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云歌

作者:dashee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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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夕


      那夜,无风无月,唯有琴音缠绕云烟,宛若苍山负雪,洗尽浮世万千。
      黎明的第一缕阳光射入阴暗的屋子里,陷在回忆里的杜若衡启唇轻唤一声“阿夙”,却再无可能得到回应。
      崔宴是最后一个被赶出来的。当他抱着怀里的悠扬琴,回过头去,正好看到杜若衡的影子映在紧闭的房门上,缓缓向下倒去。
      新年的钟声在紧锣密鼓地布置中悄然而至,众人脸上的喜色让人觉得那夜的琴音不过黄粱一梦。可当仅是数日未见的杜若衡再次出现在大家的视野中时,竟是让人恍然觉得她是踏着几个春秋而来。
      杜若衡穿着秋大当家精心为她缝制的红袄,安安静静地坐在大厅的桌边。从白色狐毛领中露出的白润光洁的下颌,已有些微尖。任谁都可以看出,今日的杜若衡比几日前消瘦不少,脸色更是惨白许多,就连嘴角的笑都显得有些力不从心。
      虚掩在宽袖中的手突然被一只温热的手包住,杜若衡缓缓侧过脸庞。
      “怎生手这样冰!”秋大当家讶然叹道,连忙唤来宋辞,吩咐,“快去寻个手炉来。”
      “不必麻烦,我无碍的。”杜若衡说话时气若游丝,更是一点说服力都没有。
      不多时,宋辞就将一个小巧的手炉塞进杜若衡手中,那手炉四周裹着蚕丝套子,暖和又不烫手。谢过宋辞后,杜若衡就看到宋亭和李准也挑起毛毡走进来。
      “若衡,几日不见,你怎变成这般模样了?”李准急急冲上去,凑到杜若衡面前仔细端详的同时,嘴里不断地嚷嚷着。
      “兄长倒是说清楚,我变成什么样了?”杜若衡蹙眉问道,目光流转间多了几分从前不曾有过的楚楚动人。
      “变丑了。”李准听见杜若衡还知道打趣他,便晓得应是无大碍,于是故意说了气话。
      气话是假,但气却是真的气。李准最气的,便是杜若衡这闷葫芦的性子。无论什么事,她都能尽数憋在心里,独自承受,半句话都不与旁人多说。长此以往,郁结于心、忧思过重。每到这时,他就觉得自己这个兄长当的很不称职。
      还有云清扬,李准真是觉得自己高看了他,还以为杜若衡起码会对云清扬讲些什么……
      今年的年夜饭格外热闹,便是杜若衡那张毫无血色的脸都被一旁的红灯笼染上嫣红。身畔的崔宴不时地夹些清淡的青菜放到杜若衡的碟中,却也能如常地应付别人的提问。
      不过,这间屋子里被问话最多的当属君如月,他那张人畜无害的脸最是讨长辈们的喜爱。
      杜若衡瞧着崔宴夹过来的菜,犹豫片刻,强忍着胃里的不适硬是将菜送进了嘴里。
      云清扬瞧着杜若衡如往常一般左手执筷,暗自思索她隐藏在桌下的右手腕间覆着什么颜色的缎带。
      “大当家的,不好了!”
      一名秋鸣寨的弟子一边嚷着,一边跑进来,满脸惊恐。
      杜若衡无比庆幸,这突如其来的声音盖过了她难以抑制的干呕声。只是暗自递来的手帕告诉她,没能瞒得过崔宴。
      “大过年的,说什么胡话呢!我好着呢!”
