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住少年

　　明月谷，四面环山，地势极险，风景极佳。

　　但见 ：云峰叠峦，青霭翠雾披挂。秀色氤氲，满目琼华尽撒 。扬眉远接万川，垂首烛耀火煌。耳畔萦绕仙音雅乐。皎月扶空，银河流淌明珠万颗。人间寒冬着厚裳，此处恰似春吟软风欢。不是天上，别是人间？

　　三人伫立在山巅，触景发痴，神思久久不能流转。

　　良久，钟离时玉笑道：“此地，如梦。甚美，甚合我意。”

　　黄十安看到的明月谷，第一感觉就是“此地不差钱。”但他不能这么直白，于是附和道：“还行。”

　　明月谷，地丰物盈，其规模堪比一座城池。

　　“有山有水有美人儿。” 南百城直言不讳，“嗯，还不差钱儿！”

　　此话刚落，黄十安眼中微芒乍现。转瞬，敛了去，不做回应。

　　而钟离时玉却愣了一下，登时打趣道：“师弟，这么爱财？”

　　南百城不觉莞尔，道：“财色利名，谁不爱？”言罢，冰冷目光从黄十安脸上一扫而过。黄十安撞上他犀利的目光，心中一惊，不屑地别过脸去。

　　较量，从不需要多余的前戏。一个眼神，一句话，都是在厮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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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你这意思，好像已经谋划好，如何挥霍你老丈人的钱了？”钟离时玉来回抚摸着下巴，眼中带着一股子算计。长相俊雅，星眼带俗，雅俗相得益彰。钟离时玉，妖孽也。

　　南百城微垂的嘴角，向上一提，坦诚道：“两年前，我与瑶儿两情相悦时，就已经开始计划了。”

　　“老奸巨猾，非你莫属。” 钟离时玉恍然大悟，好奇道：“所以，你是情系罗瑶？还是心系其财？”

　　“钟情瑶儿在前，知其财在后。”南百城睨了他一眼，神色倨傲，“鱼和熊掌，两全。”

　　黄十安端的四平八稳，冷道：“俗不可耐！你父母可知你要做赘婿？你亲人可同意？”

　　南百城眉尾轻挑，淡淡道：“此归，有娇妻，并得父母双全，做个逍遥客，人生足矣。”

　　孤儿，何来父母？孤儿，谁对他好，谁便是父母。黑暗中独走，刀光剑影上过活，又何来的亲人？南百城和钟离时玉心照不宣互看一眼，会意，家人不就在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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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后宫佳丽无数，朝中大臣围你转，他们是爱你人？还是惧你大位？” 钟离时玉话锋极速一转，对黄十安调侃道，“你自己心里没点数吗？哀哉乎？”

　　猝不及防。南百城不知他此话何意，带着疑惑看了钟离时玉一眼，又把目光转向黄十安，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莫名意味。

　　这莫名意味是讥讽，是不屑！是怜悯！却是朱允炆最痛恨的，最惧怕的。

　　黄十安满脸被臊得通红。他曾身居云端，呼风唤雨，是何等威风！何时受过此等大辱？他握紧双手，怒道：“你们，你们，好大胆……”突然想到了什么，倏尔住嘴，凝肠回转，后背竟嘶嘶生了股难以遏制的寒意。袖袍一甩，愤愤走开了。

　　南百城掠了眼他离去的背影，对钟离时玉说道：“师兄何必挖苦他？这一年来，他如同丧家之犬，棱角消磨了不少，再过几年，说不定他的复位之心就淡了去……”

　　“我不过就事论事罢了，筹谋这么久，这次好不容易移花接木把他从穗州捞出来……”钟离时玉话未尽，闭了嘴，昂首望天，又道：“这件事，往大了说，是关乎天下苍生，黎明百姓。往小了说，就是他老朱家的家务事，他如今技不如人被人夺权篡位，换做平头百姓，也会想着报仇雪恨，更何况这至高权力的诱惑。哪怕只有一点点希望，他也会不择手段。你刚才应该看到他眼中冒出的光了吧？”

　　南百城顿解。那是希冀之光。

　　“兔死狗烹，想当年洪武建国后，是如何一步步对待那些开国功臣的？你我心里跟明镜似的！”钟离时玉语气略显沉重。少倾，垂首看向静谧祥和的明月谷，又道：“我们既然选择隐居在此，不就是为了平静安顺的生活吗？况且，复位何其难，时间，钱财，时机，又不比过家家。”

　　希望之火得慢慢扑灭，胸中怒火得及时释放，不然，越积越多。若哪天，这怒火突然烧了起来，祸及池鱼，岂不哀哉。黄十安憋了一路，猛然间看到了明月谷，燃起了希望之光，那么胸中积压的愤恨也会空前的大。钟离时玉猝不及防地在他伤口上撒盐，手段谈不上高明，但也给黄十安提了一个醒。若不听话，杀你，也是动动手指的事。所以，黄十安刚才怕了。

　　那是一种难以言喻的未知恐惧。救你，也可以杀你！

　　南百城侧首凝视他：“师兄当真这样想？”在他眼里，他的好师兄可是对繁华三千喜欢的紧。对争名逐利同样趋之若鹜。如今不仅甘愿随他选择避世，更甚者，对朱允炆这样名正言顺的帝位之人，也像提不起多大兴趣似的。这着实令他有些意外。

　　他一个眼神送上，钟离时玉即会意，迎上南百城潭一样幽深的眸子，钟离时玉认真道： “我当初狂妄贪婪，一心想着去做什么御医，若非于此，怎会遭人诬陷，身陷囹圄？若不是师弟为我从中斡旋，我呀，早就化云烟一缕了。后又因为我，险些害你丢掉性命。”

