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

作者:dash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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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驸马


      三国时期衡阳分属衡阳郡和湘东郡,出现二郡分立。公元220年,孙吴于长沙郡东南设置湘东郡,郡治设酃县;并于长沙郡西部设衡阳郡,下辖蒸阳、重安、湘南、湘西、湘乡、益阳等县,为历史上首次出现以衡阳命名的郡。
      衡阳公主府正坐落于湘州衡阳郡,所在之处素有“莲城”美名。正所谓“湘中灵秀千秋水,天下英雄一郡多”。此处正是人杰地灵的宝地。
      行了两日的路程,众人却愈发神采奕奕,丝毫不显疲惫。心中憧憬着早日见到衡阳公主府的盛景。赵笛掀起马车的车帘,探出头去欣赏着沿途的风光。车马已经行至莲城郊外,多高树草灌,巍巍城门,遥遥在望。
      “哥,我素闻衡阳公主乃是今上最疼爱的公主,视若己出。当年翻修府邸之时,今上赏赐了不少价值连城的宝物,足足拉了十几辆牛车。想必公主府内定是雕梁画柱、金碧辉煌。”赵笛放下车帘坐好后,一脸希冀。
      赵笙听后,浅笑着放下手中的书卷,摇头道:“未必如你所想那般。杜姑娘品性高洁,并非奢靡无度之人。”
      “确如公子所言。从杜姑娘特意嘱咐不必改称呼一事就可看出,其心性极佳、重情重义。”福叔笑呵呵地赞道。
      另一厢,云清扬咬了一口手中的桂花糕,口齿不清地说:“我思索了一路,你不像是那种表里如一的人。你老实说,你莫不是学汉武大帝金屋藏娇,也盖了一座豪华奢侈的公主府藏美人吧?”
      “云美人,不喜金屋可直言,我不介意让你睡柴房。”杜若衡一边细细地擦剑,一边回答云清扬那个无聊的问题。
      “我虽是俊美了些,但我可不是一个会吃软饭的人,你莫要肖想我。”云清扬被杜若衡的那句话激红了脸,支支吾吾地警告着杜若衡,气势上又着实弱了些,只因他又突然想到了那晚白算子说的那句“尚可一争”……真是要逼疯他了……若是成了驸马……
      想到此处,云清扬吓得手一松,半块桂花糕直接跌落在马车里的羊毛毯上,白色的羊毛上粘了星星点点的渣滓,险些蹭脏杜若衡的海棠胭脂红金缕襦裙。云清扬也顾不得许多,忙用手捡起了那半块桂花糕放在小案几上,又飞快地拍了拍羊毛毯,半点糕渣都不留。然后他看到杜若衡不知何时停下了擦剑的手,估摸着是桂花糕掉落的时候……云清扬定了定心神,深呼吸了几口,缓缓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瞅着杜若衡的脸色。
      不得不佩服杜若衡真是御下有方,贴身侍卫连买首饰这种差事都办得相当出色。鬓边的金鹤步摇并着红宝石流苏,映衬着杜若衡如玉的脸庞,可真真是冷若冰霜。今日她不同以往那样随意地扎着头发,而是梳了颇为仕女所好的随云髻,可即便如此也无法让高高在上的蓬莱仙子堕入凡尘。
      如此美的脸上却是没有半分好脸色。云清扬自知理亏,缩在一旁不再言语。杜若衡默念了许多遍清心咒,才稍稍平息了翻涌的怒火。她见始作俑者已经缩得像只鹌鹑,方移了目光。经此一遭,半分擦剑的心情也没有,只得收起绣帕,闭目养神。
      云清扬闲得无聊,也不敢再打搅冷脸的杜若衡,于是掀起车帘观赏莲城外的景色。正值晌午,出城与进城的行人、车马繁多,城门外有不少摊贩。交谈声、叫卖声,此起彼伏。临近城门,云清扬一眼便看见城门守卫旁站着一位锦罗玉衣的贵公子,与周围人群形成鲜明对比,分外扎眼。他一直望着进城的路,似是在等什么人。他身后的仆从举着一把大红色的伞,遮在他的头顶上方。
      “衡阳真是卧虎藏龙。还未入城,便瞧见了一位玉树临风的俊公子,只是他那仆从举着把大红色的伞,颇有些……”云清扬不由自主地就说了出来。
      俊公子?杜若衡立刻也掀起了车帘,她倒要瞧瞧究竟有多俊!
