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一滴

　　南方的梅雨，腻腻的，一发不可收拾，连绵不绝。有人不耐烦地抱怨几句，有人闲情雅致地欣赏细雨与花伞，有人一副事不关己的高姿态。
　　......
　　左如水坐在曲木椅上，长长地松了口气，终于完成手头的订单。
　　一转眼，旗袍工作室成立两年多了。
　　那时初来乍到的左如水到处乱钻小街小巷，被一家旗袍店里面旗袍吸引，都是纯手工制作。左如水一直喜欢玩缝纫机，小时侯围着外婆那台很旧的家庭缝纫机，听哒哒地声音。后来，每周末都到顾姐的店学习裁缝。说来也巧，没多久旧区改造，顾姐的店被迫迁移。两人商量着合开一家旗袍工作室。店铺位于本市黄金地段的小区，这里的房价高到有些奢侈。这里的太太们热爱传统的中国风，追求独一无二的。
　　左如水单手托着腮，透过橱窗的一对穿着旗袍的模特的中间缝隙，望着玻璃外。一到下雨天，左如水又犯傻了，记忆总在纠结着自己的大脑，归结于都是雨惹得祸。
　　“在看什么，奶茶，”年文昀推门进来，用手拍拍被雨水滴湿的西服。
　　她接过奶茶，冰冰地，心里想这可以降暑，“谢谢，昀。”
　　“这是什么？”年文昀拿起她手里不成样的布，靠躺在沙发，抿笑着嘴研究。上周庆祝开店两周年，他送了套沙发。如水觉得不怎么搭调，看了许久才勉强适应。
　　左如水趁年文昀不注意拿回布，一副就是不告诉你的表情。
　　“喏，你这算不算假公济私啊？”
　　“是废物利用。”她一本正经地强调。
　　他笑而不回嘴。应该是伪环保主义者，他家里所有花花绿绿的布艺就是她这论调的结果。
　　“这个给你。”她递过一个浅色格子布。
　　他一摊开，一个简单的围裙。
　　“上次真不好意思。”她咬着嘴唇。
　　“还提上次，真不知道是你炒菜还是菜炒你？”
　　“纯属意外。”她解释，本来厨艺不赖的她打算亲自下厨，炒菜炒到一半，不太用得惯别人的厨房，一不小心把围裙毁了一大角，弄得厨房油烟满屋。
　　“如水，出发咯，”杜小苜边推开门边说，笑起来两边浅浅的梨涡。
　　“啊！年总！”杜小苜小声道来。事实上她经常见他到店里，一直没有在这碰过面。
　　年文昀笑着颔首，低头看了看手机，起身说：“我有事，先走了。”

　　她们搭着地铁，不是上下班高峰期，但还是有些拥挤。
　　“上班真的好累，都忙死了，”杜小苜抱怨着。
　　她继续说，“你不知道，平时一要加班就借口多多，埋怨连连的同事，这会都成了拼命三郎。搞得我也一起瞎紧张。按她们的说法，和原式分公司合作成功，年终奖金翻倍，谁会和钱过不去呀......”
　　一路上把公司里的闹剧夸张地重演一次，还有公司的八卦，比如年总是女同事必谈的话题。
　　左如水似乎远离这么热闹的生活很久很久了，刚毕业时，到杂志社当三个月的实习编辑，每天早早到工作室，跟着资深编辑认真学习。后来顺利当编辑，照常第一件事熟悉当天的稿件内容，参加例行的编前会，哪一篇稿件可以通过，哪一篇存在问题要与记者沟通。每天和同事们也是这样吵吵闹闹。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竟把业余的裁缝爱好，取代了最初的梦想，做为事业在奋斗。
　　她们直达沃尔玛超市，两人推着购物车，从生活用品区走，一下子就满一车。走到食品区，小苜又拎起一篮子，看到喜欢的不管三七二十一都往篮子里放。
　　“这些卡路里很高的。”左如水阻止她又拿零食的手。
　　“拜托，我也只是一个月吃一次，一次。”
　　“你不怕杜太太知道？”
　　杜小苜很诡异地一笑，“不怕不怕，妈咪不知道我藏在哪里。”
　　如水放手，深知杜小苜十足的新享乐主义者，总嚷嚷着懂得花钱的人才懂得享受。所有女生抵挡不住美食的诱惑。
　　一逛就花了两个多小时，又花了不少时间排队，走出超市已经晚霞漫天。
　　“年总？年总！”杜小苜惊讶地睁大眼，左如水也顺势看去。
　　“你们买了这么多东西啊！”年文昀转头，她们手里大包小包的。
　　“如水，妈咪来接我，我走了，”杜小苜假装凑到如水的耳朵，声音没压小地说，“不妨碍你们了，”就奔向停在街道的车，还不忘回头送个飞吻。
　　“你不是有事忙么？”
　　“现在下班时间。”年文昀笑着帮如水提东西。

