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年

　　心脏在猛烈不规则跳动了几下后终是归于平静。王灵幽慢慢睁开双眼，一时间不知身处何地，现在何时。“我……怎么会在这里呢？”一阵窸窣，接着便是几个女人说话的声音。是了，她当然是在这里的。伸手拉开帘子，便看见忙碌的舍友们。虽然对于她们，时间没有过去多久，可是于王灵幽，却过去了很长时间，周围的一切，有种强烈的陌生感。
　　王灵幽有些困惑麻木地整理内务，梳头穿衣，准备去上课。印象中，英语四级考试的成绩是出来了吧，她和白丝丝好像没过。一切就像假的似的。王灵幽叹口气，现实幻境两头跑，学英语的时间实在有限，又无法连续不断地学。可是白丝丝，平时那么努力，还是没有过。都说天道酬勤，可是为什么不让她过？王灵幽就算因为景物变换反应还处在延迟阶段，可还是清楚地感到白丝丝的压抑和难过。
　　下课直接回宿舍是必然，刚知道四级没过总要伤心一下，即使是借机不想学英语，想再逃避一次。只是王灵幽的清净还没持续一会儿，就随门的轰响告终了。娄青瑶回宿舍很少有轻轻关门的时候。
　　“啊，王灵幽，你在啊，我还以为就我自己呢。”娄青瑶扭搭扭搭地走过来，把书包往椅子上一摔，“你们上学期期末都抛弃我，就留我一个人在寝室呆着。”
　　“谁让你不去图书馆的。”王灵幽没好气地说，心里还在替门和椅子叫疼。
　　“上学期的分都出来了，你考的怎么样？”娄青瑶瞪起她的灯泡眼问。
　　“一般，不怎么样。”王灵幽听她这么问，又是一副意气风发的表情，知道她考的肯定不错，也知道她想让自己问她考的如何，可就是不想问，不想知道，心里乱。
　　“我跟你说啊，李雨泽那科我平时都没看过，就考试前突击了一下，做了做小抄，还以为得遭成什么样子，居然过九十了。”王灵幽虽不问，但娄青瑶还是忍不住说了想说的话。
　　“那不挺好。”王灵幽随口说。
　　“呵呵，估计下次就没这么好运气了。”娄青瑶满面红光地说：“我跟你说啊，我刚才回来的时候看见李驰了。”
　　“是嘛。”王灵幽应付着。
　　“嗯，是啊。”她毫不介意王灵幽是什么状态，自顾自地说道：“我本来还以为自己对他已经没感觉了，没想到碰到了，还是觉得心脏像是猛敲一般。”
　　“哦。”
　　“他身边有个小女生，跟我一样，是可爱型的，我猜是他新女朋友，你知道我对那个女生是什么感觉吗？”
　　“什么？”王灵幽听她形容自己是“可爱”型的，注意力才自她回来，第一次移到她身上。
　　“又怜又妒。”
　　“哦。”
　　“怜她是因为肯定用不了多久她就会被抛弃，不过看她现在能跟他在一起，还是嫉妒。”
　　王灵幽不置可否地笑了下，算是作为回应。
　　也许是已经经过时间的沉淀，娄青瑶这次说完后并没有太大反应，依旧整日醉心于网络小说之中，只是由言情转而攻耽美，还一本正经地告诉她们，言情小说看多了就会变成看耽美小说，耽美小说看多了，便会喜欢看性虐待的。对于这个观点，宿舍里的人是无法验证的，因为除了她之外没有人痴迷这口。
　　虽然是新学期伊始，可大家都开始纷纷用功学习，即便是宣称自己不学习的华点琪，早上醒来后都会躺在被窝里，使劲看着单词。一点都不学习，英语水平，考试成绩都是怎么来的？而白丝丝，更是学的几乎挤掉了全部业余时间。相比之下，王灵幽就太不务正业了，捧着书本时还要神游一番，更不要说那许多不捧书的时间了，但总的来说，王灵幽的大部分时间还是贡献给了英语。四级这东西必须要过的。
　　王灵幽剩余的冬天就在英语中消磨干净，迎来了草木新芽，迎来了春的脚步。
　　春天是万物复苏的季节，也是人们急需感情发泄的时候，这也无怪乎继华点琪、贾芳荣之后，不仅娄靑瑶宣称要找新男朋友，就连一直搞着异地恋的路雪都信誓旦旦地说要在长春找个新男朋友。她跟交往了四年的康仲冬分手了。相比之下倒是杨童比较另类，一反不发表意见的常态不说，反而清楚地表态希望能传教，甚至终生不嫁，献给主。宗教的力量果然非同寻常。
