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旧如新

作者:淮山养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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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子仪与陈子意


      我叫陈子意。
      如果这句话换成我亲生的亲爱的姐姐来说,她一定下意识会这么说。
      我是陈子仪。
      这就是我们之间的差别。
      我一直不太看得惯她,而我的青春期震荡大多与她有关。我父母第一胎超常发挥,生出了陈子仪这个惊天动地的大美人,他们开心得昏了头,以为自己第二次也有同样的运气。直到我出生,他们才想起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的古训。
      其实我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多差,完全是父母基因整合后的正常水平,但和陈子仪一比,我变得很不够看,甚至没法看。
      陈子仪从小到大因为美貌得到了很多优待,她自己不承认这一点,因为要她感受我经历的生活是很困难的一件事,所以她体会不到普通人的人生难度系数。
      美貌当然也会带来困扰,但它和好处相比完全不值一提,更何况我承担了其中很大一部分比重。
      很多她的爱慕者都希望从我这里作为突破口,得到情报或者让我成为他们忠实的僚机。一开始因为有免费的零食和游戏币我还很开心,可渐渐也不堪其扰。
      试想一下,青春期的你每天放学走在路上被各色人等拦截,其中有一些人也是班里女生窃窃私语讨论的对象,你这还没来得及脸红呢,那边开口就是一句。
      “你是陈子仪的妹妹吗?”
      一开始经历这种事,我会强忍着内心的挫败感当一个无情的问答机器,后来变成闭口不言转身就走,再然后逐渐麻木就变成了:“你看我们长得像吗?你找错人了。”
      这种情况下,最绝的是,如果对方是个缺心眼儿的,他还会回一句:“怪不得,我说长得不像。”

      这种差别对待和有色眼镜不仅发生在周围人身上,甚至也发生在我父母身上。他们给陈子仪的美貌投资,让她上礼仪课,舞蹈班,学乐器,对我就简单了,只希望我吃好睡好,心宽体胖。
      陈子仪比我大两岁,从小到大我吃的穿的用的几乎全是她用过的。她有很多好东西,所以不觉得它们好。而对我来说,什么好东西一旦变成二手的,那也不是好东西了。
      我小时候反抗过,故意大吵大闹博得关注,但只是得到了“你能不能懂事点儿”的回应。一次我们一家四口去逛超市,那时我才七八岁左右,刚和陈子仪打过一架,因为父母的偏袒在和他们冷战。他们三个甜甜蜜蜜凑在一起好像真正的一家人,商量着要给陈子仪买草莓,我心里发酸,故意别过头转身不看。当我再次回头时,刚才的地方已经没有了他们的身影。
      那一瞬间我想到了许多同学老师,大爷大妈时常挂在嘴边的拐卖小孩的故事,心里涌上铺天盖地的恐惧,拔腿跑出超市往家里跑,好像身后就有恶人追赶一样,一路上耳边都是呼呼的风声,景观都被拉成了长长的光影。
      留在家里的奶奶打开门时,看见的就是我明明喘不上气还要嚎啕大哭的倒霉样子。
      事情最终以我被慌慌张张跑回家的父母大揍一顿告终。
      我自己觉得很委屈,如果他们留心我的动向,不对我视若无睹,我怎么会和他们走散?可我看见哭哭啼啼的母亲和焦急慌忙的父亲冲进家门的样子时忽然就释然了。
      爱确实是有多寡之分的,也不像蛋糕一样,没办法严格的等分。或许我确实比陈子仪得到的要少,但我得到的却不一定少。
      悟出了这个道理后,我虽然还是看不惯陈子仪,但也不至于像个怎么都不会满意的刺头一样作天作地了。
      陈子仪一路风生水起,大学毕业进了地方电视台当主持人,我毕业以后进了本地报社,成了个民生版面的记者。我很满意这个结果,觉得前半辈子忍辱负重,外貌不出色的我也能混上个文艺工作者的身份实属不易,没什么别的期待了。
      但差别待遇尚未结束,陈子仪像一座大山压在我头顶,即使阳光普照,她也要给我投下一片阴影。
      陈子仪毕业工作后,收拾行李自己搬了出去。我那时特别羡慕她能自己生活,没有父母的约束和管教,所以被报社录取后,我第一个反应就是去查租房信息。
      但独居这种渺小的愿望也被他们二老扼杀在摇篮里。
      在我和他们说我在找房时,他们第一个反应就是:“你是不是脑子不清醒,放着家里的房子不住,巴巴地要给别人白送钱?”
      我自然是不服气,大着胆子呛声:“凭什么陈子仪就能自己出去住,我想出去住就是脑子不清醒呢?”
