肖肖语默

　　一张巨大的红木圆桌就摆在正厅里，已经坐了十来个人。刘梅梅本来已经坐好了，看到吴语默进来，赶紧迎上来。她带着吴语默走到桌前，挨个向吴语默介绍自家亲戚。
　　刘梅梅有两个姨妈。她自己的妈妈排行老三，是老幺。方泽远的妈妈排行老二，上面还有一个大姨。大姨只有一个女儿，二姨就一个独生子，刘梅梅好点，还有个弟弟。吴语默觉得有点奇怪，方泽远上面就一个大表姐，为何变成了三表哥？而且大姨看上去特别苍老，比方泽远妈妈老了不止十岁。二姨虽然人到中年，微微有些发福，但五官依旧漂亮，皮肤也十分紧致。吴语默悄悄多看了几眼，内心感慨：难怪方泽远那么好看，如此强大的基因，就应该多生几个孩子，造福苍生。
　　吴语默被安排坐在方泽远和刘梅梅中间，她本人对这个安排十分满意。
　　还没高兴完呢，刘梅梅用实际行动诠释了什么是彻头彻尾的吃货。长辈一动筷子，刘梅梅就开始埋头奋斗，压根忘记了身边还有一个初次登门的同事。
　　幸好方泽远没掉链子，把吴语默照顾的很好。既不会让她觉得受到冷落，又不会让她觉得受到了过多的关注。每次吴语默碗里的菜快吃完了，方泽远总能及时补充。他好像很快就发现了吴语默的喜好，夹给吴语默的菜，基本都是她爱吃的。
　　他的细腻和体贴抚熨了吴语默有些紧张惶然的情绪，回想起刚刚也是方泽远，害怕红油弄脏她白色的大衣，不动声色的拿了衣架帮她把衣服挂好。吴语默悄悄打量方泽远的次数便多了起来。
　　大家开心的吃，开心的说，开心的笑。吴语默渐渐融入了这种热闹温暖的氛围，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投入。
　　二姨的手艺的确不是盖的，吴语默都有冲动跟二姨聊一聊合作计划。开间私房菜馆，让二姨掌厨，绝对稳赚不赔。
　　“丫头，听梅梅说你不是青州本地人。你老家哪里的啊？”问话的是刘梅梅的爸爸（三姨父）。
　　“我老家在京州。”吴语默说。
　　“京州啊，京州好地方啊。古时候的天子脚下啊。”大姨父也来搭腔。
　　“现在还是啊。”三姨父说。
　　“我们家泽远现在也在京州工作。”大姨父说。
　　“真的吗？”吴语默偏头看向方泽远。
　　方泽远笑着点头。
　　“下次回京州，我请你吃饭。”吴语默认真的说。
　　“好啊，有机会的。”方泽远客气的笑。
　　看到方泽远的反应，吴语默心里有些怅然，说不出为什么。
　　倒是二姨，看到吴语默对方泽远释放的善意，马上给出了回应：
　　“丫头，以后想吃二姨做的菜，就直接给二姨打电话。号码让泽远告诉你。千万别跟二姨客气。”
　　“好的，二姨。到时我可不客气啦！”
　　吴语默十分开心，漂亮的桃花眼笑成了弯月。

　　方泽远可能快一年没回家了，亲戚们问这问那，方泽远有问必答，不见一丝不耐或者敷衍。
　　大家说说笑笑，吃吃喝喝。菜凉了，二姨就端下去，然后换上新的吃食。沾了豆粉红糖的炸糍粑，撒了蜜饯干果的冰粉，金灿灿的南瓜饼，香喷喷的芋头酥……吴语默大快朵颐，吃的忘乎所以。
　　一顿热热闹闹的年夜饭吃下来，吴语默彻底忘记了时间。蓦的看到客厅的时钟显示快十二点的时候，吴语默吓了一跳。
　　她有些犹疑的想提出告辞，话还没说出口，就被二姨拦住了。
　　“丫头，快到新年了。这个时候不能在外面的。乖乖跟我们一起守岁。二姨做玉米烙给你吃。”
　　“二姨，我真吃不下了。”吴语默看看有些凸起的小肚子，默默叹气。
　　“没关系，就一小块，尝尝味道。”二姨说。
　　“我们青州有讲究的，快新年的时候不能出门的。”梅梅也来劝。