      秋大当家气势如虹,一拍桌子就将那名弟子吓得差点儿跪倒在地。
      等喘匀了气,那名弟子顶着秋大当家吃人般的目光,抱拳道:“寨门口躺了一具尸体,血淋淋的,可瘆人了。”
      一听到“尸体”二字,秋大当家的眼底似有熊熊烈火冉冉升起,怒起直言要去看看是谁在这个时间来寻晦气。宋先生是个文质彬彬的儒雅人,一贯见不得这种场面,便留在厅内等候。其余诸人皆随着秋大当家前去察看。
      纵然是江湖中人,不忌讳死人,却也不想在年关时被折腾出这样一桩事来,平白添堵。
      寨门口早已围了一圈秋鸣寨的弟子,最前面的十几名弟子举着火把,照亮了一方土地。原本围的是水泄不通,此时见来者是秋大当家,纷纷退至两侧,让出一条路来。
      来时做了许多设想,秋大当家在脑中把历来和秋鸣寨不和的人细细地捋了一遍。等真的看到那具尸首时,还是被惊得一愣。身量不高、背影苗条,似是一名女子。
      “你们几个,将她翻过来。”秋大当家随便指了两三名弟子,吩咐道。
      随后,秋大当家从身旁的弟子手中接过火把,亲自上前去瞧。拨开那女子脸上的碎发,露出了一张清秀的面容。凶手似是刻意而为,这女子遍体鳞伤,偏偏脸上一道口子都没有。
      杜若衡轻蹙眉头,只觉得这人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扶桑。”
      “云公子,你认识她?”宋辞出声询问。
      “在下与仙子曾在孙家堡见过这名女子,此人似是楚主的手下。”云清扬抹去了那场挟持,仅是简单地交代了两句。
      “追悼大会。”杜若衡补充道。
      “楚主的手下为何会被杀了丢在秋鸣寨门口?要丢也合该是丢在五霸山庄的门口才对。”李准摸着下巴疑惑道。
      总归不会是凶手不识路,错把秋鸣寨认成了五霸山庄。
      正当众人都心有百思的时候,宋亭出声道:“她身上的伤……有些奇怪。”
      大家的注意力又重新回到扶桑身上。扶桑身上除了几处刀伤外,都是一些细小的伤口,不长不短却很细,出血量很多,可将周身衣裳尽数染红。
      气氛愈发沉重……
      这样的伤口,也不完全陌生……追日残月教主的独门武器落霜,便可以形成这样的伤口……
      “真是晦气……先不管了,你们几个将她抬到柴房里,妥善保管,且待明日瞧瞧是何人来寻。”秋大当家当机立断,一副威严的形象与杜若衡常见的大相径庭。
      这样的秋大当家,才是那个少时就提刀立在秋鸣寨门口,誓与秋鸣寨共存亡的传奇女子。
      须臾,今日守门的弟子就七嘴八舌地将当时的场景描述了一遍。夜黑风高,他们只瞅见一个摇摇晃晃的人影前来,他们还未来得及出声询问,那人便倒在地上不动了,前去查探才发现人已断了气。
      “这扶桑到底是什么来头?”
      回前厅的路上,杜若衡故意揪着云清扬的袖子,落在其余人的后面,等拉开数米的距离后,才小声问道。
      “山薮的手下。”
      果然身份不简单。
      “那她怎么又成了楚主的人?”
      “自是去哄那个傻子做傻事的。”云清扬说得十分坦荡,转而,又疑惑道,“按理说,她现在该继续潜伏在那傻子身边才对。”
      都这样说了,就表明云清扬也不知道实情。其实,杜若衡很庆幸云清扬不知道实情,这至少说明这件事情不是他安排的。在此之前,她还很担心云清扬和秋鸣寨对上。
      “落霜呢?”
      思及扶桑身上的伤口,杜若衡又蹙起了眉头,问道。
      “还在我身上。”云清扬说完,又停下来,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我确定落霜没有丢。”
      看着云清扬这副紧张的样子,杜若衡竟觉得有些滑稽好笑。她微微勾了勾唇,惨白的月光下樱唇显得娇艳欲滴。
      “那你可知,这江湖中,谁用类似的武器?”
