认错。

　　李维思心里有些不自在，说不出来得别扭，林俊然这个男孩子，父亲倒是好样的，出去念书又肯回来，听说当年不少安西市里的大学想要他留校或者继续深造，都被婉言谢绝。

　　但是——说起来俊然也是个潜在的问题少年，家庭变故造就那双阴冷眸子，本能地觉得应该劝苏羽保持距离。

　　整个早上都在讨论方案，最后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到底是大家一起行动好，还是分户管理更有效率。

　　“还是分开吧，女孩家就一个男的一个女的去，男孩家就两个男的去。”

　　“那我们女生岂不是任务太重啦！”美妍半开玩笑地。

　　“也是……”商博海数着单子上的失学儿童家庭，“大部分都是女孩。”

　　“不如分成三组，我们一共八个人，每组留一个女生带两个男生，怎么样？”伍德阳建议。

　　“那有一组就两个人啦！”

　　“不用啊，”李维思笑道，像个大哥哥般，“把我也算进去，这样不错，分组分户，效率也高。不过你们先别着急，下午我把各户的情况整理出来，再从长计议。”

　　大家点点头，又到午饭时光。

　　李维思和大家一同晃悠悠走出政府院子，先陪大家去拿饭盒，再往学校食堂来。

　　周一，学生非常得多，队伍长长地蜿蜒曲折，像蛇一样摆动。乱糟糟的饭堂，只有两位打饭大妈的嗓音清晰无比地落进每个人耳朵里，此起彼伏。

　　“要多少！”

　　“这娃子，还嫌少，吃撑了闹肚子！”

　　“你这么瘦，多点。”

　　听起来倒像是唱歌般韵律十足。

　　苏羽走在最后面，因为那一千块并不想见到林俊然，说起来真是奇怪——她像个欠钱不还的！

　　大家在小隔间里落座，李维思留个心眼，进去时等在门边，像是要客气地招呼学生们都进来似的，苏羽在最后一个，他便笑着和她一起落坐，并不先开口说话，仍旧问着伍德阳饭吃得惯不惯。

　　直到饭盒里的菜各个被打满，才好似不经意地问苏羽，“苹果好吃吗，看你摘了不少。”

　　“哦，”她有点恍惚，苹果全是俊然给的，随口回答：“哦，挺好吃的，很脆。”

　　“看你娇滴滴地，没想到能摘那么多呢。”

　　她笑笑，开始低头拨弄米饭。

　　他也开始吃饭，不忘记和大家有一句没一句地说话。过会儿又道：“你的证件别担心，小陈那边我也加紧让他查。”

　　这话提醒了苏羽，她赶紧装作很兴奋地说：“李干事不用了，看我这脑子，居然忘记告诉您，那个东西我找到了。就在我们住的院子前面……乱草丛里发现的，不知道谁扔到那里，所以不用麻烦。”

　　“哦！”显然吃了一惊，“东西都齐全吗？”

　　她想说所有的都在，但未免让人怀疑，只好惋惜地说包被划坏，里面的钱也没了，不过证件没丢，最重要的是项链也在，所以没关系。

　　“毕竟钱没有多少，包也不贵重。”她刻意加重语气，强调一下。

　　李维思点点头，“但你还是被人抢了东西，也不能当没发生过。”

　　“李干事，算了吧！”苏羽小声道：“刚开始陈干警也说可能是孩子干的，找也难找，再说也没丢什么要紧的东西。我才来没多久，过几天还要进山里给人家做思想工作，不好惹这么多事出来，这县城又特别小……”她笑笑，“得饶人处且饶人吧！”

　　苏羽并不是刻意用一种娇娇的语气说话，但她天生的声音软糯，如果是放低声音，总是有种莫名自带的撒娇感。

　　李维思笑了笑，算是答应。

　　她才放心嚼着菜根，寻思自己从小到大都是别人顺着，但来到斐城后，总是莫名其妙地低头求人，扭头看看外面，林俊然还没有来吃饭。

　　耳边飘来李维思的声音，“大家下午不用都到我办公室，挺热的天，小商来吧，找找资料，再带回去给大家看。”

　　整个午饭过去，她也没见到林俊然。

　　不会是刻意躲避不见自己吧！午休时听着窗外此起彼伏的知了声，苏羽在床上翻来覆去。

　　她那天戴的帽子挂在架子床上，这会儿隔着乳白的蚊帐瞧着发呆，林俊然戴帽子的模样很好看，她觉得对方有点像女孩，如果不看那双眸子的话，真得会认错，可是他最让人惊心动魄的就是一双眼睛。

　　又想到他的身世，琢磨着是不是由于家庭问题让男孩沉默寡言，俊然大部分时间都很安静，他也不会说那种“美女要站在树下，才不容易被晒到。”之类的贴心话，那是苏羽这般美人经常听到的甜言蜜语。

　　男孩只会小心地把放苹果的筐子移到树荫下，他知道女子也会跟着过来。

　　林俊然站在梯子上摘苹果，苏羽趁着树荫，抬头笑意盈盈地瞧上来，阳光揉碎金子，落到少年纯白的衬衣上，泛起暖光一片。

　　她觉得他干干净净的，可真好。

　　苏羽喜欢纯洁的事物，干净的人。

　　可是只有苏羽觉得林俊然干净，旁人对他却是另一番评价，阴冷的男孩，父亲杀掉母亲，据说还是情杀，这样家庭长大的孩子好像自带犯罪基因，让人退避三舍，也有人同情他的遭遇，毕竟长得那样俊美，可是同情只会让俊然更难堪。

　　美妍从自己床上欠身起来，瞧见苏羽在蚊帐里发呆，她踮着脚尖，咕噜一下钻进来，小嘴吧啦吧啦地：“哎！大美人，刚才听李干事说，你的东西找到了呀。”

　　“嗯，昨天我不是起得早，院子后面找到的。”被小祖宗叫回了神。

　　“这么高兴的事，你也不说。”

　　“赶着去摘苹果，忘记了啦。”

　　美妍趴在她身边，随手拿起枕头边的扇子呼啦两下，压低声音：“苏羽，你怎么才来就总单独行动呢？”

　　她一惊，问道：“我哪有。”

　　“昨天晚上，谁送你回来的？”美妍笑眯眯地，弯着手腕用扇子拍拍苏羽雪白的肩膀，“我要不是到院子外面透气也瞧不到。”

　　苏羽转过身，“你瞧见什么？”

　　“帅哥啊！”声音激动地掩不住兴奋，“你还披着他的外套不是吗？但看上去年纪不大，个头也不算很高，快说……”晃着苏羽，“是谁？”

　　“小声点——”她看看不远处的辛敏，“都睡着了。”

　　“放心，我给你保密。”

　　苏羽瞧她那个兴奋样，拿过扇子也呼扇了两下，慢悠悠地：“他啊，是我远房的弟弟。”

　　突然有了这么个漂亮弟弟，苏羽开心得很。

　　她一直对异性保有高度的戒备心，林俊然却是个意外，可能因为他年纪比自己小好几岁，也许是男孩的贴心举动总是默默地，让她没有丝毫紧迫感。

　　苏羽这样美，从小到大追求的人像大海里的鱼，无处不在。可是追求这两个字的意思其实很明显，追逐然后要求到。

　　最终所有人要的都是“得到”吧，没有什么不对，可是——得到自己吗？她觉得很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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