　　至于王灵幽，虽然也放了要找男朋友的话，可到底不会真有什么行动，连上学期被舍友盛传一阵的郭斌都是尽量避着，唯恐他会说什么让自己为难的话，或者自己干了什么让他误解的事情，只一门心思惦记着幻境中的一切，担心自己在那里的身体在与无多的对战中死去，再也无法回去，再也见不到与那个世界中已经产生感情的人。
　　王灵幽一直认为自己是一个对待感情冷淡的人，可再怎么冷淡，也还是有心的，有心便会动心。如孟狐般的男人，又有多少女孩子不会对他动心呢？“恐怕是真的爱上他了吧”，王灵幽默默地想，最近一直都是魂不守舍，心里空落落的，干什么都提不起兴趣。
　　人在很多时候就是想什么不来什么，眼瞅着气温升高，桃花飘了满地，丁香又都开了，王灵幽依然没有再回幻境之中。她突然发现，这个如同秘密被自己守护的地方，竟已成为生活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回去吧，回去吧，哪怕只是替身，也不要让黄梦盈的身体死去，容我将灵魂安放在那里。”
　　夜深人静，门外楼道里因失恋而抽泣的女生也回到屋子里去了，王灵幽的眼睛却依然□□着，不受迫切需要休息的大脑支配，就是不肯合上。末了，大脑终于妥协，指挥着手将手链举到眼前，挡着窗外明亮圆月，使月光透过各色的水晶珠子，变作彩色柔芒，将她整个笼进去。
　　光虽不强，但眼睛在周围全黑的背景下，过久的注视那一点光亮却也难以承受，只得不甘心地合上。而一旦它合上，大脑便马上下达禁令，粘合眼皮，睫毛上锁，再也不让它睁开。

　　不知道又过了多久，王灵幽的眼睛虽然被禁锢着睁不开，但感觉到有光的存在，意识也依然清醒。耳边依稀有着什么声响，可偏抓不住，模模糊糊地缠着身体，腻烦的让人有大叫的冲动。
　　王灵幽深吸口气，胸腹之中立即溢满甜甜的花香，忍不住手指动了动。之前的声响忽的停下，随后另一种声音又响了起来，可还是听不清楚，但这回心里不再躁动，而是安静下来。
　　一只手被温暖地包裹起来，一个接一个的音符跳动着钻进她的耳朵，逐渐清晰起来。
　　“孟……狐？”王灵幽吃力地睁开眼睛，一张放大了的脸出现在面前。
　　“幽幽？幽幽！我还以为……”孟狐一把将她拉起抱在怀里，以往平静的心跳也不再规律，而是冲刺般地波动着，双臂勒的她几乎晕过去。
　　“你想谋杀啊。”王灵幽推开他，“我记得上次在地藏谷就差点被你勒死。”她的视线落在周围景物上，奇道：“这是在哪，地藏谷？我怎么会在这里？”
　　“唉，你这一觉睡的倒自在，让我足担心了三年。”孟狐嘴角露着宠溺的笑，有些无可奈何地说道：“饿不饿，我先让人给你弄点吃的吧。”
　　“思语。”随着孟狐的叫声，一个干净的男孩走了进来。
　　“少主，您叫我……”思语话还没说完，看见靠在孟狐身上的我，顿时一脸惊喜交加的表情，“少夫人，您醒啦！太好了，就连阎神医都说可能永远也醒不过来呢，可是我家少主就是不信，这三年来自从少主回谷，就没离开您半步，说是唯恐您醒后第一眼见到的是别人，憔悴了好多，这下可好了，我们也不用整天跟着担心了……”
　　孟狐看思语激动个没完，不由好气地说道：“思语，先别说了，先去弄碗燕窝吧，一觉醒来，幽幽怕是饿了。”
　　“嗯，好，我马上去，顺便告诉思默一声，她可是刚离开一会儿。”说完，思语一溜小跑出了屋子。
　　“这是什么状况？”王灵幽让他们的举动弄的有点莫名其妙。
　　孟狐耸了下肩，摆个人畜无伤的笑，端过杯水来，“喝点水润润嗓子。”
　　王灵幽一口喝干，不依不饶地说道：“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倒是说啊。我记得是在月鸣的，怎么跑到地藏谷来了。”
　　孟狐接过杯子，“那日你跟无多决斗，内力几乎耗尽，又失血过多，我摆脱月鸣杀手纠缠后，也只来得及吊住你的命，后来医仙阎王敌虽然马上赶至，你还是没能醒过来，只在最后叫了几声我的名字……”
　　“我叫你名字？真的假的？”王灵幽皱眉。
　　“咳，当时在场的人都可以作证。”
　　“后来呢？”
　　“后来我就带你回来啦。”
　　“蓉儿他们呢？”王灵幽问。