　　吴语默能感受到，这一家人对她是真心的欢迎，并不是虚伪和客套。所以她也不想扫兴。
　　她站起身，对二姨说：“二姨，我去厨房给你帮忙吧。不然没地方装玉米烙了。”
　　“好啊，跟我来。”二姨也没客气。
　　到了厨房，吴语默有点意外。
　　厨房很宽敞，有四五十平米。厨房里的东西又多又杂，却杂而不乱。靠近窗户的地方，挂了一排腊鱼腊肉腊肠腊排骨，墙角有个大缸，估计装的是老坛子泡菜。墙面有两排粗木架子，放了各种瓶瓶罐罐，看的吴语默眼花缭乱。另外一边，却是现代化的橱柜，烤箱，冰箱，蒸箱，对立统一的和谐之美在这个厨房得到了充分体现。
　　二姨拿出几根玉米，向吴语默示范怎么把玉米粒剥下来。吴语默学的很快，就是力气有些欠缺。
　　一个没注意，有几颗玉米蹦出来，跳到了吴语默头上。吴语默想象自己笨手笨脚的样子，觉得好好笑，咯咯咯的笑个不停。二姨也跟着笑，一边笑一边帮吴语默把玉米拿下来。
　　吴语默看着二姨熟练的调浆，煮糖稀，煎玉米烙，佩服不已。
　　做好了，二姨不顾烫，撕下一小块，递给吴语默。吴语默伸手去接，二姨摇摇头，说“拿着烫。直接吃吧！”吴语默赶紧把嘴凑上去。甜甜的玉米烙，有种别样的香甜。吴语默眼睛有些酸。她跟母亲之间，好像从未有过这样亲热的时刻。她假装怕烫，拿手在嘴巴前方扇着，拼命忍住泪意。
　　幸好锅里的玉米烙等不得，二姨要赶紧铲出来。吴语默嚼着嘴里甜甜的玉米烙，心情慢慢平复下来。
　　客厅里巨大的投影幕上，春晚已经进入了倒计时。
　　随着钟声敲响，屋外响起了稀稀拉拉的鞭炮声。
　　虽说城市里禁鞭炮，但这里是别墅区，人少，不好排查，管理处也只好睁只眼闭只眼。
　　虽然心里还是留恋这种温馨热闹的氛围，但吴语默也知道是时候告辞了。
　　二姨没有强行挽留，只是对于吴语默怎么回去，二姨跟她产生了“严重”分歧。
　　二姨坚持一定要方泽远送吴语默回去。
　　吴语默不同意。现在这个时候，基本叫不到车。如果方泽远送她回去，就需要多开一辆车，接方泽远回来。为了送她，搞的劳师动众，吴语默没法同意。
　　她一直努力跟二姨解释，她拿驾照好几年了，技术没问题。路况不熟也不是问题，车上有导航。
　　二姨却很坚持，说什么都不放心她一个女孩子半夜开车回去。
　　最后还是方泽远给出了一个折中的方案。吴语默的车放在这里，他开自己的车送吴语默回家。过两天，他再把吴语默的车送回去。只要过了初一，就方便叫车了。到时他回来也不是问题了。
　　吴语默有些无奈，却也不得不承认方泽远这个方案是目前唯一可行的。
　　方泽远去楼上拿外套，吴语默跟所有人一一打招呼，告别。
　　其他人继续看电视，二姨坚持要送吴语默。
　　走到门口，二姨从荷包里掏出一个红包，塞给吴语默。害怕吴语默推辞，二姨紧紧握住了吴语默的手。
　　“语默，新年里，长辈给的红包一定要收下！二姨祝你健健康康！越长越漂亮！”
　　二姨的手很暖和，很有力，有的地方有些老茧，磨着不大舒服。
　　吴语默却无比贪恋这双手传递出来的温度，眼角酸酸涩涩的感觉又来了，眼看就要忍不住，情急之下，吴语默抱住了二姨。
　　“谢谢二姨！”语气里夹杂了几丝期盼，几许撒娇，吴语默自己都没察觉。
　　方泽远走到玄关，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他一直知道自家妈妈对于没有生到女儿引以为憾，但是对于才见一面的女孩就这么喜爱，也是少见。
　　吴语默一抬眼，看到方泽远就站在旁边，有些不好意思的扬了扬手里的红包，笑的可爱又得意。
