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不及长大

　　葬礼后的一周，新学期开始了。暑假的时候盼望开学，上了学又惦念暑假，升上初三后，大家难免有些小激动。开学第一天，同学们忙着打招呼，忙着互相炫耀自己暑假去哪里玩，忙着抱怨父母给自己报的补习班，忙着聊喜欢的超级女声，也忙着吐槽即将粉墨登场的班主任“大老王”。
　　“大老王”，本名王永胜，江湖人送外号“大老王”。从业十六年，也算是云安中学的金牌班主任，带出无数优秀的学生，许多家长都趋之若鹜把孩子送到他的班上学习。因为，只要礼到位，没有在他这里办不成的事儿。要说他也确实有些本事，全年级八个班级，他带的班也总是能名列三甲之内。
　　在大老王一如既往地吹牛逼、批评某些同学暑假作业做的不好、什么收心学习、展望新学期新气象、努力超过三班之类的废话之后，眼瞅着要结束班会了，大家终于来了精神，林迟摩拳擦掌从座位上跃跃欲试。
　　大老王忽然看着李远说道：
　　“这个李远同学呢，最近家里老人去世了，非常的忧伤。你爸爸呢前天也到老师家里来说了这个情况，老师是非常痛心和理解你的。各位同学要一起多帮助李远同学啊，多关心他鼓励他，早日走出伤痛，好不好？“
　　各位同学都应声说好，终于散会了。李远附近的同学立刻围过去开始安慰他问他奶奶的事情。
　　林迟这会儿恨不得追着大老王出去给他一脚：
　　“这个老家伙，肯定又收了干大的礼，一点儿好事干不出来，就会动动嘴皮子揭人伤疤“。
　　“小迟你就别管王老师了，李远这段时间怎么样啊，我感觉他特别难过的，我都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苏颜一边往李远那边看，一边一脸担忧地问着林迟。
　　“这几天反正都是这个样子，阿远毕竟是奶奶带大的，奶奶是最疼他的人，这个打击太大了，得需要一些时间，不对，我也不知道，大概要很久吧。”
　　她看向了李远，说：“很久很久。”
　　“小迟你呢？你也，很伤心吧？”苏颜抓着林迟的手看着她。
　　“我？我，我还好啦，反正，都哭过了。”林迟心里确实也是难过的要命，毕竟这些年来，李奶奶确实是为数不多真心疼爱自己的人，跟自己的亲奶奶是没有分别的。而且，要是没有李奶奶认自己当干孙女，她也没法跟李远成为好朋友。毕竟是因为那件事，李远的腿才留下一些残疾，虽然不影响生活，但毕竟走起路来看着不太自然，而且一辈子都会这样。任谁，都会怪她们家吧。
　　林迟的妈妈从前是杏泉小学语文老师，也是年级出色的班主任。那个年代为了培养学生的综合学习能力，学校引进了一些新的户外指导课程。一般都是老师带队学生，走出课堂，去一些历史故里、烈士陵园以及博物馆等地方进行拓展学习。当时学校大力推进这类活动，相比于呆在课堂，学生们也很乐于参与。三年级的时候，柴老师，也就是林迟的妈妈和其他老师一起商量准备针对爱国主义教育做一期专题，带队学生到南京去参观学习，针对古迹、抗日故事等让学生亲身体验。
　　那一次去南京相对于学校前两次的活动成本要高很多，从人员成本、车辆、物料安排等都要考量，由于距离问题学生们也不一定都会参加。因此，柴老师建议做成特别假日活动，除了学校的专项资金，也需要学生家长自费负担一部分。柴老师作为学校年轻一辈里的佼佼者，众望所归如火如荼地开始了户外课题活动。年级四个班总共有46名同学报名参加了，由柴老师和另外三名老师带队，总共两辆车一起向南京出发。当天出发当天回，这样也没有住宿问题。
　　许是起的太早出发的疲惫，许是天气不佳的昏暗，许是公路老旧的崎岖，出发的一辆车在转弯时打滑发生侧翻，司机师傅当场死亡。大巴车像一头生病的巨象侧卧在路边，一切发生得这样突然而又惨烈，后面的车辆人员下车呼喊、救援。。。
　　那天，这座小城的人分为两类，一类是赶去救援和帮忙的人，一类是谈论这件事的人。整场事故中，有十几名学生受了轻伤，两名比较严重，李远就是其中一员，抢救过后，他的腿落下了残疾，无法正常走路。李远的家人带着他后续又辗转南京和上海医治，还是无法恢复让他到正常人的水平，走路时多少看起来有些别扭。从此他再也无法像其他男孩子一样健步如飞，肆意奔跑，原本他甚至可能当一名运动员，却因此改变了一生。