      云清扬摇了摇头,他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落霜,或者类似落霜的武器,都需要使用者有深厚的内力。而且,这类武器若是物尽其用,威力极大,他不可能一点风声都听不到。
      虽然,从扶桑身上的伤来看,凶手对此类武器的掌握程度十分堪忧……
      真是毫无头绪……
      夜风吹动了杜若衡宽大的袖口,一抹赤色逐渐显现,轻覆着骨节尽显的皓腕。云清扬移开目光,不复片刻前的无所畏惧。
      年夜饭的比刚才沉重许多,大家只是匆匆吃了几口就再没有食欲。茶点端上来的时候,杜若衡暗自抚上了腹部,只须臾就移开了。
      在围着火炉守岁的时候,杜若衡将流星镖掏出递给秋大当家,将清言宴上遇刺和天问山庄后山上堆满尸骨之事尽数告知。
      对着火光,秋大当家将流星镖上的花纹瞧了个遍后,面带肃容,直言:“这的确是墨侠的东西。可若要请墨侠出手,光是有钱是不够的,此人多半与墨侠或者墨阁有些交情。”
      “听闻墨侠为人孤傲,喜欢独来独往。能和他有交情的,没有几个。娘,你可知江湖上谁会与墨侠有交情?”宋辞往前探了探身子,问。
      “这我哪儿知道?”秋大当家反问,又用手不停地描摹着流星镖的棱角。忽而,她眼神一亮,说:“我倒是想到一个人。”
      “何人?”宋辞刚想收回身子,一听到秋大当家的话,立即问。
      “山薮。”
      山薮?杜若衡不着痕迹地看向云清扬,只见他面色如常,瞧不出有何异样。
      所以,他到底知不知道山薮和墨侠的交情?他既是山薮的主子,应当是知道的吧……
      杜若衡觉得自己愈发读不懂云清扬了。他似浅滩,又似深渊。
      “山薮在加入追日残月前,曾是墨阁的弟子。”
      云清扬竟然主动开口介绍,一点避嫌的举动都没有。
      “云公子果然见多识广。”
      秋大当家的这句,似是夸赞,又似别有寓意。
      “秋大当家谬赞,不过是身在江湖,不得不多打听些消息。”云清扬话锋一转,“山薮是被逐出师门,还是叛逃,可能除了他自己和墨阁的人,无人知晓。但可以肯定的是,他与墨侠,定是认识的。至于关系如何,就两说了。”
      “追日残月的四大长老,瑾瑜微瑕,山薮断袖,国君无目,川泽难言。并着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教主,都神秘得像隐在迷雾里,叫人看不清面目。”李准说话的时候,目光从未从云清扬脸上移开过半分。只是说罢,他又无所谓地邪笑了一下,贯如往常那副不着调的样子。
      只稍宋亭一个眼神扫过去,李准立刻又收敛了许多。
      “关于天问山庄后山出现数具骸骨一事,我也是第一次听闻,恐怕知道的还不如你们多。”秋大当家回忆道,“秋鸣寨与天问山庄相交甚少,上一次造访天问山庄的时候我还尚是孩童。在我的记忆里,天问山庄总是很热闹,屈老庄主非常喜欢结交江湖上的英雄豪杰。”
      “夫人可还记得长生崖?”久坐不语的宋先生突然开口。
      长生崖……这三个字犹如投掷入湖中的石子,让杜若衡的心底泛起层层涟漪。
      长生崖下无长生。
      江湖之人多数对此讳莫如深。令他们真正惊恐的远非“长生崖下无长生”这句话,而是牵扯出的百年前的那桩惨事。
      “百年前的那位蓬莱仙子忽坠魔道,杀万人以炼魔功,最终畏罪自戕于长生崖。长生崖深不见底,坠崖者无一生还。那时的江湖尸骸遍地,人人自危,都是因为离恨天心法……不过,那位蓬莱仙子在临终前将仅存的一卷离恨天心法撕毁,也算是良心未泯。”
      秋大当家的声音似钟,一下一下地敲在杜若衡耳中。旁人也常议论此事,她从来都是仿若未闻。可当同样的话语,从在乎的人口中说出时,方觉得刺耳无比。
      这个传言,曾广为人知,云清扬自然听过。他有些担心地看向杜若衡,却只见她面如常色地端坐在那里,就连衣角都规矩得紧,好似那个被居心叵测之人任意抹黑的主角不是她一样。
      与云清扬不同,自小远离江湖的崔宴是第一次听到这个故事。震惊之余,顿生出一股子心酸。既然长生崖深不见底,坠崖者无一生还,那她该是经历了怎样的苦楚才走到今日?纵然她如今安坐身侧,崔宴还是有种恍如梦境的感觉,生怕下一刻就从梦中惊醒,自此世间再也寻不到杜若衡的踪迹。
      回到最初的地方,这个看似再简单不过的事情往往伴随着旁人难以想象的坎坷。有些人,更是穷极一生都难以做到。
      再添一盏新茶。茶汤的余温自白瓷传入掌中,杜若衡默默感触着崔宴如此小心倍至的关怀。
      灯光缱绻,隐约勾勒出那双小鹿眼,灿若星河,真是像极了那个人。
      李准在听到秋大当家欲提当年旧事时,就低垂了目光。他的嘴角始终挂着一抹若有若无的讥笑,暗自将放在宋亭腿上的手收紧,惹来宋亭目光微动。
      李准想,秋大当家这般言辞凿凿,怕是难以想到她口中的罪无可恕之人就近在身畔,故事的主角就是她奉若神明的杜若衡。
      “所以……母亲是想说天问山庄后山的事情可能是有人修炼离恨天心法所致?”宋辞疑惑道,“可是离恨天心法不是早已绝迹江湖了吗?”