　　原礼沛坐在办公室，签完桌上最后一份文件，递给文助理。
　　“原总，晚上七点与季总有个饭局，”文助理提醒。
　　他皱皱眉，“推掉。”没心思去应付他们。
　　原礼沛从分公司走出来，抬头看看没云朵的天空。刚从国外会来，时差仍调整不过来。这个月下来，他忙着熟悉公司的运作，对于不能胜任职位的员工快刀斩乱麻，稳定局面，紧接着又与几个本市的公司合作。
　　原礼沛走在热闹的街道上，没注意到走在他前面的行人突然停下，他直接撞到她的左肩，她被撞到往前跌走两步，他连忙拉着她的臂弯。
　　“很抱歉，”他看着站稳的女士，才放开手。
　　“没事吧？”他歉意的问。
　　“呃.....没事没事，”她紧紧夹着右手的包包。
　　他从侧面打量她，她没抬头，只能看到侧脸。
　　她......
　　等他回神，她不见了。
　　他咧嘴笑了笑，也许只是个与她差不多味道的女士。
　　这样的小插曲，让一向自认为够清醒冷静的他，突然莫名的激动澎湃，莫名的伤愁低落。
　　就在上周，经过曾经他们住的房子，他只是让司机停了一下，便开走了。
　　当年一场大火烧了房子，没多久开发商建了新的公寓。尽管他喜欢顶楼的感觉，到最后还是买下了六楼，与原来同一个位置。房子按设计师的图纸装修好了，他一次都没上去看过。
　　有些东西就这样搁着吧。

　　“如水，拿到雨伞没？”年文昀从车窗探出头。
　　左如水“嗯”了一声。刚刚折回商场拿雨伞，冒了一身冷汗，以为刚刚遇到小偷了，有些措手不及，左如水下意识摸摸夹在她右手里的手提包，还好还好。她急急忙忙的溜走，压根不理会那个人，不想和陌生人在大街上有争执。实际上他撞到她左边，她的包却在右边。
　　年文昀还是送左如水，他们大包小包往六楼走。
　　“如水，等我拿上去，再下来帮你提。”他看如水走到三楼就气喘吁吁。
　　她摇摇头以示不用，继续往上走。他抢过她手上一袋，此时他手里已经三袋东西了，还是很轻松的样子往上走。如水心里犯堵，早知道就不买这么多了，累人累己。
　　“我觉得你还是换个地方住吧，这边的小区治安不是很好，人挺杂的。”年且本喝着水说。
　　“我习惯这里，不想换新环境。”如水选择住顶楼的初衷是上下楼梯可锻炼身体，还有一种偏爱六楼的情结。
　　“不然你就搬来和我住，我那有两个房间空着也是空着，还可以免你房租，而且你只要走下楼就到店了，多方便啊。”
　　如水真的不喜欢他住的小区。一排排单调色的高楼，散发冷冷的贵族气息。郁郁葱葱的环境，也只会衬托的更严肃。人和人之间的过于客气，陌生，言语多么客套，不像她住的小区里的市井小民自娱自乐那么温馨。她解释，“不用了，我还是喜欢这里比较多。”
　　年文昀还想说点什么，来了个电话打断他们的话题。他就匆匆离开，她跑到阳台和他的挥手告别。
　　有些事，再明显不过了，他在等她的答案，半年期限，够长，够她学会接受一个人。

　　如水懒懒的靠在沙发上，打开手提电脑，浏览新闻，国家大事得关心关心。
　　“左如水，怎么这么久才接啊？”顾亦芯在对面不耐烦地说。
　　她见左如水没答，继续说，“如水呀，我妈妈说最近来了几个新的医生，有个条件不错，要不我介绍介绍你们认识？像你这样文静贤惠又会持家的女士，他们一定喜欢，当然，你以后看病时待遇特好，还能免费。”
　　“真不厚道，”如水一想，“阿姨又让你去相亲了？”
　　“我被烦死了，我都不急，他们急什么急，我一想到他们拿着手术刀就够惊悚，还要我一天到晚面对他们，我不干，坚决不干。”
　　顾亦芯不喜欢医生这行是有原因的，父母都是主治医生，一直以培育一个学医的女儿为目标。谁知道她小时候去看牙医，不知道怎么被吓到，烙下阴影。顾亦芯高中时坚决选文科，大学选中文系。也因为她的执着，她们在大学四年同班同宿舍，毕业后一起去杂志社当编辑。后来如水辞职，她转去教书。倒是有一点学医的好遗传，她对中药很有兴趣，觉得神奇。
　　“歪理，阿姨也是为你好。”左如水也不赞同她的观点，毕竟医生救死扶伤。
　　“左如水，换你试试，一回到家就要听她唠叨，看你受得了么？”
　　顾亦芯看左如水迷离的神情，立刻转移话题，“呀，才一个月不见，你怎么又瘦了？”
　　“没有啊，倒是你，没事烫了这么奇怪的头发，”
　　“什么奇怪的头发？落伍，今年最流行的，要不是担心那个古板的校长，我还想染成金闪闪的。”
　　“败坏校园风气。”
　　“哪有，”她嘟嘟嘴，不满如水的说法。“不说了，我要备课了。如水，你犯不着这样的活着，太累了。”她又提高音调撒娇，“亲爱的，别忘了周六过来探望林教授。”
　　她们与月末有个约定，用视频聊天来相互调侃娱乐一番。一不留神，习惯维持了三年多。不过大多不按时，得看顾亦芯的心情，认识七年来她依旧不改大喜大悲的夸张，还好如水是个十分贴心的倾听者。
　　人忙碌到累垮，大脑就不会再为伤春悲秋的事转动，这是她要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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