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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此星辰非昨夜
夏越再见风行的时候,已是半个月后。
半个月前,从外面风尘仆仆地赶回来的凌染望着处处废墟的月初城,实在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到的时候士兵们已经把风行送回了王宫,夜凉如水,却见到夏越仍那么一动不动地坐在瓦砾堆上的影子。
他们看了一个晚上的月光,才听得夏越平静地将这场战役的来龙去脉说清楚——当然,还有风行即将丢失的记忆。
到夏越终于肯闭上眼睛,休息一会儿的时候,凌染双手抱起她来,在苍茫月色中回到了自己的家。夏越也算有了一个安身的地方。
王和准王后的突然驾到让两个人都没什么心理准备,不过,在此之前风行与凌染的交往本就是十分广泛,风行住在凌府三五天也是时常的事。
这天天气甚好,风朗气清。风行是一如往常的沉静神色,显然已经从与白泽一战中恢复过来,晴烟公主一袭华衣,仪态万千,流光溢彩。
晴烟一见夏越,便微眯起眼来,眼神里有自在的优越感。她娇声道:“凌将军有这么俊俏的妹妹,我怎么都没听说呢。”
凌染行了礼,道;“这是夏越。”
夏越在旁低着头一言不发。
这画面她已经想过无数回,但还是一时间刺痛了她的双眼。这对璧人看上去太过美好,意气风发的王和千娇百媚的妻,晴烟望向风行的眼中都是含情脉脉秋波流盼的,他们本就该是一对鸳鸯的吧。
对的,早在他们还未出世的时候这些都是已经定好了的,只要他们按着上辈们事先画好的图纸去走就好,却偏偏有她夏越横空拦截。
这样也好,总算晴烟把她不该出场的部分已尽数抹去。算是补偿吧。
她行过礼,打算就此退下。
她低着头快速地经过晴烟身边,突然晴烟手旁的茶杯铛的一声倒了,热腾腾的茶水一下子洒了出来,晴烟立刻尖声道:“夏越!你怎么这么不小心。”
夏越明白她的小心眼,在心里决定体谅她得到一份感情历尽艰辛,并且准备继续一言不发地退场,但在这些还没来得及想完之前,就在那热水刚刚流淌下来的片刻,一双温暖的大手握住了她的。
风行将她迅速拉离倒下的茶杯。晴烟顿时怔在原地,本没有被烫到的手就这样僵在半空,“王……”
风行一时之间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放下手来,不知所措。
他只知道自己的身体莫名其妙地做出了这样的反应——他最想保护的不是晴烟,而是一个毫不相干的陌生人。
晴烟很快恢复过来,换出一副关切的神态,问夏越:“没有被烫到吧?以后要小心,否则会伤着的。”
夏越不去看晴烟,也不看风行,只是继续低着她的头,心里默默地想拼命记住那一刻温暖。
她在心里说:他记得我,一定的。
“啊,对了,夏越,”过了一会儿,晴烟开口说道,“今天王要在宫里举行盛会,可能会缺人手,如果你没什么事的话,不如来帮帮忙吧。”
“哦,好。”夏越应声。
凌染问:“什么盛会?”
风行抬起眼来,神色不动:“我要娶晴烟。”
夏越随晴烟来到宴会地点,已经有很多人在忙碌。
晴烟停住脚步,转过身来,居高临下的神情:“在宫里,要守规矩。不要做什么不该做的,更不必妄想去勾引王。听见了?”说完最后一句,她挑起眉,气焰嚣张。
夏越迎着她的目光微笑,然后微微颔首。
半个时辰之后,客人已经陆续来了。夏越忙着端茶倒水,忙进忙出的。
在一个无人的长廊里,夏越端了新的一盘子盛满酒水的容器从一头走来,忽然,被不知从何处来的晴烟截下。
“做的可还好?”还是一样的挑衅的神情。
“公主是否想先尝一杯醉生梦死?”夏越平静地说。
晴烟的眼神迷离,优雅地伸出手去,握起一个精巧的酒杯:“醉生梦死?这可真是好名字呢。”说着,她举起酒杯,却没有送向唇边,而是直直的举起来,举得更高,然后将瓶口倾斜,这种名为醉生梦死的液体缓缓流下来,顺着夏越的发丝,一点一点,划过脸颊两侧。
夏越安静地与她的目光对视着。
直到晴烟终于心满意足离去。
宴会进行了多久,夏越并不清楚。在准备工作完成得差不多之后,她就离开了宴会的宫殿。不知不觉间走到了王宫中一个僻静的角落。
那个地方平时很少有人来,但夏越环视四周,这景色却是熟悉的。很多年前的某一天,她缠着风行做游戏,她说我躲起来,然后你要把我找出来。找不出来的话,就是你输了哦。风行点头说好,彼时满眼疼惜。
