踏山河

作者:雾里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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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正月初二,有着拜访亲朋好友的习俗。
      余阳初来乍到,并无亲朋好友要拜访,自己也是独身在家,所以也没有备宴待客的准备。他家住在西街上,是一座二进门的宅子,不算大,但也绰绰有余。只是还没聘请下人,宅院里只有余阳一个人。
      他正在前院里打扫,顺便看看家里有什么需要装扮布置的,心里正算计着,却听见有人敲门:“工部员外郎余大人在吗?”
      他赶紧将扫帚放在一边,拍了拍衣角的灰,转身开门,只见是一位小厮。余阳也不认识,只问:“你是有什么事吗?”
      那小厮将怀里一封请帖拿出来:“我是户部侍郎李议家的,我们老爷要请你今晚酉时赴宴。本来昨儿就想给您送来,只是不知道大人您住哪儿,一直打听到今日才送到,实在是有些仓促。”
      余阳一听,心想原来是百花宴那一日,自己只道李大人是顺口一说,没想到还真派了人送帖子来,赶紧接下,手中也没有多的,只将几个碎钱交给小厮:“原是李大人家的!实在是家里缺人手,多有怠慢,不好意思了。你回去回复李大人吧,就说在下今晚一定准时赴约!”
      那小厮得了钱,也没再说别的,喜洋洋的走了。余阳关门回身,看了看帖子,却是有些愁了。今晚赴宴的人一定都是些人物,自己也只带了几身衣服,但是都是南边小地方的旧衣服,今夜赴宴怕是会显得寒碜。他又急匆匆地拿了钱开门,出去置办衣服去了。
      到了酉时,余阳打扮得体,准时到了李议的府上。但整个府中冷冷清清,并不似要宴客的样子,余阳还以为自己是走错了地方。正此时,只见里面出来了一人,却不是平常的小厮模样。余阳站在门口,那人便上来邀请他:“余大人!我是这府里的管家,您称呼我老郑即可。请随我进去吧。”
      余阳问道:“今日李大人派人送请帖给我,说是府上有年宴,邀请我来做客,却不知这宴席在何处?”
      郑管家一笑:“今日是有年宴,却是家宴,并未邀请外客。您是唯一一位。”
      “你是说,李大人只请了我一个?”余阳有些诧异,反问道。
      “正是。”郑管家一面走一面介绍:“我府上只有一位夫人,是卫家庶女,您称呼夫人即可,家中也并无少爷小姐。今夜年宴人少,余大人不必拘礼。”言语间已走到一厅门口,郑管家拘礼:“便是这里了。今夜想必老爷有事要谈,我也不好进去了,余大人请便吧。”说完就站在门口,一副听从吩咐的样子。
      余阳满腹疑惑,也不好多问,便自己一个人进去了。
      李议正听得外面动静,起身走到门口,见余阳一个人进来,又打扮周正的模样,便笑迎道:“余阳兄刚进京,要置宅子,还要买下人,银钱怕是不够周转,这一身可是花了你不少钱吧!”他又仔细端详了余阳一眼,“这可是洛京现下最时兴的云锦,只有云锦坊有卖。”李议打趣着,“余兄怕还是排了半天的队吧!”
      余阳一听这话,顿时有些恼怒:“李大人不妨将话说清楚一点,这好端端的,为何只宴请我一人!不论李大人如何巧舌如簧,结党营私之事我是不会做的!”他说完,又觉得继续留在厅中不妥,于是只一股脑向外走去。
      “余兄,容在下将话说完可好!”李议见他有些生气,急忙挽回道:“今日这一事,是我的不对,不过余兄也请坐下来,听我把话说完。今日这宴,只有我们俩人,就是为和余兄说一件事。”
      余阳站在门口,也不进去,问道:“不管你有什么事,如此设计,就没有什么好事。这趟浑水,我是不会来掺和的。”
      李议见他执意离去,也不多挽留,“余兄但走无妨。但我记得,余阳是先帝二十三年的进士,是吗?”