      “你和你姐的情况能一样吗?电视台离咱们家那么远,她来回跑多不方便。”
      “可报社离咱们家也不近啊!”
      这个理由行不通,他们又说了个别的:“你姐赚多少,你赚多少,禁得住你出去瞎花吗?”
      “多有多的花法,少有少的花法,再说了,再过几年,我不一定比她赚的少。你们就是偏心!”
      虽然我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不再耿耿于怀了,但对父母的不满其实一直存在。他们心里也清楚在我身上投入的和在陈子仪身上投入的两者之间的悬殊,听我挑破他们的偏心,虽然心虚,但音量更高,气势更足。
      “说不行就是不行!你要想自己出去住,先工作两年再说!”
      我当时心里气得不行,也想过收拾行李一走了之,看看银行卡的余额后,终究还是识时务地留在了家里。
      没办法,人穷志短。
      就这么一直过了很久,直到现在我还是住在家里,唯一变化的只是我和陈子仪的房间的双层木板床变成了单人铁艺床。
      每天晚上吃完饭,我爸我妈都准时守在电视机前,等着看本地电视台晚间新闻后的天气预报。倒不是天气预报有多好看,也不是他们二老对明天天气如何有多么关心,只是天气预报里的主持人是他们为之自豪的宝贝女儿。
      相比之下,我们报社出的都市报孤零零躺在茶几上无人问津,我有充分的理由怀疑他们订阅这份报纸不过是捎带手,目的就是为了证明作为父母他们并不厚此薄彼。
      天气预报结束,照例是围绕着陈子仪的一通闲聊。
      “丫头,你和你姐这几天联系过吗?她可有些日子没回家了,是不是工作特别忙啊。”
      “我哪知道啊,人家日理万机的,我和她又不熟,上哪联系去。”
      我知道自己说话酸溜溜的,可就是控制不住。
      “怎么又不好好说话了?你们是亲姐妹,你们不熟还有人说得上熟吗?”
      “您还是她亲妈呢,您自己打电话问问不就知道了。”
      “我不是怕影响她工作嘛。”
      多新鲜啊,只要我七点前不到家,十几个电话立马打过来了,那时候怎么没见您担心影响我工作呢?
      我心里这么腹诽着,面上还是答应她:“行,我回头问问她。”

      我和陈子仪是非常典型的姐妹关系:能不联系就尽量不联系,只要知道对方活着就好;见了面也不会亲切热络;希望对方过得不错,但又不希望对方过得太好超过自己。不过胜负从来都没变过,我也早就已经认命放弃了竞争心理,只求老死不相往来躲个清静。
      运气好的话,去小区楼下遛弯时碰见不知情的大爷大妈,还能装成是独生子女。
      给她打电话需要很长的心理建设,我手指刚放在她的号码上,手机就跳出了陈子仪的来电提醒。只有这种时候,我才真的相信我们确实是亲姐妹。
      “明天晚上,你有时间吗?”她上来就问。
      “怎么,有事?”
      “一起吃顿饭吧,我有个事儿想和你说。”
      “行。我刚才还想给你打电话来着,今天咱妈和我说你好久都没回家了。您看您方便找个时间回趟家吗?这样我也有个交代,顺便你还能帮我分担一点火力。”
      “这话妈怎么不自己和我说?”
