始于思，止于死

　　医院里是浓重的消毒水的气味，大厅的气氛不算凝重，甚至有点人挤人的“热闹”。乘上电梯，医院的每一层都映入眼帘——越往上看到的病人越是虚弱，但这好歹还能见着几个，重症监护室一层的楼道上根本没有行走的人。

　　秋鸣踩着高跟鞋急急的出了电梯，抓上谢雨棠的手就往走廊尽头跑。高跟鞋跑起来声音大还容易崴脚，秋鸣给谢雨棠说了个具体位置自己扶着墙开始脱高跟鞋。

　　门口的长椅上坐着刘国富，肿起来的鼻头昭示着他刚大哭过一场。看到谢雨棠后刘国富把眼眶里的泪憋了回去，牵起她的手轻轻的捏着关节。谢雨棠没开口说一个字，刘国富拉着她坐到椅子上。

　　谢雨棠的手一直在颤抖，她不想让夫妻俩看到便抬头佯装在看天花板。她进医院那一刻才反应过来秋鸣说了点什么，她告诉自己这是假的但涣散的眼神告诉她这不是假的。

　　原来蓦地听到亲人离世是不会悲伤的啊。

　　门开了，谢林从里面出来了。他的白衬衫上都是星星点点的泪水，他瞥了谢雨棠一样用沙哑的嗓音道：“盛桐要找你，进去吧。”

　　病房里各种高科技的仪器夹着洁白的病床，病床上躺着一个带着呼吸机的干净的男孩。男孩的手边有着两颗刻着黑色耳钉，一颗刻着T，一颗刻着L。

　　谢雨棠强行拖着身体在往病床边走，她的胸腔剧烈的起伏着，脸蛋不知为何变得通红。盛桐用尽浑身力气抬起一只苍白的手去按升降键，当他看到谢雨棠的样子时不由得笑起来。

　　“诶呦~我的谢雨棠，你怎么看起来更像病人呢。”盛桐调侃到。

　　闻言，谢雨棠苦笑一下搬起板凳挪到盛桐的右手边。盛桐歪头用含笑的眼神看着她，谢雨棠不抬头，盛桐也没开口。

　　其实盛桐早几个星期就住在这家医院了，秋鸣一次误打误撞见着了盛桐，那以后他们都经常来这里看他。本来盛桐是没打算住院的，但谢林看了病单一下子就把他调到了单间重症监护室。谢林没有把这件事给谢雨棠说，说是怕她知道后会学不进去。今天得知这个消息还是因为盛桐喊着非要见她。

　　谢雨棠的眼珠转了一次又一次，等把眼泪全部转干她才鼓起勇气去看盛桐那张没有一点肉的脸。

　　“盛……桐……”谢雨棠直视着盛桐的眼睛，用颤抖的声线叫他。
　　盛桐轻勾了她的食指，笑着回应道：“哥哥在呢。”

　　呼吸机瞬间铺上一层雾，可雾下面的笑容那么明亮，怎么遮也不会遮住。笑的那人即使喘着气也要用轻松的语气来逗别人开心。

　　谢雨棠绷不住了，眼泪顿时决堤，再怎么也防不住了。

　　盛桐看到这儿还想去给她抹眼泪，可他的手上已经没有一丝力气了，屈了屈关节只好作罢。

　　“你知道吗，你哥哥奔到医院来找我的时候我特别开心，因为我知道过了这么多年他依旧喜欢我。”盛桐不再去看谢雨棠，他把目光转向手边的那对耳钉：“看着他我就会想起来八年前我们之间的一切。谢林那么好一个男孩，我都有点不舍得离开了。”

　　蒙上泪的眼睛只能半睁着去看一切。谢雨棠认真的看着认真的盛桐，他是那么真挚，又是那么遗憾。

　　如果不是盛桐母亲突然闯入强行将他们分开，那他们现在应该会很幸福吧。

　　他们一起去到荷兰领一个红色的本本，回来之后举办一场规模不大的婚礼，只邀请知情的人来，那样就都会为他们送上最美好的祝福了。盛桐可以名正言顺的为谢林整理西装，也可以喊话全世界——谢林这辈子就都是我的人了。等到三四十了，还可以去领养个孩子为他们的生活增添乐趣。

　　可惜这世上没有如果当初。

　　那些美好的画面许是出现在了盛桐的脑海中，他的眼角滑下一滴泪水。他长声叹了口气：“这辈子没有机会了，我们之间的故事只能这样收场了。”