      余阳顿时立在原地。
      “先帝二十三年,是十分特殊的一年。先帝久未开科,而这一年,这个科却非同一般。”李议走到余阳的身边,看着他:“那一年,先帝执意剥夺世家子弟的科举资格,把这名额全给了寒门子弟。那是寒门子弟第一次可以大规模参加科举,这样的机会太难得了。”
      “那一年的科举很好考,因为下层百姓很少有读书的。从来没有人会想到,有一天,寒门子弟也可以不用荡尽家产去求一个参加科举的资格。那一年虽说是好考,但却人才辈出,因为大家实在是盼这个机会盼了太久了。如今的国子祭酒林子寒便是那一年出头的,可是当时却已经年过三十了。”
      “我记得,清源郡的解元,就是一个名叫余阳的人。”
      余阳听到这里,回头看着他,带着怒意的声音问道:“你想说什么?你不必质疑我的身份,我是去年,是先帝三十四年的一甲进士,同年即被外放至洛水县治水,我不认识那个什么清源郡的解元。若他也叫余阳,那只能说是巧合,我不知晓。”
      李议闻言并不意外,而是继续说道:“这个清河郡的解元,殿试却未进一甲,连二甲都不如,只中了三甲进士,让人诧异。这余阳能做解元,是因为他的一篇策论,一篇抨击世家大族掌权夺政、官不为官的策论。当时的主考人并不敢随意批复这篇策论,将文送至京城,交于先帝。先帝见此文,深感欣慰,说要亲自见一见这个名叫余阳的读书人,这才有了他的解元之位。但殿试之时,这余阳不仅陈述,自己原名佘阳,本不姓余,还写出了一篇世家为官之利论,惹得先帝极为不快,这才被下放到了三甲,参加翰林院考试。”
      “你到底想要说什么?”余阳这时已经冷静了下来,“我不论你说这些是何意思,但是我并不感兴趣,请让我离开。”
      “不。我接下来说的,才是你感兴趣的部分。”李议也不管他,自己倒是悠闲踱回厅内,拿起桌上的酒壶自斟一杯,坐下再说:“佘阳如今在大理寺任少卿,这位置是同科状元彭弛晔,如今的中书侍郎提议将他挪出来的,而彭弛晔的夫人,是如今吏部尚书苏喆的表妹。”
      余阳听到这里,似是明白了什么,疾步走进厅里,问道:“苏?”
      李议此刻见他着急,自己却不急了:“我说过,你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了。”他将余阳拉着坐下,“先吃吧,这可是万佛楼的素斋,不少银子呢。再不吃,凉了。”

      客栈之中,姜姒带着毕方开始收拾行李。
      “小姐,你不是说,我们要过完上元灯节才走吗。这才正月初二,怎么便急匆匆地要走?”
      姜姒将所有东西都打包,又拿出新买的两件斗篷,一件给毕方穿上,剩下一件给自己披好。毕方看着她的动作,有些不高兴:“小姐,您也不说为什么,我还没玩够,我不想走。”
      姜姒还是没回答,走到窗边打开窗户,往楼下望去,见路上行人颇多,应该没人会注意她们,复又把窗户关好。这时她才一边做最后的整理,一边说道:“这上元灯节哪里都有,也不是洛京的最好。我们若此时走,上元灯节那天便能到白水郡。听说,白水郡的上元河灯是最漂亮的,你不想瞧瞧吗?”
      毕方却并没有转变态度,而是赌气坐下了。她看着姜姒半晌,终是说了出来:“小姐,我那晚上都听到了。也不是我故意偷听,是通天塔上风太大,硬是把你们的声音吹了过来。我知道,晏公子是钧天帝身边的人,可是我们只是与他一起过一个节罢了,小姐你在害怕什么呢?况且,他那么好看。”毕方见姜姒不为所动,一生气:“小姐你若不想留下来,我自己留下来便是了!”
      “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毕方。”姜姒也坐了下来,耐心地跟她解释:“我们从小生活的环境不允许我像你这么单纯。他明显没说实话,这晏姓估计也是假的。散骑常侍是陛下身边近卫,一直是由卫家在负责,除了那个神出鬼没从没人见过的右散骑常侍,其他的我了解的人里也并没有一个姓晏的。况且,钧天的世家,也是绝不允许陛下身边安插进自己掌控不了的人。这晏公子论气度、身份,定不是个寻常小吏,不像是会被世家操控的人。面对这样一个不知底细的人,他即使一时贸然相邀,我们也绝不可以去。他那晚是酒兴上头,并未发现不妥,若是他发现了,我们就再也走不掉了。”
      “小姐!你就是活得太小心了!”毕方想也不想反驳道:“若是世人都像小姐这般谨慎,这世上便没有真心二字可言了。小姐,我们就再留一阵子,过完上元灯节,我们马上就走,好吗?”
      姜姒见她毫不听劝的样子,站起身拿起自己的行李出门:“那你便自己留下来吧。”听见身后并没有挽留的声音,姜姒一气之下果真离开了客栈。
      刚出去没多久,只见路边路过一列卫兵。姜姒赶紧走到路边,等他们过去。却听得身后传来两人在议论:“听说,是百花宴那天,陛下赐给苏太傅的御笔被盗了。此刻岐王殿下正在带人封城,准备彻查此事呢!”
