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收藏此章节]
[投诉]
文章收藏
Part.16(2)
飞机降落之后她即时跟William通了电话,告诉他明天就来训练。吕颖已经回来,守着岑嘉好像又是准备一场劈头盖脸的训斥,其实就只有六个字——你太不认真了!岑嘉从来都没有在训练或者表演的时候不认真,她只是不常常训练和表演而已。William在电话那头好像有事要跟岑嘉说,支支吾吾说不清,总之很和蔼地对她说不要着急,就像她前几天生病请假一样,一点没动怒。
在取寄舱行李的时候,祁世浩看见了傅祺的身影。他穿着浅灰色的外套,站在arrive的标志处。祁世浩思索了好久,终于告诉岑嘉。她抬头望了一眼,嘴里发出一声“哦”的低语。找到自己的行李,她说:“那我先走了。”
祁世浩早就料到,心中还是有些失落,他说:“不需要我帮忙么?”
岑嘉摇头,“不了,你说的,逃避不是解决问题的方法。”
她在离傅祺大约五步的地方喊了他一声。这一刻他并没有看见她,而是背着她专注地盯着便利店的商标。听到她的声音,他才转身,看到她,和离他更远一点的祁世浩。他拍了拍岑嘉的肩,把她拉到身后,挡住正欲上前的祁世浩,向他道谢,谢谢他照顾Grace这么久。
后者自然不甘示弱,但也没有咄咄逼人。“噢,这是应该的……”然后嘱咐在傅祺身后岑嘉小心身体,“训练强度不要太大,要好好休息,你的病还没有好。那我先走了,你自己一个人要注意,有事打我电话。”说完,跟傅祺道别,竟然真的走了。
岑嘉跟着傅祺上车,问他去哪。他说去你住的地方。她立刻就明白了,车上气氛很尴尬,她说:“我去北京的时候看到Valerie回来。”她很感觉到傅祺在她身边深深地呼了一口气,他答:“是,她受邀参加一个编舞大赛。我和她一起回来的。”
她消化了一下她获得的信息,顿时觉得前途黯淡无光,大概现在世界上最令她难过的事便是与Valerie共事。当年她和Valerie关系不错的时候两个人都不能一起完成一只派的制作,她们总是爱反对对方的观点。你觉得一只派要烤多久?
岑嘉“嗯”了一声,想对他讲分手的事,但是觉得时间不对。或许每一个要分手的人都觉得摊牌的时间不合适,于是就这样拖着拖着,日子就这样凑合下去了。她眨了眨眼睛,便扭头望着窗外的景。或许这是除了泰晤士河之外她最熟悉的景色,离别的地方总是令人伤感。过了好一会她才开口:“Clara请我去慕尼黑。”
“你想去吗?”傅祺反问。
岑嘉还说不到,她只是为自己找一条后路而已,如果,她是说如果,她不能和傅祺在一起,她就去德国。而非她的选择来决定自己今后的路。她沉默片刻,说:“还不清楚,我在考虑。”
“那你好好考虑一下。我想,如果你要是真的要去,我们还是先结婚吧。Clara很急吗?”傅祺说。
“嗯,结婚的事,你是不是要再考虑一下?”岑嘉说。事实上,她发现自己对他的前妻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宽容与淡定。她恨透了Valerie,她恨不得她从来就没存在过。
“你到底想做什么?”傅祺的耐心并不好。
岑嘉深吸一口气,说:“我不喜欢你和Valerie那样好像永远都扯不清。”她很快地说完,自己都佩服自己的勇气,深深地被自己打动了。好像心中堵着的东西总算没有了,无论结局如何,她都很开心。
她对任何可能出现的情况都有了预测。她忽然想起了《上海异人娼馆》中那个总是幻想自己还是女演员的妓女死去的样子,她孤独地浮在腥臭的水中,抱一架三角钢琴。寺山修司的电影中的光影总是冷清又寂寞,用了朦胧的红黄光线,好像时间一直停留在黄昏。她好像已经死去了,但是她又似乎还在呼吸。污秽浑浊好似凝固了的水与女子细腻柔软的肌肤那么亲密地接触,那样诡谲。岑嘉觉得自己就好像是海中的一颗泡沫,一个浪头打来,她就被湮没,毫无痕迹。但是她已经不再惧怕,她挣扎了太久,早就习惯。
“你知道我和Valerie不可能形同陌路,她是我孩子的母亲,是我前妻。但是我可以向你保证我和她之间只是这样。我希望你嫁给我,因为我爱你。”
岑嘉已经很久没有仔细看过傅祺的模样了,他在她的生活里总是来去匆匆,吝啬地连把西装脱下来换家居服的时间都不屑给她。他的头发开始变得稀疏,灰白,脸上亦生出皱纹,像树的纹路。原来老去,是那么快。他的瞳孔一只是浅棕色,一只是绿色,像琥珀与宝石,毫无瑕疵的美。她想伸手去摸,但是它们太珍贵,她负担不起。