　　方泽远失笑，一边换鞋，一边把手里的纸袋递给吴语默。
　　吴语默默默的接过。再次跟二姨告别。

　　来到车库，看到一辆奔驰GLS，吴语默失笑。
　　果然，他自己的车是SUV。
　　方泽远看吴语默对着自己的车笑，有点莫名其妙。
　　坐上车，方泽远指指吴语默怀里的纸袋，说：
　　“纸袋里是送给你的新年礼物。事先不知道梅梅会带朋友来，所以没有准备。这个是京州特产桂花糕，我本来是准备留给自己吃的，别嫌弃啊。”
　　吴语默惊喜的睁大了眼睛。她小心翼翼拿出一盒，一看图案就认出是凤祥园的。
　　“百花园的桂花糕你吃过吗？”
　　“嗯，百花园的店更多一些。”方泽远笑笑。“两家的我都吃过，我还是更喜欢凤祥园的。”
　　吴语默心里一动，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认认真真的告诉姥爷凤祥园的桂花糕更好吃。
　　“你喜欢百花园的？下次我给你带他们家的。”方泽远看吴语默不说话，以为吴语默不喜欢凤祥园的。
　　“不不不，”吴语默有点急。“你别误会。你是我由小到大认识的人里面，唯一一个跟我一样喜欢凤祥园的。”吴语默红了小脸。
　　“就……有点激动”。
　　方泽远笑了，觉得眼前的小姑娘真有意思。
　　方泽远问吴语默小区的名字，吴语默说了。看他没有开导航，吴语默有些奇怪。方泽远看了吴语默一眼，笑了笑：
　　“你那个小区在青州本地算的上家喻户晓，我也就在京州呆了两三年，还不至于要开导航才找的到。”
　　“是我浅薄了。”吴语默失笑。
　　“不敢当！”方泽远笑哈哈。
　　“你跟梅梅差不多大吧？”方泽远问。
　　“我比梅梅大一岁。”吴语默回答。
　　“你的思想比她成熟很多。”
　　“可能因为读法律专业的原因吧。考虑的比较多。”
　　“应该是。”
　　“你爸妈舍得让你一个人在青州？”
　　“这个啊……”吴语默皱了皱眉，“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有点复杂，不知道从何说起。”
　　“那行，改天你组织好语言了再告诉我。”
　　“好。”
　　“你一个人在青州过年，挺无聊的吧。”
　　“我师傅找了很多案例给我看，说上班以后要考我的。”吴语默叹气。钟律师是她的师傅，对她要求很严格。
　　“我初四要回京州了，初三打算跟朋友一起聚聚，要一起吗？”
　　“初四，那么早？”
　　“我的boss比较相信风水运势，每年初五全公司都要一起迎财神。”
　　“我们家也是做生意的，不过都是初八拜神。”
　　“我们初八还要再拜一次的。”方泽远有些无奈。吴语默哈哈大笑。
　　“初三在哪里聚？”吴语默问。
　　“我有个朋友自己开了家火锅店，到时估计去他那里。”
　　“你朋友？”
　　“嗯，忘江湖听过吗？”
　　“不是吧？”吴语默有些吃惊。
　　忘江湖是近两年在青州崛起的知名火锅店。青州遍地都是火锅店。各种调料，各种配方，各种涮菜，只有想不到，没有吃不到的。吴语默一直在各种媒体上看到关于这家火锅店的介绍。名字很特别，装修有特色，这是吴语默通过图片得出的结论。至于味道，吴语默每每看到忘江湖门口一字摆开的等位竹凳就望而却步，还没去吃过。这下好了，老板竟然是方泽远的朋友，可以一饱口福了。
　　“你朋友跟你年纪差不多？”吴语默有些好奇。不知道把忘江湖经营的风生水起的人，究竟是怎样的？
　　“嗯，是我同学。我们初中，高中都同班，大学也读的同一所，同一个学院，不同系。”