      姜姒闻言,知道今日是走不掉了,于是转身返回了客栈,却再也寻不到毕方的身影。

      “你是如何打听到这些事情的?”余阳坐下平复了一会儿心情,终于开口问道。“这些事情,就算是至亲之人,也无从知晓。这官员里,先帝二十三年的同科已经所剩无几了,也从来没人关心这件事。你到底是什么来头?”
      李议又给余阳夹了一筷子,“你本来不叫余阳吧?改成自己兄长的名字,便是要替他沉冤昭雪。我知道,这件事你一时半会儿无法接受,但这正是我将你调来洛京的原因。我要苏家垮台。”
      余阳一听,简直不可思议:“要苏家垮台?李大人怕不是跟在下说笑吧!你既知我底细,我也不藏着掖着了。我除了烂命一条,什么都没有,要怎么帮助李大人?!我是想替兄长报仇,但连你都奈何不了苏家,我又如何做到?李大人请收回此话,在下也就当今日从未来过这里,听过此话。”
      “我看过你殿试的文章,你很懂官场的权衡利弊,写得很好。但是你来得太迟了,那时候的科举已经又被世家夺回了话语权,你只能被外放。你来京的理由很好,治水有功。这是王家也想要的。你的方法很独特,王家是对你有兴趣,我才能把你调来洛京。”李议终于放下了筷子,看着余阳:“我的夫人是卫家人,但是其他几大家防卫家防得太紧了,我根本没有办法得到最有效的信息,也就无法抓住苏家的把柄。要击垮世家,最重要的是要击垮苏家。王家虽然一心只在营造工程事项上,但是确实是靠着苏家才能有今天的位置。”
      “王老太爷去世后,王家两个书呆子根本不懂如何维护与其他几大家的关系,以至于现在被几大世家所孤立。王家需要一个和世家联系的对话人。”李议郑重其事的转过身去,直面余阳,“你就是他们和世家中间缺少的这一环。”
      余阳无奈一笑:“李大人不要太看得起我。我如何就能成为这一环?先不说别的,如何获得王家父子的信任?这第一步我都走不出去,又如何成为对话人?”
      室内一时安静了下来。余阳等着李议的开口,执筷吃起了碗里的菜。李议想了一会儿,开口道:“你若是真有心,我有法子。但是,你要确保你能坚持下去,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否则,便不要轻易答应。你可以现在离开。”
      “李大人都与我说到这里了,我又如何离开?”余阳将酒杯端起,一饮而尽。“在我决定更名替兄报仇之前,我就决定了这是我一生的夙愿。这件事对我和我家的打击,远不至此。我父亲是一个穷酸书生,虽然知道没有资格考科举,但却不放弃对我们兄弟二人的教育。”
      “我的母亲为了我们一家的吃穿,每日不眠不休的劳作,只为能让我们兄弟二人买得起书。那年,我们家都以为转机出现了。兄长一路都考得很好,但是为了确保能够出头,他才写了那样一篇文章,没想到祸灾先至。他就那样无声无息的没了,没有人知道为什么。父母为此一病不起,那样优秀一个孩儿,就这样没了,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他们一直病着,就算是汤药不断,但心理的打击却是治不好了。在我参考的前一年,他们都病逝了。”余阳说到这里,眼眶微红,让人不忍直视。“所以我改名余阳,我参加科举,我就是想让他们知道,我替我一家人,替我兄长复仇而来。”
      “可是等我到了洛京,却发现没有人记得这个名字。他们害死了我的兄长,害死了我一家,可是他们都不记得了!我们只是他们随手碾死的一只蚂蚁,微不足道!”
      他站起来,将手中的酒杯掷在地上。“现在你叫我离开?我原以为我自己一人身单力薄,恐怕此生无力再报仇了。可是你现在给我指明了一条路,告诉了我目标,却要我离开?呵。”他弯下腰,拉着李议的手腕,“这有何难?我要让他们知道,一只蝼蚁,也可以要了他们的命!”
      李议见他已经答应,多的话也不必再说了。拉着余阳重新坐下,李议悄悄告诉他:“我看过王家父子的图纸,他们多年陷在天堑里,思维已经僵化了。你治水的做法另辟蹊径,他们也在思考。所以,你只需要帮他们转换一下思路,就能解决这个问题了。”
      “只要天堑解决了,他们必将视你为心腹。凭你,我想,要成为这个对话人,剩下的路数是轻而易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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