　　往事记忆犹新，却恍如隔世。钟离时玉实在不想提起那些烂事。画风一转，眼角堆砌出几分风流气，玩味道： “师弟救命之恩，无以为报，怎么办？”

　　以身相许？

　　他双眸此时似覆了层水雾，溶了层细纱，朦朦胧胧，看不真切，却带着致命的诱惑。南百城蓦地转头，不去看他，轻轻一叹：“那便来世当牛做马，再报这救命之恩，也好。”言罢，又喃喃道：“更何况救你，也是救我自己！”

　　“哈哈哈……好，如此，那便说定了，救命之恩来世再报。”钟离时玉扬起笑容，朗声道，“浮生苦恼，万事都休，从今在此逍遥快活，无拘无束，也不枉人世数十载 。”

　　钟离时玉历经数次生死磨难，方知争名竞利，不过凉风抚面罢了。如今有南百城这样的大腿可以抱，他当然不会错过，得抱瓷实喽。

　　南百城点了点头。长腿大迈，擦肩而过时，捕捉到他眼中一丝落寞，不禁顿足，回眸，言辞诚恳道：“师兄，喜欢什么样的姑娘？回头让瑶儿寻寻看。”

　　“师弟此话何意？”钟离时玉延续那抹还未逝去的笑意。

　　南百城郑重道：“我想和师兄做个儿女亲家，不知师兄意下如何？”

　　“哈哈哈……如此，甚好。那明日到了明月谷，看看有哪家的好姑娘能看上我，我也去做个上门女婿。”钟离时玉加深那抹笑意，打趣道，“师弟今晚不回明月谷，是不是紧张？怕见未来的岳父岳母？”

　　一语道破。

　　南百城揉了揉鼻尖，辨解道：“此处风邻月伴，景致绝佳，感之不足，观之不够，一时误了时辰。待明日一早，再去拜见未来的岳父岳母大人。不晚。”言了，自己先摇头笑了。此地无银三百两。

　　山洞中，黄十安正襟危坐，闭眼假寐，自肚中左右度量自己的境地，如今他虎落平阳，游龙浅水，从云端跌入尘埃，无枝可栖。天下已不在自己手中，身边可信的人相继死去，已无一兵一卒可用。一年多来，被各路人马追捕，眼前这两人是敌是友，他仍不能确定。是不是皇爷爷留下的人，他也不能确定，况且皇爷爷早已辞世，人心难道不会变吗？想当初他最信任的老师，和最仰仗的臣子，最后不也弃自己不顾而逃走！万一有天这两人为了权贵把自己交给四叔，也不是不可能。就像刚才，这个叫钟离时玉眼中的杀气，已经要迸发出来了。

　　他又想到了四叔朱棣，他是了解朱棣的。当年朱棣十岁，受封燕王，独守燕京，他虽表面恭顺却心怀不忿。后来自己即位，发动削藩，因为他知道朱棣等不了了。朱棣早已暗中招兵买马欲图不轨，多年的愤恨积压，就等一个合适的机会爆发，篡位之心昭然若揭。原本是自己抢占先机，只可惜……

　　千丝万缕，从头来捋，捋一下心中就要痛一会儿，黄十安心里又泛起滔天恨怒。唯有在袖中紧握双拳，方克制住自己。缓了几缓，他慢慢掀起眼帘，瞅向那两人。与二人相识两月有余，虽一路相伴，朝暮相处，但二人一路上除了吹牛胡侃外，竟然没有流露出和其身份有关的蛛丝马迹，可见二人比他想象的还要深不可测。

　　黄十安脑中的想法热闹满盈，一个一个往外蹦哒。好巧不巧，每一个想法都准确无误撞上南百城身上自带的杀气。滚巴滚巴，这想法又都转着圈折返了回来。

　　罢罢罢，暂时隐忍蛰伏吧。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与此同时，钟离时玉睁开波光潋滟的桃花眼，反手丢出去一个黑乎乎的东西，击在了黄十安的胸口上，速度极快，力量感十足。黄十安胸口一痛，正要开口怒斥，钟离时玉命令道：“吃了它。”

　　黄十安捏起落在袍摆那粒黑乎乎的东西，忿愠道：“这是什么？我为什么要吃它？”

　　南百城不曾睁目，言简意骇：“消声。”

　　消声？黄十安心中大骇，急道：“你们，你们要把我变成哑巴？”

　　“闷葫芦有什么好玩的！” 钟离时玉摇了摇头，笑道，“我忙活了这一路，给你制出这粒药，若是这么简单把你弄成哑巴，还需我一路上采集草药吗？”

　　黄十安双腮微颤，问道：“那这是何物？”

　　钟离时玉双手交叉，枕在脑后，二郎腿一翘，慵懒地往石壁上一靠，痞笑道：“从新给你换个声音罢了。”顿了顿，重新闭上双眼，缓缓道：“隐姓埋名，改头换面，声音自然也要换了。”

　　黄十安断然拒绝。他越发觉得自己是这二人手中的玩偶。其二人的目的到底是什么，他到现在都没搞清楚。

　　南百城：“师兄，他不想换声，就消声吧，让他做个哑巴其实也不错。”

　　好主意！钟离时玉从怀中掏出两个药瓶，随手丢到黄十安面前：“一种能让你失忆，一种能让你失声。加上刚才那个，三选一。当然，你也可以全选。”

　　“你……你……”

　　南百城身上带着压迫感，阴戾而诡异。钟离时玉绵里藏刀，字字诛心。黄十安无计可施，只得乖乖就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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