      “即便如此,我们也无法否定它再现江湖的那一日。”
      秋大当家说完,深深地望向了头顶高悬的匾额。短暂的沉默后,她哀叹:“那时,只怕又是一场腥风血雨。”
      遥远的未来暂且不论,单是近在眼前的,就有因为修炼离恨天心法而依旧存活于世的琉璃山上仙。他就像一个明晃晃的例子,在张告世人离恨天心法的魅力。虽然没有人知道琉璃山上仙是从何处得来的离恨天心法,但是这不妨碍他们想得到离恨天心法的心。
      离恨天心法没有真的绝迹江湖……很多人都有这个猜想。
      活死人,肉白骨……很少有人可以抵挡这样的诱惑。
      故事听完,屋外的鞭炮声骤然响起,守岁已近尾声。互道一声祝福后,便各自散去。
      回枯木园的路上,偶有碰到秋鸣寨的弟子问好,宋亭皆回以一个冷若冰霜的眼神,吓得那些弟子再不敢多言。
      就连一向和颜悦色的李公子,都是面带愠色。
      枯木园比较偏僻,走到后半程便基本不会再遇上人。杜若衡一直很好奇,宋亭为何独独选了这处园子做住所,却碍于情面,不好开口。
      总感觉,问起来十分唐突。
      等她站在窗前,仰望星空的时候,又有些理解宋亭了。
      直到……窗前出现了一张熟悉的俊脸。
      云清扬懒洋洋地抱臂倚在窗口,媚眼如丝,活脱脱一个勾人心魄的妖精。
      “仙子心中可有后悔?”
      声如碎玉,清脆婉转,在这边角四垂的苍穹下,引人遐思。那双顾盼流辉的多情眸,可窥探人心。
      不知怎的,杜若衡忽然想到许多年前,在她灭了祝其章氏的那个雨夜,他赶来问责于她,以那般口吻,仿佛笃定她之后会悔不当初。
      那时他们都称得上是年少轻狂,赌气的时候直往对方心口上捅刀子。
      后悔吗?
      她的确后悔……却不是后悔灭了祝其章氏满门,亦不是后悔自己所要承受的非议……
      说句不好听的,这不过是她罪有应得罢了,没有什么好后悔的。纵然知晓今日她会因这累累血债而背负骂名,她也依旧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其实从始至终,她便没有太多选择。
      她后悔的,只不过是自己先负气离开。
      “仙子?”
      云清扬看杜若衡双眼空洞得令人害怕,就稍稍站直了身子,试探性地唤了一声。
      “嗯?”杜若衡刚回过神,“后悔什么?”
      “那些被你所救的‘无辜之人’只道你是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那些捡回性命的百姓只言你是挑起纷争的罪魁祸首,那些你不惜一切也要保全的门派却反过来围剿你。”
      一声接着一声,云清扬说得缓慢又低沉,他的眼底渐渐蓄积起了狂风骤雨。
      “我非圣人,被误解时岂会不心痛?”
      就在云清扬以为杜若衡会否定的时候,她反问了他。
      正视自己的内心,而后是杜若衡此前从未体会到的舒畅。曾经,也有这样一个人,这样掷地有声地诘问过她。那时,她固执己见,断然回答了“永不后悔”。
      “那你……”云清扬突然禁了声,冷眼瞧着不远处走来的青色身影,几不可察地皱了皱眉头。
      “在下是来送点心的。”崔宴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瓷盘,介绍道,“三刀酥,雒阳的名吃。”
      白色的芝麻紧紧地裹着包满糖浆的糯米团子,一口咬下去,蜜与油瞬间流出,沾满整个指尖。
      这样的美味,只会让杜若衡感到反胃。
      她悄悄抚上胃口,因为今日进食渐少,胃部深深的凹陷下去。紧接着,她五指收起,抓皱了衣襟。
      窗棂后的举动,终是只有杜若衡一个人知晓。
      “云公子可要尝尝?”