　　“蓉儿很好，还留在月鸣不肯走。无星也活着。”孟狐虽然平静地看着她，但王灵幽觉得他似有一丝释然在里面含着。
　　“即便是流霞的人肯放过无星，侠义庄的人能绕过他？”王灵幽不太相信他的话。
　　“无星本就没什么野心，本性也与杀手相背，只可惜生错了地方。现在武功全失，又断一臂，想来也不会有什么威胁了吧。更何况这次你能顺利在月鸣放蜜萤香，他也是功不可没。侠义庄还是侠义为怀的。”
　　“无星武功全失，还断一臂？”我惊道。
　　“嗯。”孟狐看着我，似有千言万语，到嘴边却是沉默。
　　“是因为我，对不对？”王灵幽合上眼，用力将涌到眼眶内的泪压回，硬是不愿让它们落下。“最后替我挡下无多剑的人是他，对不对？”
　　“幽幽……”
　　“都怪我，要是我平时再努力一点……”王灵幽后悔的无以复加，为什么她没再多练一会儿功，再多增长一分功力？她从来没有过如此渴望过力量的。
　　孟狐揽过王灵幽，轻声道：“你也不用太自责了，对他，这个结果也许并不算太坏。”
　　王灵幽一怔，抬起头来看他。孟狐转开眼睛，望向远方。“既不愿背叛月鸣教，又不想你有事，不想让无多得逞，也是两难吧。他当时为你挡剑的时候就没想活下去，只不知为什么在最后关头避开了要害。似乎在生死关头突然意识到了生命里还有值得让他活下去的意义，还有他可留恋的。”
　　王灵幽心念微动，随即嘴角浮起一丝淡淡的笑意。无星终于意识到这个世上真心对他，值得他为之付出一生的，还有那个单纯的女孩子吧。蓉儿，希望你能幸福。
　　“她姐姐呢。”王灵幽问。
　　“如果你当时不是在易芷容的屋子外等无多，想必他们也会遭毒手的。”孟狐淡淡地说。
　　“哦。”王灵幽叹口气，半天没说话。爱上一个如无多般视权力地位胜过生命，没有感情的人，也许会爱的轰轰烈烈，千曲百折，但最终结局却是一早就定好的。除了悲剧还是悲剧。于无多，爱情，只是利用的筹码而已。
　　“还有，刚才进来的那个人，那个什么思语的，叫我‘少夫人’又是怎么回事。”王灵幽有点倦，不想再将过于沉重的话题继续下去，突然记起刚才对话的奇怪之处。
　　“这个呀……”孟狐被王灵幽突然杀的回马枪弄得有些手忙脚乱，对她的思维跳跃显是毫无准备，只得小心翼翼地说道：“我们在流霞派时已然订婚，你离开流霞前又答应我同来地藏谷，彻底昏迷前还叫了我的名字，而且你来地藏谷也差不多三年了……”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是想说，其实在我们离开月鸣山的那天，我就已经向所有人宣布你是地藏谷女主人了……”孟狐脸上挂着讨好的笑。
　　“哦，原来是这样啊……”王灵幽也在笑，虽然笑的很冷。嗯，以为说会儿别的她就能把一个这么重要的内容忘了么？
　　“是啊，算起来我们成亲也三年了。当然，当时形势所迫，如果你介意，这个婚礼可以等你身体养好以后再补办一个。”
　　“啊，听起来不错嘛。”王灵幽坐直身子，斜眼看着他“这么说，我昏迷了足有三年。好久不下地，不知道还会不会走路，来扶我一下。”
　　孟狐笑笑，知她要使坏，还是抓住她悬空的手，配合着摆出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王灵幽暗中提了下气，发现身体上的伤经过三年调养，全都好了，各方面机能也没因长期卧床而退化。不由暗笑，起身的时候腿有意软了一下，趁孟狐发力扶的瞬间顺势向床上一推，他便倒在床上。为了让他能乖乖的躺着，王灵幽在他向后倒的同时，顺便在他麻筋上重重弹了一下。
　　“我昏迷时候被你照顾了那么久，现在该轮到我照顾照顾你了，我亲爱的相公。”王灵幽咬牙切齿地说着最后四个字，而瘫在床上的孟狐只有苦笑着流冷汗的份，看着委实解气。
　　孟狐皱着眉深深吸口气，才用尽可能平常的语气说道：“进来。”
　　王灵幽一惊，刚才太过激动，居然都忽略了敲门的声音。转过头，见当先进屋的思语身后还跟着一个手拿托盘的小丫头。
　　孟狐躺在床里侧，王灵幽斜卧在外面，身体几乎靠在一起，任谁看见都会浮想联翩。