      看到城墙下的那个人,杜若衡的眼里盛满了笑意,这一切看在云清扬眼中,不免开口讥讽:“指不定那个人已有家室,正是翘首盼妻归呢!”
      不想给杜若衡留一丁点儿的幻想空间,又加了句“我告诉你,你没有机会了”。
      末了,又兀自小声嘀咕:“你这个女人,就是好色,色欲熏心。当初定是看中了我的美貌,才将我捡了去。还说什么是因为浮生若梦啊,是要帮我解毒啊,是蓬莱仙子普渡众生啊,都是借口,通通都是借口!若不是那个姓赵的长得差强人意了点,入不了你的法眼,不然这会儿你指不定跟他一辆车呢。你就是肤浅。虽然我倾国倾城的美貌下隐藏了我才高八斗、学富五车的智慧,但是你显然只看中了我的外表。左一个‘美人儿’,右一个‘美人儿’,叫得真顺口,这会儿子怎么不叫了?定是又相中了外面那位,可惜名花已有主,终是一场空。像你这样的女人,真是谁娶谁倒霉……”
      “云美人。”
      突如其来的一声轻唤打断了云清扬的自言自语,才让他恍然发现自己究竟都说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你说得真对。”
      “你……指的哪一句?”云清扬一边问,一边回想自己刚刚到底说了哪些话。
      “每一句。”说罢,杜若衡坦然地露出一抹坏笑,还露出了两颗玲珑剔透的小虎牙。
      只是这笑看在云清扬眼中,很是莫名其妙。她,在坏笑什么?云清扬自觉自己刚刚可没说什么好话。
      “参见公主。”
      马车已经悄然停下。外面响起了一道温润有礼的声音,暖如三月春风。云清扬再次掀开他那侧的车帘,可惜人不在此侧,什么都看不到。倒是杜若衡,简单地理了理头发,起身下了马车。云清扬按捺不住好奇心,也跟着下了马车。
      正瞧见站在杜若衡对面的是刚刚城墙下的那对主仆。
      赵笙被福叔推着,也上前来。走近些,便见了一副生面孔。此人身材修长、体态匀称。乌黑的发丝被一丝不苟地束在头顶,一张娃娃脸上一双小鹿眼水汪汪地看着杜若衡,抿唇浅笑的样子好像暖阳,一直能暖到人的心坎里。
      人已到齐,杜若衡亲自为那人介绍了他们一群人后,方笑着对他们介绍道:“崔宴,字景岚,我的驸马。”
      短短的九个字,如同晴天霹雳一般,震得所有人两耳发懵。
      驸……驸马?
