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长大

　　柴扉的营养液渐渐地输不进去了，之前容易水肿，这一两个月却又消瘦得不成人形。五月初的时候，柴扉再次肺部感染，急送进医院之后又抢救过来了。柴扉的经常发烧，有时候会咯血，林迟看着痛苦的妈妈心痛如绞。她不停地给舅舅打电话，电话接通后，她哭着喊着要柴铭回来。柴扉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他。
　　一周后的一个夜里，柴铭终于回来了。他直接出现在了医院，没有背包，戴了个帽子，一脸憔悴地出现了。柴铭在姐姐的床前，哭得像个孩子，他抓着姐姐的手，说不停地自己没用。
　　林迟看到舅舅来了，哭着问他，“舅舅你去哪儿了，你怎么总是不接电话，妈妈一直在等你，一直在等你啊！”
　　柴扉挣扎着把头靠近柴铭，柴铭一把抹掉了鼻涕跟眼泪，说道，“姐，小迟，你们放心，我一定能东山再起，你们等我，到时候我把医生都请到家里来，24小时照顾你。姐，你等我。”
　　柴扉说不出话，又开始咯血，林迟赶紧去喊医生过来抢救，一旁的柴铭被推出了病房。柴铭无力地坐在病房前，直到医生出来告诉他们暂时稳定了。柴铭再次看了看姐姐，从兜里掏出了一把钱给林重山，“我得走了，你好好照顾我姐。。。”
　　“现在这个样子你还要去哪儿！”林重山发火了。
　　柴铭没有说话，林迟哭着拉着他的手，“舅舅，你别走，妈妈快不行了，你这次别走了好不好，有什么事能比妈妈还重要，你不要走好不好？”
　　柴铭摇了摇头，抓着林迟的手说，“小迟，你相信舅舅，舅舅可以的，你们等着我，我一定会回来！”说完，柴铭几乎是落荒而逃，只剩下走廊里林重山的叹息声，和林迟的啜泣声。
　　剩下的每一天，柴扉都在熬日子。她的嘴里每隔几秒钟都发出声音吐着气，眼睛周围会时不时地有粉尘，林迟都会小心地擦掉。
　　这段时间，所有的人都一一来探望，进行着最后的告别。乡下的姨奶奶拄着拐棍颤颤巍巍地过来了，到柴扉病床前看了看，摸着林重山的胳膊嘴里说着“可惜啊，可惜啊，小山真是命苦啊”。姨奶奶一边流泪，一边拿出手绢擦着眼角。
　　林迟在心里想，她小时候觉得妈妈是世界上最美的人，她还想过妈妈老了之后长皱纹是什么样子，牙掉了是什么样子，然而她偏偏却没有这个机会。她已经快忘了妈妈好看的时候是什么样儿了，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她忽然很后悔，为什么之前好好的时候，没能留下一张合照呢？
　　林重山在医院里迎来送往，还有很多东西也要开始准备，再难受也得撑着、熬着还有等着，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
　　林迟一天天在医院木讷地呆着，有天她看到妈妈腰后碰伤的那块皮肤，仿佛腐烂的样子，她深切地体会到什么叫“伤在你身痛在我心”，她觉得简直喘不过气来。
　　林迟看到爸爸除了忙碌，就是在楼下抽烟，抽了一包又一包，印象中这是爸爸第一次抽烟。原来抽烟跟喝酒一样，是会醉的，有一次抽多了林重山脑子开始不清楚。林迟和李远把林重山放倒在长椅上，林重山头枕着林迟的腿，眼神迷离，嘴里喊着，“小扉，小扉”。
　　林迟这才忽然意识到，爸爸在喊妈妈的名字。这些年来，她都快忘了妈妈的名字。小扉，小扉，痛在心扉。
　　后来，那一天终究来临了，柴扉从不省人事，忽然睁开了眼睛，看着眼前的父女俩，满目泪光。她想说话，只能微弱地发出声音，父女俩都拉着她的手望着她，都在听她说最后的话。
　　半晌之后，柴扉又开始呼吸困难，心跳急剧上升，林重山急忙去喊医生。林迟抓着妈妈的手，她说道，“妈，你可以放弃的，没事的，我们都会没事的，你可以放弃的。。。”
　　渐渐地，柴扉的嘴角渗出了血，她闭上了眼睛，停止了呼吸。
　　医生和林重山又冲进了病房，林迟一个人走了出去，嘴里念叨着，“结束了，都结束了。我没有妈妈了，我妈妈走了，我没有妈妈了。。。”然后，她一脚踩空，从医院的楼梯上摔了下去。
　　她倒在了楼梯的转弯处，头旁边渐渐渗出了殷红的血，如同她心底的眼泪一样，无声无息又绵延不绝。
　　林迟再次醒来时已经是三天后，李远正坐在旁边，他急忙站起来问她怎么样想不想喝水。林迟坐起来喝了一大杯水脑子也清醒了不少，她问怎么样了，李远把这几天的事情交待了一下。林迟拿着杯子一动不动，她仿佛是故意睡了几天一样不想面对这一切。林迟想下床，这才意识到自己头上缠着绷带。
　　李远看了她头一眼，说道，“你把脸摔了，毁容了。”
　　林迟“哦”了一声。
　　李远不禁叹口气，“骗你的，说你毁容都没什么反应”。李远握紧了林迟的手，“姐，赶紧好起来”。
　　林迟又“哦”了一声。
　　遗体已经火化了，回南坪下葬后，林重山请了各路亲戚朋友吃了饭，这一场葬礼匆匆结束。来来往往亲戚朋友的安慰，林迟表现得悲伤而又得体。她越是这样，李远心里越不放心，因为到现在为止，还没有看到她流一滴眼泪。
　　这一切，好像并没有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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