　　“可以同学这么久，很难得啊！”
　　“是啊。”
　　“你在哪里读的大学？”
　　“就在青州。高考的时候没发挥好，当时第一志愿报的是京州的中央设计学院，结果差了二十几分。后面读了青州本地的大学。”
　　“这样啊！中央设计学院就在我大学旁边，背对背那种。”
　　“你是政法大学毕业的？”
　　“嗯。”吴语默使劲点头。
　　“我一直以为这辈子就在青州工作生活了，没想到，变化总比计划快。”
　　“你读什么专业？”
　　“室内设计。”
　　“那你朋友呢？”
　　“广告设计。”
　　“我看过忘江湖的店内图片，装修的很有特色。”
　　“是我们俩合作设计的。”方泽远的语气有点点骄傲。
　　“难怪了。”吴语默笑。
　　“我跟他大四的时候就合伙开了一间工作室。”
　　“不是吧？！”吴语默已经记不清是第几次吃惊了。
　　吴语默的声音很好听。不光是音质，还有她的腔调。如果声音有表情，吴语默的声音就属于表情特别丰富的那种。应对长辈的时候，她的声音会低一点，尾调比较平，吐字也比较慢，显出良好的教养和礼貌；跟平辈聊天，她的语速会快一点，尾调上扬，清越悠扬；晚上听她跟自家妈妈撒娇，声音嗲嗲的，糯糯的，娇娇的，小女儿态十足。而现在，他就能从她的声音里听出吃惊外加一点点崇拜。
　　方泽远的虚荣心得到了大大的满足。
　　“我去京州前，经常要熬夜，加班，改设计图改到凌晨。经营的还不错。”
　　“那你为什么会去京州呢？”吴语默大大的疑惑。
　　“这个啊……”方泽远皱了皱眉，“不是不想说，是真的有点复杂，不知道从何说起。”
　　吴语默有点哭笑不得。
　　“好吧，改天我们互相交流一下组织语言的心得。”
　　方泽远点头。
　　“京州冬天又干又冷，你不习惯吧？”
　　“刚去的时候是不习惯。我不爱擦面霜，在青州的话，不擦也扛的住。没想到在京州，完全不是一回事。我现在都记得，脸皴的破口子了，擦面霜的时候，疼的直抽气。”
　　“估计你的手会长冻疮。”
　　“这你都知道？”
　　“你连面霜都不擦，肯定不会擦手霜啦！”
　　“好吧，很有道理。”
　　“青州的梅雨季我也不习惯。一连一个月没有太阳，几乎天天下雨。闷的人好难受。到处都湿哒哒的。”
　　“是有点。你最好配个抽湿机，不然衣柜鞋柜里很容易长霉。”
　　吴语默发现跟方泽远聊天是件很愉快的事情。他很会找话题，不会冷场。什么梗都接的住，脑子好用，反应快。从枫丹白露到吴语默住的地方路程不算短，开车要一个多小时。但是吴语默压根没觉得长路漫漫，车停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还有点惊讶：这么快就到了吗？
　　方泽远本来坚持要送吴语默进去。但是吴语默住的小区对于没有在管理处备案的车辆，要办理繁琐的登记手续才允许进入。吴语默一再表示小区很安全，不需要方泽远送她到楼下，然后拿上方泽远送的桂花糕下了车。
　　车已经开出去一段距离，方泽远瞥了眼后视镜，看到吴语默还站在路边，冲他挥手，白色的大衣被风吹开，看着有些单薄的样子。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场景方泽远一直记着，无法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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