      赵笛和福叔最先反应过来,然后满眼祝福地望着面前的金童玉女,赞赏地点了点头。他们二人只是没料到杜若衡已经成亲了而已。
      相比赵笛与福叔,赵笙想得更多了些。他不露痕迹地看了看定在一旁的云清扬,又光明正大地看了看一脸笑意的崔宴,最终也只是微笑颔首。
      听到“驸马”二字时,云清扬只觉得瞬间天都暗了下来,而后所有的路人都在嘲笑他,笑他痴人说梦……又想到了车上杜若衡的那抹坏笑,现下觉得崔宴脸上也挂着坏笑,刺眼得很……“每一句”这三个字犹言在耳,字字都在笑他又蠢又傻。他觉得回到杜若衡身旁的这些时日,自己就像一个被迫卖艺的猴子。
      明明当初是她说他很重要的,自己才拼了命地回到她的身旁……
      果然,欺骗与谎言才是人的天性。他之前有多相信她,现实给他的耳光就有多响亮。
      杜若衡看到云清扬的脸突然失去血色,一片惨白,就一直紧紧盯着他。刚看到他往后踉跄了一下,就急忙上前抓住他的胳膊。这一幕看在崔宴眼中,让他嘴角的笑容变得勉强。
      待云清扬失神的双目渐渐正常后,他下意识地挣开了杜若衡的手,向后又退了一步,仿佛在躲什么恶心的东西。
      “云某在此恭喜仙子。只是不知……仙子……何时成的亲?”云清扬佯装地很是潇洒。
      “我与公主已成婚三载。”崔宴向前立在杜若衡身侧,笑着回答。
      已经……三年了吗?云清扬自嘲地笑了笑。他的自尊向来容不得他受此屈辱,可如今他却没有了转身就走的勇气。云清扬自我安慰那是因为他中了浮生若梦,他只是想解毒而已。
      解了毒,他就走。
      “崔宴,你骑着佩青,咱们先回府。”杜若衡交代完,率先上了马车。
      云清扬内心是极不愿意再与杜若衡一辆车的,也不停地告诫自己不可丢了他的骄傲,可身体却很诚实地跟着上了马车。
      赵笙一行人也回到了自己的马车上。佩青踱步到崔宴身旁,亲昵地用脸蹭着他。崔宴用手摸了摸佩青的脸,就翻身上马,走在了队伍前面。他的脸上没了笑容,眼中的希冀与欣喜也被失落所取代。
      城内更是人声鼎沸。街道两侧的酒楼饭馆、各类商铺鳞次栉比,路上商贩行人络绎不绝,端的是一片繁荣景象。
      即便再繁荣的景象,映在云清扬眼中,皆是没了颜色。
      “你刚刚说恭喜我,我却不知喜从何来?”杜若衡开口打破平静。
      “自是恭喜你觅得良人。”云清扬不肯放下车帘,亦不肯回头,仿佛只要不与杜若衡呼吸同一方地的空气,他就不算在车上。
      “你说得真对。”
      又是这句话。云清扬的胸中有一股无名烈火直冲脑门,几乎要将他燃成灰烬。紧接着听到杜若衡的解释:“崔宴出身清河崔氏,名门之后、世家子弟。且他父亲只有他这么一个儿子,又是嫡子,从小便寄予厚望。琴棋书画,无所不通;君子六艺,无所不精。这样一个德才兼备之人,无论在哪儿,都算得上青年才俊。”
      云清扬刚刚说的是气话,是想让杜若衡反驳的,可万万没想到她顺着说下去了。一息之间,事情就陷入了尴尬之中。难道她没有看出来,他生气了吗?他明明……气得那样明显。
      “他明明有大好的前程,可他却选择了尚公主。尚的还是我这位衡阳公主。我们这样的组合连和亲都称不上,只能算得上是浪费。”杜若衡的言谈中略带伤感,顿了顿,接着说,“他就是个傻子。”
      在杜若衡透露出一丝异样时,云清扬就已经无法忽视她的存在,放下车帘坐好。他以为他假装看不见,心就不会痛。原来并非如此。
      “你们……”云清扬不知怎样开口。他想问的很多,比如为什么成亲、喜不喜欢崔宴、这十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还记不记得他……可是这些他都问不出口。而且也无需再问,答案好像不那么重要了。
      杜若衡望着似启非启的车帘,好似能看穿那厚厚的车帘……
      世人都只看到了百年世家表面的光鲜亮丽,帝王都只忧思着世家大族的日渐强大,可又有谁会注意到,世家百年绝非一夕而成,是代代更迭的子子孙孙的辛劳付出、无谓牺牲所铸就的。纵然其中不乏有被条条框框所束缚、眼中只有礼法教条的疯子,他们又企图同样束缚别人、束缚历史进步的人,但也有真正可爱的人。
      今日种种终成历史。何谈对错,只是选择不同罢了。
      时至今日,杜若衡还清楚地记得四年前的清明雨后。蓬莱美名,四海皆知,乃是踏青游历的好地方。
      第一次相见,他就像个傻子一样,红着脸手足无措地站在雨中。若不是被同伴推上一把,恐是会一直就那样淋着大雨,也不肯去檐下躲雨。