　　进来的两人看见王灵幽和孟狐的样子大窘，愣了五秒思语才缓过神来，讪讪道：“对不起，我们不知道主人和夫人在……呃……思默，还不快把燕窝放在桌子上，随我出去。”
　　“夫人慢用，我们不打扰了。”思默小脸涨的通红，放托盘时里面的燕窝都洒出了数滴。
　　王灵幽本是恼孟狐没跟自己商量就擅自做主，宣布他们的婚事，极力想撇清和他关系，没料到反而弄巧成拙，让他的贴身丫环小厮撞见这么暧昧的一幕，不由也是羞红了脸，赶紧起身，坐到桌旁。“我还是先吃吧，饿了。燕窝不会和茶一样，是苦的吧。”王灵幽随口说。
　　“夫人，思默知道错了，请您原谅我，再给我一次机会。”思默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思语也跟着跪下。
　　“你们这是干什么，快起来。”王灵幽吓了一跳，边说边把他们扶起来，“我好不容易才醒过来，你们是想把我再吓晕过去一次么。”
　　“夫人您……”思默透明干净的眼睛望着她，像做错事的孩子，得到大人嘴上原谅，又不敢确信。
　　“人都会犯错，更何况我失忆前似乎本就不是什么好人，有误会也是正常。好在我现在也算是重生了，以前的一切，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夫人，您真是太好了。”思默几欲哭出。
　　“傻瓜，这有什么，我不是也没死么。更何况还有幸品尝到了地藏谷‘特产茶叶’，多少人求还求不来呢。”王灵幽笑道。
　　思语转眼瞧见孟狐一直躺在床上不动，不由关心地说道：“主人，您……”
　　“我没事。”孟狐道：“等幽幽吃完你们先下去吧。天色也不早了，今天晚饭早点吃，让人提前准备，做些清淡易消化的。”
　　“是。”思语应道。

　　“喂，你好点没？”等思语思默都退下，王灵幽才敢问，怕跟他们刚缓和的关系又变糟。王灵幽努努嘴，说起来她还真是没有良心，人家这么对她，从某种意义上说，就算是一点感情没有，以身相许也不为过，明明之前想他想的都快疯了，现在反倒采用一种拒绝的姿态。
　　“你典型谋杀亲夫……”孟狐见王灵幽目露凶光，马上改口道：“谋杀好人。”
　　“谁谋杀亲夫了，我什么时候同意嫁给你了，你征求我意见了么，就随便宣布婚事，现在这样是轻的，你还好人呢？”
　　孟狐脸上写着“你都昏迷不醒了，我怎么征求你意见”，嘴上却说：“我美丽的黄姑娘，你可愿嫁给在下为妻？”
　　王灵幽做个鬼脸，“这可要好好考虑考虑，貌似上次当你未婚妻时就是你擅自作的主。”
　　孟狐无奈地说道：“好吧，黄姑娘可愿与在下订婚，好好考察一番？”
　　“哎呀，咱们认识了也没多久，这么快就订婚，怎么可以，女孩子要矜持的。”
　　“哎……”孟狐将笑的几乎跌倒的王灵幽揽入怀中，“十年，短么？”
　　“呃，失忆前的不算。”王灵幽的耳朵被孟狐突出的气息弄得痒痒的，浑身提不起劲来，整个身子都靠在他身上。
　　“这三年我们可是每夜都同床共枕，连订婚还要考虑，我会伤心的……”孟狐说着嘴唇离开她耳边，下移到脖子，开始轻啄起来。
　　“这个……你先起来，别扑在我身上。”王灵幽窘的手足无措，长这么大别说没让异性抱着亲过，她可是连男朋友都没有过一个。
　　“那，我们算不算是订婚了呢？”某人笑的奸诈。
　　“诶，算是吧。”这回轮到王灵幽无奈了，总是被他制的死死的。
　　“这可是你自愿的，我也跟你商量了。”
　　“嗯……”王灵幽郁闷的无以复加。
　　孟狐低头看着她，原本漆黑的双眼更是深沉了几分，闪动着往日不曾见过的光辉，射的人睁不开眼直视，又被吸引的宁可眼睛被灼伤也要去一看究竟。“呵呵，我想我现在终于可以吻我的未婚妻了吧。”
　　孟狐俯身而下，王灵幽感到他长长的睫毛碰到自己脸颊，一愣的功夫，细腻柔软便已占了满口，头不由更深地陷在枕头里，全身都像沉在蜜里，甜甜的，一种从未感受过的极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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