　　这场事故持续了好几个月的热度，全城所有学校终课外活动，而在此次特大事故中付出了惨痛代价的杏泉小学，有无数的善后和检讨工作，许多学生因为事故停课后续需要的治疗、安抚和恢复等，以及，需要一名这场事故的负责人。
　　学校官方通报：柴扉老师作为此次活动的总负责人有着不可推卸的工作。前期流程并没有得到完整的批复，安排也过于仓促和不到位。由于柴老师本人也在事故中受伤严重，后续也无法恢复到教职岗位中来，我们深表遗憾。。。
　　柴老师由于当时坐在车上的第一排没有防护也没来得及寄安全带，在车祸时飞了出去，整个头部被钝物扎破。由于地方医疗条件有限，错过了最佳手术的时间，颅骨取出四分之一后，保住了性命，但是下半辈子都不能再说话了，右边整个身体也不能动，都得躺在床上。
　　学校作罢了柴老师的职业生涯，并且由于责任问题没有后续抚恤工资。与之而来的，还有学生家长的无奈和愤恨。李远的妈妈尤其无法接受，自己唯一的儿子变成这样，她痛苦且气愤，她在医院对着柴老师的病房破口大骂，甚至诅咒。她和林迟的爸爸原本都是农机站的工作人员，虽然不在一个部门之前见面也会点头示意，在单位她也闹了几场，对整个林家都恨之入骨。
　　是啊，说柴老师让别人的孩子一个个地受罪，自己的孩子却在家毫发无伤。林重山也觉得讽刺，本身就在医院照顾当时因为出水痘而发烧的林迟时，忽然得知妻子出了交通事故也进了医院，整个急诊人满为患呼天喊地，还有人劈头盖脸来骂自己，医生却让他签字做最坏的打算。那是他一生中最昏暗的一天。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一下子变成了一个小老头。
　　事故过后，李远是当时班上最后一名复课的学生，复课当天，全家人爸爸、妈妈和奶奶都送他来学校。全班同学在新班主任的带领下都热烈欢迎他，可是他一走一停的样子，还有所有孩子各种复杂的眼光，让李家的家长难过不已。李远妈妈看到低着头的林迟，一下子把她从桌子上揪起来，又是一顿痛骂。旁边的人都来拉劝，老师也手足无措在旁劝阻，越是这样，李远妈妈越是对着老师痛哭：
　　“凭什么她可以好好坐在这里上学，我们家阿远以后怎么办，一辈子怎么办啊，长大了要怎么办，我们父母这么努力不就是为了他的未来嘛，就因为这个事耽误他的一生，一生啊，断了他多少出路，以后怎么娶媳妇啊！“
　　整个教室的门口，就这样一片荒唐。林迟忽然大声地说：
　　“我以后会照顾他，照顾他一辈子，他以后要是娶不到老婆，我就给他当老婆！“
　　大家都愣住了，林迟还抓住了一旁呆若木鸡的李远，大声喊：
　　“我说到做到，我不会让任何人欺负你！”
　　李远妈妈刚想说什么，一旁的李远奶奶说道：
　　“丫头，你刚说的是真的吗？小孩子说话不算数的。“
　　“算数，在我们家，我已经不是小孩子。我说话算数，奶奶，您相信我！“
　　“好，好样儿的，我老太婆就相信你，从今天起，你也是我老太婆的孙女，以后跟我家阿远一起，我一起疼你们两个。“
　　“妈，你胡说什么，太荒谬了。。。“
　　李远奶奶止住了儿媳妇：“我说了算，她以后就是你俩干闺女，是我的孙女，是咱家阿远的姐姐，还有你，别再这里丢人现眼“。
　　于是，一出闹剧就这样收场。李远其实还是没真正反应过来，大人们走后，班上的小朋友开始窃窃私语。哇，林迟迟长大了要给李远当老婆啊，他俩现在是一对儿啊。。。李远的脸都红到了耳根子，林迟还跟老师要求和李远一起坐同桌，抱着东西就冲过来坐下了。还没说话，李远就把脸趴在了课桌上，一点儿也不愿意抬起来，太。。。太丢人了。
　　总之，三年级之前，俩人没什么太多交集，三年级之后，俩人的缘分这辈子也解不开了。生活兜兜转转，孩子逐渐长大，身边依旧是最亲近的，老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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