      第二次相见,她助他赢了棋局,他却慌不择路地跑掉了,连彩头都忘了拿,
      第三次相见,她抱着一匹刚出生不久的小马驹,远远地就瞧见了那名锦衣少年。只是未料到他竟主动上前与她攀谈,还给她怀中的小马驹取名佩青。
      再次见面,却是在半年后。她都快忘记这个人了,他就那样突然地出现在她的屋前。那时的他看起来意气风发,开口便直言求娶之意。嫁人?她就是一个不生不灭、不老不死的怪物,她不可能嫁给谁。她有她要守的秘密,成亲于她而言是万分危险的事情。只得拿她衡阳公主的身份搪塞过去,让他知难而退。
      她自认为他们此生不复相见,谁知数月后,他又来了。这次的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脸上的笑容却异常灿烂……灿烂而脆弱……
      “娶我,就意味着你无缘名垂青史,意味着你之前的二十年苦读都尽付东流。”
      “纸上的名利,非我所求。心之所向,当不问前程。”
      “放弃所有,值得吗?”
      “人总要舍下些什么,才能得到他所想要的。”
      “你想得到什么?”
      “长伴君身侧。”
      “你就是个傻子。”
      “聪明无需多,够用就行。你守天下,我来守你。”
      你守天下,我来守你。
      孤独了千年,第一次有人在她面前放下如此猖狂的誓言。她从未想过这颗千疮百孔的心,也是渴望温暖的。那一日,她第一次上书,软语去求她那名义上的好弟弟,只为赐婚。也是第一次觉得清河崔氏不再是脑中冰冷的印象,它变得鲜活到动人心魄。
      崔宴是她见过最聪慧的人,也是她见过最傻的人。
      思及此,杜若衡移开放在车帘上的目光,转向车内稳坐的云清扬。眼前这个似曾相识的少年,所求之事又是什么?
      马车停稳,崔宴早已立在一旁,亲手将杜若衡扶下马车。白算子已经吩咐府中仆从过来拿行李,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公主府的大门十分恢弘,门前的两座石狮雕像更添庄严。正门与侧门同开,杜若衡一行人从正门入内,搬行李的仆从则走侧门。入门后,是一方照壁,上刻“喜鹊登梅”的图案。绕过照壁,有一座巨大的湖石坐落庭中,正对着的是会客的前厅,左右两侧另有两排稍矮些的屋子。从左侧绕过前厅,顿有豁然开朗之感。曲折游廊呈半圆形,墙上刻着《论语》,柱上雕着飞龙。左侧透过扇形镂窗,依稀可见紫竹一片。右侧则有阶下石子漫成甬路,直通一棵巨大的梧桐,树下有一石桌,桌上摆着棋盘,棋盘上还有未走完的残局。黑白两色棋子均是玉质,日光照上去更显剔透,不似凡品。甬路两旁皆是奇异花草,品数繁多。
      行数十步,游廊墙上开一拱门,向门内望去,紫竹绵延若林,林中深处有一院落,上书“竹园”。园内未有高阁,稍显清幽。
      接着走,游廊尽头又是一拱门。从拱门入内,另是一番繁荣景象。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望无际的湖,湖中央有一处小岛,岛上有假山,山上有亭。湖中栽有漫天荷花,岸边停有一叶孤舟,隐在芦苇丛中。园内另有假山三座、亭台楼阁六处、池塘十二个、拱桥二十四座、古树四十八棵。奇珍异草、名贵花木更是数不胜数。园内设计巧夺天工,步入其中有“五步一景,十步一画”之感。
      园内东西两侧各有一拱门。西侧门外是菊园,东侧门外是梅园。菊园内花开正美,色浓且艳。梅园内多高阁,给人以傲雪凌霜之感。
      梅园南侧与兰园隔有一堵墙。兰园内栽有各种兰花,且临着藏书阁。
      整个公主府可以称得上是雕梁画栋、富丽堂皇。所行之处皆有叹服,所到之处皆为景色。
      白算子将赵笙一行人安排进竹园稍作歇息。杜若衡与崔宴一同回梅园。云清扬却被白算子亲自领到离梅园最近的兰园。
      几日行路,多有劳累。崔宴便将接风宴定在傍晚,所以还有将近两个时辰的时间可以休息准备。
      云清扬除了杜若衡给他买的两套衣服,再无多余行李,倒也乐得轻松。将自己瘫在贵妃榻上,打算小憩片刻,却了无睡意。
      “云公子似有心事。”白算子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隔着珠帘,在外桌的圆桌旁坐下,道,“不妨说给老奴听听,或许能帮云公子分忧一二。”
      这……算心事吗?