她不知道她心心念念的话,竟然是在这种场合下被说出来的,他把车停在桥边,他们在桥上,远处的河被夕阳映得透亮,金色的鳞光震颤,星星点点,好像流沙。她背靠着扶拦,逆光,脸上忽明忽灭,他却是迎着光,面对即将老去的时间。两人彼此看不见表情,好像所有情事都隐没在了这无声的水中。这是自我保护的姿态,双方都不会受到伤害,。
他就是这样不咸不淡没有任何感情地说出来“我爱你”三个字,好像是每天早上起来吃鸡蛋牛奶面包,不慌不忙地看《泰晤士报》一样寻常。岑嘉想她自己一定是最了解他的那个女人,因为她也爱他,包括他这个人,和他的声名,他的财产,他的权势,他的一切。但她在那一刻,却好像看见远处有一位与他相貌和衣着相似的人,正往他们这边走来,他路过岑嘉身边,她细细看了他一眼,却发现那才是傅祺,琥珀与绿色的瞳,走路的样子,连眼角的皱纹都分毫不差,那正是他。她轻轻闭上眼睛,她记得有首诗歌里面写“一个梦境,包含所有死亡的方式。”她知道他吝啬于表达爱。她想,这中间一定是有些什么令人生畏的执着,有些什么教人落泪的温柔。
“我也是。”她是想了很久才想到这个回答,但是她又说,“但是我不能接受我们现在这个样子,我不想成天为了一个毫无干系的人天天担心,我不想成天去猜测你和Val到底怎么了,我不想慢慢变成一个怨妇。但是我很爱你,我不希望离开你,我很矛盾。”她的头隐隐作痛,像有台收音机在调频,但总是收不到信号,滋滋滋地响。
“这个不是问题,我爱你你爱我,你为什么还要想那么多。”
“我不是你,我的生活不是用来赌的,我没有那个资本!”她叫起来。她记起尼金斯基在他生命最后的日记中说:他不思考,所以他不会疯。她想她也没有疯,她不是尼采,不会思考。她也不爱跳舞,她为名为利,独独不为自己的爱好。她坚信这点,亦坚信她不会如尼金斯基不会如尼采一般。
傅祺将车开到了她公寓下面,停好车,同她一起上楼。岑嘉没有拒绝,她跟在他身后,他替她拿行李。电梯直达公寓,进门便看到她的拖鞋,还有祁世浩的。傅祺站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岑嘉没有办法,又从鞋柜里找出一双拖鞋。
她想她唯一欢喜的事情就是,傅祺确确实实不是因为她是一个简单的女人,为了方便而要娶她。虽然她确实是这样,她爱爱马仕爱香奈儿,她喜欢搜集稀有的看起来很有品位的东西。她很傲慢,在她的思维里,她有天赋,在任何方面,周围人都是蠢材,不理解她。她毕生在寻找的,是另一个自己,她想找到一个与他有共鸣,能彻底让自己折服的自己。
遗憾的是,她唯一找到的那个人竟然是傅祺。他和她一样,她了解,他总是在找另一个自己。可惜,两个相似的人,她却不能理解他,而他也不能理解她。
她从冰箱里拿了一包冷冻的奶黄包,隔水蒸了,又做了一大碗汤。傅祺不知她也会做饭做菜,尝了点汤,很是诧异地问她。其实汤很容易做,一锅水烧开,放紫菜和佐料,最后打一个蛋花,味道全是十三香的。她说:“我很小就会做了,只是不常做。”
岑嘉和傅祺吃好之后就各做各的事。岑嘉在看tribute to Nijinsky,看着看着瞌睡就上来了,她为傅祺热了杯牛奶。傅祺在打电话,很专注,都未发现她推门进来。他趴在窗台,背对着岑嘉。岑嘉听出他在同Valerie讲电话,把牛奶放在书桌上便退出去了。她知道她一辈子都不可能争得过一个不可能的人了。
傅祺对Valerie再次强调了他马上要和岑嘉结婚,希望得到她的祝福。Valerie觉得这个请求简直是荒谬,难道自己的前夫要结婚了还要去祝福。她说:“你开玩笑,我怎么可能祝福你和她的婚礼?拜托,她害得我跳不成舞,她害我失去家庭。你竟然叫我祝福你们!”Valerie没说,她觉得傅祺的脑袋一定进水了。
傅祺只好替岑嘉辩解,一切都是她无意的,而且,他试过虽然失败了,但他还是不停地在告诉Valerie,他在和她离婚之前和岑嘉并没有什么关系。“我们只是朋友,她每次来家里的时候和我唯一的交流就是见面说一句早上或者下午好。”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