　　这话一出，两人的心都是一阵乱颤，谢雨棠不在意什么形象了，坐在板凳上泪流成河却一点声不出。盛桐维持了许久的笑容被泪水淹没至消失不见，他张大嘴索取更多空气，眼泪全部沿着呼吸机的边缘流到脖子上。

　　两人之间又是一阵寂静，整个病房里只有机器的声音。心电图机的显示屏上的波浪线好像随时都会断，病床上的这个人好像怎么都留不住了。

　　“你让他不要再来看我了，顺便啊，帮我把这个小小作文和耳钉给他吧。我真放心不下他……”盛桐深吸一口气，声音开始变得微弱“他看着像是个城府很深的人实际啊他就是个长不…大的小孩子…每天都冒冒失失的。”

　　谢雨棠混乱抿了一把脸，捏起盛桐早就备好放在床头的纸条握在掌心。随后她蹲下来把脸贴上盛桐的手，轻轻叫了声哥哥。

　　“盛桐哥哥，我想看《霸王别姬》。”
　　“好，明天你再来，我陪你看。”

　　深吸一口气，谢雨棠告诉自己，盛桐已经很虚弱了，再聊下去他明天恐怕就一个字也不能说了。她帮盛桐打扫了房间，准备离开。

　　她走的很慢，每走一步脑海中都会浮出盛桐对她的好。盛桐会在见到她时把烟掐掉，盛桐会领着谢林和她去游乐场，盛桐会在她跟谢林吵架的时候当个调和剂……盛桐什么都会，就是不会照顾好自己。

　　“谢雨棠。”盛桐等她走到两人互相看不见的地方叫住了她。
　　“嗯。”

　　“哈，你和你哥真像。接下来的话你听好了，全给我记脑子里。你和你哥必须都好好活着，替我把我丢失的后半生活回来。还有啊，不准想我，我要是有机会了就变成蝴蝶天天在你们身边，所以啊，不准想我，如果没机会的话，那就不准……记住我。”

　　盛桐断断续续的声音越来越小，直到没有。谢雨棠急忙转身回去看，发现心电图机的波浪线真的变成了断了。她瞪大眼睛大声喊外面人，谢林听到声音第一个冲进来，随后是带着医生的秋鸣刘国富。医生把所有人都轰出去，盛桐一个人躺着，好孤单啊。谢林不愿意出去，他恳求医生留在这儿帮忙，医生怕耽误时间就没有管他了。

　　“盛桐你睁开眼睛看看我！盛桐我现在不需要任何人去同意了！盛桐！”谢林不断呼唤着盛桐，有的女助手直接就哭了出来，可即使是这样盛桐也一动不动。

　　“盛桐，你不是爱我吗！你就这么爱的？我要你醒，我要你……我要你睁眼看看我！”谢林很无助，他不想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他只想让盛桐能起来跟他斗嘴，能动一动，哪怕只是睁眼看他一下。

　　病房外的谢雨棠听着里面一遍遍的嘶吼心脏就跟被硫酸泼了一样，一遍又一遍，腐蚀又重生，重生又腐蚀，那种难受的劲牵动着五脏六腑。她期望可以出现电影里的桥段，这样盛桐就可以活过来接着爱谢林了。

　　她开始跟着喊，喊盛桐喊哥哥，喊让他们都开心起来。秋鸣夫妇安抚她的嘴停了下来，眼睛里也都开始狂漫泪水，两个大人在这一刻抱头痛哭。

　　里面的嘶吼声停了下来，医生打开门取下口罩对这三个人鞠了个躬：“默哀。”医生没有敢去看三人脸上的表情匆匆带着护士们离开。

　　电影的桥段只会在电影里出现，现实中这种奇迹太少了。爱可以感化他人，但决定不了去留。

　　谢雨棠想进去看盛桐，她想叫醒盛桐，说好的明天一起看电影呢，说话不算话的大骗子！但不管谢雨棠怎么求谢林也不肯让她进来。谢雨棠在门外急的打转，她叫来谢林递过去那张纸条，想趁机溜进去的时候被秋鸣夫妇硬拉回去了。

　　那天晚上只有谢林一个人守在病房，月光透过窗帘射在那张皱巴巴的纸条上。越过光亮看向黑暗的地方，谢林正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盛桐。

　　他已经考虑好啦，既然盛桐那么喜欢海，那自己就带他去看海。看完海，就去买下一块花田，为他种上郁金香，让他永远待在里面。

　　今天呐，再抱他一次，以后就要永远放手了。

　　“我最最最亲爱的谢林啊，你一定一定要把我忘掉，然后再找到一个比我更爱你的人去生活，好吗？”

　　不好，我凭什么听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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