      云清扬起身,掀起珠帘坐了过去。拿起一个茶盏为自己倒了一盏茶,细细品尝之后,言:“我寻思了一路,你那日对我说的‘尚可一争’究竟是何意?”
      “云公子心中明朗,又何须老奴多言。”白算子依旧是摆着和蔼的笑容。但云清扬心中知晓此人的厉害之处,便也不觉得这笑有多么亲切。说实在的,云清扬自认为自己也不是什么简单人士,可与杜若衡相比,着实惭愧。偏偏杜若衡身边的人也是一个赛一个的深城府。若是想从他们嘴里套点东西,难如登天。
      相顾无言,尽是尴尬。
      “云公子可有兴趣与老奴手谈一局?”还是白算子率先打破僵局。
      看到云清扬点了点头,白算子从一旁拿出一盘棋。质地品相与梧桐树下的那副一般无二。
      白算子执黑子,云清扬执白子,一炷香后,胜负难分。
      “云公子棋艺高超,老奴佩服。只是观云公子棋风,与老奴的一位旧相识颇有些相似。敢问云公子师承何人?”说着,白算子落下一子。
      局面有些复杂,云清扬拿着一粒白子在手中把玩,一边观局一边答道:“沈公公谬赞。年少时,家中长辈教过一些。”
      幼时,他总被父母圈在一方小院内,从未有过同龄伙伴。每日里,上午跟着父亲学剑,下午跟着母亲学棋,日子过得倒也安稳……虽然不是那么快乐,但也好过后来……
      “那应当不是。我这位朋友姓仇,不姓云。”白算子说完后,云清扬落下一子,白算子紧接着又落下一子。似是打开了话匣子,白算子絮絮叨叨地讲:“可惜她嫁了人以后,就再无音讯了,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我一直都想不明白,究竟是怎样的男子,才能让她那样恣意高傲的人甘心作一个默默无闻的后宅贤妻。”
      “我对此并不感兴趣。”云清扬迅速落下一子,连眼眸都未抬起一下。
      “那老奴讲些云公子感兴趣的。”白算子笑呵呵地说,“崔驸马虽是公主亲自上书求来的,但是公主对他并没有男女之情。公主冷心冷清了这么些年,我们所有人都以为她会一直如此,直到孙家堡内初见云公子时,老奴才看到一个有血有肉的公主。无论是崔驸马,还是老奴,都希望公主能像现在这般,而非以往那副心死如灰的模样。”
      “心死如灰?”云清扬疑惑道,“我从未见她如此。是发生了什么事吗?”