      “这不是知道您老忙,怕冲撞了您么。”
      陈子仪一贯高冷,懒得和我在口舌上多计较,只说了句“知道了,我看着办,回头时间地点我发给你”就挂了电话。
      第二天,我顺着她发给我的地址如约而至。她订的地方我第一次来,之前发给我的时候我特意查过这家的人均消费,知道具体数额后,既明白了为什么陈子仪能独立出去而我不能的原因,又好奇她到底要和我说什么才会选在这里。
      水晶枝形灯照出昏黄光影,店里人影浮动,流光绰绰,私密、亲昵、促狭的私语都藏匿于背景的乐声下。陈子仪朝我挥手,我向她的方向走去,竟看见席豫也在这。
      说起席豫,他应该算得上陈子仪的青梅竹马。他们两个是同岁的小区朋友,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学校。在我爸妈心里,陈子仪和席豫简直是板上钉钉的一桩姻缘。不止我爸妈,席豫的父母恐怕也这么觉得,毕竟两个人站在一起郎才女貌,不知情的人一看就会认定他们就是一对儿。
      我小时候有一段时期不懂事,总喜欢粘着陈子仪,追在她后面丧权辱国地求她带我一起玩。但陈子仪不喜欢我这个拖油瓶,只会把我晾在一边和同龄朋友玩得热火朝天。
      席豫是她周围伙伴里唯一一个会和我一起玩的。
      可能是父母都是教师的原因,他比同龄人都要稳重,家教严谨又性格温和,还有点书卷气,长得也清秀俊朗,对于年幼的我来说,亲切又长得好看的席豫就是天使在人间的最好证明。
      这样的席豫随着年龄的增长并没有在人们心中幻灭,反而越加出众,大学毕业后他继续深造,进了研究所当了研究员研究材料化学,在传统的父辈们看来,席豫前途无量。
      他在我们小区生活了多久,就以“别人家孩子”的身份被其他家长提起了多久。和这个身份一同存续的,还有他和陈子仪之间的友谊。
      我爸妈一直深信不疑,陈子仪和席豫总有一天会结婚,之所以现在两个人没在一起,是因为年纪小没有个定性。等到都成熟了,他们就会知道最好的人就在身边,天定的缘分近在眼前。
      作为旁观者,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们之间的问题,不在于时间,而在于陈子仪。
      席豫送给陈子仪的巧克力、捧花和其它藏着暧昧难言的心意的小礼物,都和那些男生送的零食游戏币一样,被转送到了我手里。
      在这一点上,席豫和别人没有什么不同,他的礼物同样可以被随意转赠。每次陈子仪收到后都会随手扔到我怀里,轻飘飘地说上一句:“席豫给的。”
      非要深究的话,席豫算是我的初恋,我没上小学前,梦想一直是嫁给席豫来着,但这种梦想和喜欢也随着长大不了了之了。
      说喜欢其实也有些夸张,我对席豫,更多的其实是对邻家大哥哥的崇拜、依赖和青睐,类似于小女孩的恋父情结。
      小孩子的小世界里总要找些英雄来崇拜,况且席豫真的很好。
      我说过,陈子仪拥有的太多,所以她失去了辨别事物珍贵与否的能力。而穿着陈子仪的旧衣服、玩着陈子仪的旧玩具长大的我,对于任何贴有陈子仪标签的东西早已学会敬而远之。更不用说在感情这方面,我早就因为陈子仪跌过一跤了。
      只有傻子才会暗恋,明知暗恋对象有喜欢的人还要接着暗恋更是傻子中的傻子。
      席豫那么聪明,在这件事上犯一回傻情有可原。但我不行,脑子从小都不灵光的我做的傻事够多了,没必要再加上一件。绝不沾染和陈子仪有关的男人是我的人生信条。因为这个信条,我和席豫的童年情意逐渐变得和其他社会人的友情一样,疏远又流于表面。
      今天这种场合,席豫出现在这,难道是……他守得云开见月明了?
      我疑窦丛生,但不敢表现出来,迟疑着坐下。陈子仪把菜单递给我,大拇指点点旁边的席豫,说:“别客气,随便点,今天他请客。”
      席豫看向我笑着点头肯定了陈子仪的话,依旧温润自持的样子,看着这样的他,我心绪复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感觉。
      点完菜后,我们简单寒暄,陈子仪清清嗓子,拿起金属叉轻轻敲了一下瓷盘,示意自己有话要说。
      “我有一件事要宣布。”
      她用白色餐巾擦了擦嘴角,脸上洋溢着幸福又得意的笑,声音也大了些。
      “我恋爱了。”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我的第一反应不是祝福陈子仪,而是下意识去看席豫的反应。他听见这件事没什么反应,神色自如,好像陈子仪谈恋爱和他完全无关。
      “对方是谁?”我问她。
      “负责我们电视台外包业务的影视公司老板,姓李,改天介绍你们认识。”
      我一直知道陈子仪做事随心所欲,极少考虑别人的感受,但我从来没想过她能做到这种地步。我爸妈当初生下她时,怎么就没看清她是这么一个毒种。
      我心中为席豫鸣不平,对陈子仪更是愤愤,她不知道我心中所想,眼看着想要分享自己的恋爱事迹,丝毫不怕这么做会把席豫伤得更深。但一个家里不能生出两个恶人,我怕她还要继续,抢先接过话头,说:“恭喜啊。正好,我也有一件事要宣布。”
      “你先等会,让我先说完。”
      陈子仪还想接着说,被我一把打断。
      “我也谈恋爱了。”
      如同电影画面的慢定格一样,席豫手中金属叉掉落撞击地面,餐厅食客纷纷侧目,陈子仪一脸惊诧,用难以置信的声音问我。
      “陈子意,你是说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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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我永远起不了高大上的名字,damn i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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