那时候她就躲在这个地方的一块形状怪异的巨大石头凸出的形状底下,满心欢喜地等着风行输掉,然后她要惩罚他。突然天下起了瓢泼大雨,越来越凉嗖嗖的,夏越在石头底下抱着肩膀缩成一团,那雨里的时间过得那样漫长。
还好最后终于被风行找到了,他出现在雨里,身材颀长,让人心生仰望。他把她搂在怀里,抱回屋去。“越。”他温暖地哄她。
这份温暖让她哭得更凶了。她死死抱住风行的脖子,贪恋地留在他的怀里,像个没长大的小孩子。
“不要哭了,你不要哭,听见了没。不准哭。”他还是声音温和低沉,有深重的吸引。
忽然,她敏感地捕捉到了风行的气息。
这样的熟稔让她有一瞬间几乎窒息。
然后就下意识地躲在那石头下。
风行很快到了这里,就在很近的地方驻足,在宁静的无风夜晚里,躲在石头后的夏越小心翼翼地屏息藏匿。只听得风行用极其轻微,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自语:“你在哪里。”
是迷茫是寻找是回望。
这几个轻微得几乎不存在的音节宛如在夏越耳边炸裂的雷声,或者爆竹,总之是有着震耳欲聋的杀伤力。
风行只是,有那么一个瞬间,他仿佛找到了他的梦。他半个月来反复纠结的梦境。
他不知道,在那块很早以前就一直立在那里的异石后面,夏越止不住地掉下泪来。
结果细小的动静惊动了风行,他问:“是谁?”声音不大,在这般寂静气氛中却分外清晰。
问话让夏越心头一紧,她只好站出来。心想着自己的样子该是多么狼狈不堪,头发上是晴烟洒的酒水的痕迹,一丝一缕的聚在一起,眼睛红红的,还好在黑夜中应该看不真切。
“王……”
“是你。”风行平静地说。
夏越想开口,但她连呼吸都困难极了,她突然想过去抱住她的风行,抱住这个曾经在她耳边低语拥她入怀的男子,抱住他然后说你怎么可以忘了我你怎么可以不记得我你说过永远护着我永远永远的……
昔日荡舟心许浅笑流盼的画面和与白泽一战时风行额上因毒而沁出的汗珠还有他倒下后棱角分明的侧脸交错浮现。
终于,最后只是艰难地说出:
“对不起……王,我立刻就离开。”
说完便要走,低垂下眉眼想从风行身侧离开。
却被风行轻轻抓住了手腕。
她一惊,缓慢地回头,心头跳动。
风行自然地抬起手去,拭去她由两颊垂下来的发丝上流着的水迹和苍白的脸上清清的泪水,仿佛天经地义一般。
这一系列温情完成的时候,他才恍惚地清醒过来,他惊觉自己的身体和本能似乎潜藏着一份不属于自己的记忆和熟稔,让他的手他的心都一同不受控制。
他收回那只抬起的手,看着她,微皱起眉,声音低沉:“我是不是……认识你?”
夏越被握着的手指一抖。她一时间睁大了眼睛望向风行,已经有湿润的暖意从心脏涌向眼眶。
“你认为我们应该认识?”夏越反问。心里一片慌张。
风行沉默了片刻,手中的力渐渐松开,这温暖彻底离开她身体的时候,夏越感到心里刚刚才滋生的阳光被铺天盖地的黑暗压塌下来,无影无踪了。
风行什么都没说,他转个身,走了。
身影消失在黑夜里,夏越一直这么看着,看着,眼睛疼得发胀,可她不想哭。
回到在宫里的暂时住处,已经是深夜了。
夏越坐在床边盯着窗外没有月亮的阴沉夜色发了一会呆,才隐约感到有点饿了。从宴会一开始就被人使唤来使唤去的,还没好好吃点东西呢。
依稀记得在什么地方放了凌染嘱咐自己带好的食物,她在黑暗中摸索着,却不小心将手边的杯子给打翻,杯子里冰冷的水洒在她的手上,接着是杯子滚落四碎的脆响。她有些惊慌地去寻些可供照明的东西,慌忙之中踩在碎裂的瓷片上,吃痛地低呼了一声。
她蹲下身去抚伤着的位置,却将头撞在了矮窗的窗角。
她突然没来由的不耐烦了,便一下子坐在了生硬的床板上。她把双腿向上收,两手环抱着,然后把头埋在膝盖里。——很久之前躲藏起来的那个下大雨的夜晚,她也是这个样子躲在大石头底下,被丝丝冷气浸透全身。她那个时侯偷偷地哭着,小声地念着风行的名字。
现在么,也是一样。起初她低声啜泣着,两只肩膀不停地耸动。
她记得那时风行像神仙般出现在她面前。他抱起她,怀抱温暖。他对她说,越。越。
他说,不要哭了,你不要哭,听见了没。不准哭。
这个时侯,夏越的独自伤神被侍女的突然来访打断。
那女子是晴烟贴身的随从,夏越见过很多次的。女子只说了一句——
“公主说如果你想见王,就去地下走廊尽头的石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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