      “具体的老奴也不知。以前公主常年身着一袭白衣,就连与崔驸马大婚时都不例外。公主这样,似是在为什么人守孝。如今,公主不再穿素裳了,大抵是想开了。只是估摸着冷清惯了,还是不愿理闲事。”
      云清扬挑了挑眉,说:“杜若衡此人,有一大优点,便是不多管闲事。但是她还有一大缺点,便是自以为是。她自以为自己不爱管闲事,但其实她哪件闲事都没少管。”谈及多若衡,云清扬可谓是如数家珍。
      白算子笑着摇了摇头。
      “沈公公,你说……仙子她是在为谁守孝呢?”云清扬问道。
      “这个,老奴真不知道。云公子可以自己去问公主。”
      这个回答,令云清扬稍好些的心又添一堵。他嘀咕道:“肯定美味长得好看。”
      梅园内,杜若衡并未去卧室休息,而是在书房作画,崔宴站在一旁磨墨。
      看着杜若衡并非以往素衣白裳的打扮,一个想法在崔宴的心上不断徘徊,压也压不下去,却也无法吐之为快。
      这般欲言又止的模样,引起了杜若衡的注意。她停下笔,将疑惑的目光投向崔宴,示意他但说无妨。
      “云公子……云……云公子容貌过甚,恐……恐……虽有先例,恐……恐但难以……难以服众。若是公主……”
      “崔宴。”杜若衡打断崔宴的话,笑道,“非你所想那般。”
      “是我多虑了。”崔宴松了一口气,也露出了笑容。
      “崔宴,你这个驸马当得辛苦,我断不会添一面首惹你不快。我只是觉得他像一个人,一个我从前认识的人……也许是我多想了。”杜若衡肯定的口吻让崔宴放心不少,但她接下来的话却像一把钝刀。
      “况且,云清扬那样骄傲的人,绝不会甘心当一介面首。”
      崔宴敛下眼睫。不甘心,那就是其实她有想过这件事。她,是喜欢云公子的吗?她这样说,是想让云公子当驸马吗?曾几何时,他也是一个骄傲的人……虽然是他心甘情愿,但并不代表他的心就不会痛。
      “公主,云公子是一个怎样的人呢?”崔宴自觉他现在的笑容一定十分狰狞,便低着头装作认真磨墨、随口询问的样子。
      “云清扬此人,从来都不许别人说他美,说上半句便要同人拼命。但是他自己又每日就他的容貌要夸上上百次。”杜若衡的回答看似随意,里面却透着十分的认真。
      “公主,我今晨做了些八宝枣,你一向爱吃,我这就去端来。”崔宴说罢,急匆匆地逃离了这个令他压抑痛苦的房间。
      崔宴走的匆忙,竟是连袖口沾上了大片墨迹都未发现,还将它蹭到了衣摆上。杜若衡抿着唇看着已经走远的背影,陷入沉思。
      瞧,她还算是这般令人作呕的作态,无论过了多少年,还是丁点未变。她讨厌自己的高高在上,讨厌自己的冷心冷清,讨厌自己的奢靡无度……最讨厌的,也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便是所有爱上她的人都没有好下场。
      起初,确实是因为云清扬的眼神给她的感觉很像云醒,后来觉得逗弄他比去茶馆听书还要有趣些。况且,崔宴于她,虽是驸马,更像亲人。
      后来,这种心思不知何时悄然转变。云清扬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都牵扯着她的心肠。可她有驸马,那人是崔宴。
      现下,她必须理清楚他们之间的关系,切不可做那薄情寡性的混蛋。
      兰园内,棋局刚刚结束,白算子险胜云清扬。
      白算子看了看外面的日头,起身对云清扬道:“云公子,听老奴一言。崔驸马虽是有名无实,但终归这名分还在。证明他在公主心中,纵然不是心爱之人,但也容不得旁人指手画脚、说三道四。今日马车内云公子对公主说了什么,老奴不知,但也能猜到一二。望公子今后三思而后行。”
      “这算什么?警告吗?”云清扬没好气地回了一句。
      “并非如此,仅是规劝罢了。还有一事需告知云公子。在公主府内,公主的心腹除了驸马与老奴,便是十三亲卫。在竟陵县,公子已见过十三亲卫中的十二个,这第十三个便是崔驸马身边的仆从,名唤花深。”
      都交代清楚后,白算子笑着告辞。剩下云清扬坐在那里不知想些什么。
      “公主。”崔宴进门时看到低头认真作画的杜若衡,站在门口再次平复了一番心情,方才走上前去将一盘八宝枣放置在桌角,轻声唤道。
      看到杜若衡停了笔,他如往常一般说道:“容老大与慕老二到了。前段时间公主吩咐的事情,他们已然办妥。东西我让沈公公亲自送去兰园了。现在他们二人还候在外面,公主可要见见他们?”
      “可。让他们进来吧。”
      “公主。”崔宴急忙出声,小心翼翼地问,“可否容我先说几句?”
      “你讲就是了。”杜若衡一边洗笔一边答道。
      崔宴看了一眼杜若衡的画,垂下眼眸,紧握着双拳匆匆讲:“我知公主远胜公主自己。公主心事愈重,就愈显得云淡风轻。”
      杜若衡洗笔的手徒然一顿,崔宴虽未看到,但也感觉到了。双拳更加紧握,依然垂着眸子匆匆讲:“公主不言,我亦知公主心忧何事。公主的心不在我这里,三年前不在,现在亦不在,以后也不会在……公主的心在云公子那里,公主不必否认!崔宴既做不成名副其实的驸马,那便做公主手中无往不胜的利刃。崔宴不想成为公主的责任、负担。公主若是因崔宴之故,做出有违内心的决定,那公主不光是看轻了自己、看轻了云公子,更是看轻了崔宴。”
      杜若衡惊得没握住毛笔,笔就此跌落在洗笔桶中,溅起水花几点。她瞪大双眼,紧紧地用目光锁着眼前人。他虽低着头,不敢看她,但他的脊背挺得笔直,仿佛要不惧万物、直冲云霄。三年的相敬如宾,让她都快忘却,眼前人是清河崔氏这一辈中最出色的子弟,他的骄傲与生俱来、深入骨髓。
      崔氏祠堂内不眠不休的七天七夜没能拦得住他,抽在身上的四十九道戒鞭没能挡得住他,一个月的禁足也阻不了他……他抛下生死前尘,带着满身伤痕只身来寻她。如此艰难,他也从未开口求那驸马之位。自始至终,他所做的不过是留在她的身旁。
      可,留在她的身旁,又能怎样呢?
      这份爱,从一开始就太过浓烈。三年过去,只会如酒一般愈发醇香,容不得她今日随意践踏。
      杜若衡不懂,崔宴对她的执念为何如此之深,毕竟在成亲前他们着实没有过多交集。
      崔宴不知道的是,在他最后一次来寻她的前三日,他的父亲曾来过。
      “景岚从小就是子弟楷模,本该顺遂一生,可他偏偏遇到了您。他为了您,犯了唯一一次过;他为了您,受了唯一一次罚。他为了您,不忠不孝,甚至以死相逼,将他过去二十年的圣贤书都读到了狗肚子里!在下不奢望您能同样爱犬子,但求您能看在他一片挚诚的份上,护他不被欺辱。”
      一位老父亲的苦苦哀求,只为他口中的那个不忠不孝的儿子。
      如今这个被托付的人不知何时已跪在了那里。
      骄傲如他,也会有低入尘埃的那一刻。
      杜若衡不敢置信,不愿回想,她,究竟做了什么!
      “崔宴说了解公主,并非只是说说而已。公主心中有天下、有苍生、有万里河山。比之这些,儿女情长何其渺小。崔宴只是选择成为公主心中重要的人、不可替代的人。公主应当成全崔宴的这份贪心。”
      说罢,崔宴笑着抬起脸,深深地注视着端坐在书桌后的杜若衡,那双小鹿眼红彤彤的,楚楚动人。他用袖口随意地擦了擦眼角的泪珠,起身告退。
      就连离去的背影都显得那么孤寂,怎能把安慰她的话说得那样温暖?
      “崔宴,崔景岚,你就是个傻子。”
      随着杜若衡的小声嘀咕,她眼角一直悬而未落的泪珠终于顺着脸颊滚落,如同断了线的珍珠,砸在她还来不及收起的画作上,晕染开来。
      窗外的日光渐暗,吹进的清风卷起杜若衡的发丝与裙摆,还有书桌上画作的一角。
      松烟墨、凝光纸、还有纸上墨迹未干的天问山庄建造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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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崔宴:我终于出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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