      说着,崔宴就将手中的瓷盘端到云清扬面前。
      云清扬垂眸看了一眼酥黄焦嫩的点心,好似是施舍一般。
      这时,雪花不期然从空中飘落,有些跌入盘中化作水珠,有些粘在云清扬长而浓密的睫毛上,随着眼波流转像振翅欲飞的蝶。
      “不必了。”
      直至云清扬离开,杜若衡都未听到他想说却未来得及说的话。
      “你是故意的。”杜若衡断定到。
      崔宴莞尔一笑,不置可否。
      “何事?”
      崔宴故意支走云清扬,定是有要事相商。
      “公主既然已经找到浮生若梦的解药,为何迟迟不给兄长和云公子解毒?”
      万未料到崔宴想问的是这件事,杜若衡轻叹了一口气,看着窗棂外的青色肩角已湿了一小块,说:“进屋,我与你细说。”
      可是许久都未见崔宴动身,杜若衡想了想,恍然大悟后促狭道:“怕什么?你可是我八抬大轿、明媒正娶回来的。”
      霎时崔宴的脸就涨得通红,用袖子挡着咳嗽了好几声后才小声道:“也好。”
      烛火昏暗,散发着淡淡的清冷香味,细嗅可知是梅花混着李子和红醋栗。这蜡烛是公主府特制的,盛在琉璃罐里,罐璧还雕着如意花纹。
      对着烛火,崔宴眉头轻皱,一再地反复确认泛黄信纸上的内容后,还是不敢置信。他将纸塞回信封,隔着跳动的火苗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的杜若衡。似乎他想从杜若衡的脸上看出些什么,但是无奈杜若衡对着他的时候总是冷着一张脸,什么表情都没有。
      哪怕她勾勾嘴角,他都会很开心的……
      烛火不断地跳动,显得烛火后的那双桃花眼愈发朦胧。杜若衡的眼中像是盛着一汪深不见底的秋潭,让人望也望不穿。偏生崔宴就自甘陷落在这汪秋潭中,没有半点挣扎。
      沉默了一阵子,崔宴已经平静了许多,但他还是出声询问:“真的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问完以后,崔宴自己就给出了否定的答案。他真是有些痴人说梦了,若是还有别的办法,何至于苦寻至今。
      可这纸上写的是解药方子,却也不是……九穗禾,《拾遗记》所载:“时有丹雀衔九穗禾,其坠地者,帝乃拾之,以植于田,食者老而不死”。但这九穗禾究竟生在何方,是何模样,无人知晓。
      纵然得到了九穗禾,制成了解药,却也需以中毒者自身为炉,他人内力为火,七七四十九天,将解药彻底催化。无论是对于中毒之人,还是解毒之人,都是一场生死考验。
      最后,可能所有的努力都会化为一场空。
      甚至,杜若衡可能会因此……崔宴知道自己这样想很自私,可是他没有办法坐视不理,哪怕是万分之一的危险,他都不想让杜若衡涉足。他甚至有些不想让杜若衡找到九穗禾……
      但是,崔宴还是提出了要让有容绣坊去暗查九穗禾的下落,因为他知道杜若衡不会不管李准和云清扬。
      “不用,容老大他们是查不到的。”杜若衡毫不犹豫地就否定了崔宴的提议,“这件事,得去问那个人。若是他都不知道,那大概没有人会知道了。”
      “何人?”
      “棋圣,傀儡客。”
      崔宴一怔,傀儡客之名如雷贯耳,纵使如他这般对江湖事知之甚少的人,也对这个名字有着非比寻常的印象。年少时,就总听父亲提及此人,言语间赞叹此人才华的同时,无不是在遗憾这样的人才对朝堂是避如蛇蝎。
      据闻悉,傀儡客性格古怪。其他的世外高人多是隐匿踪迹,偏生傀儡客一点都不隐瞒自己久居雒阳的消息。这样一个厌恶政事的人还硬是选了一个政治中心安了家,也不知是怎么想的。虽然想寻傀儡客的人多如牛马,但是寻到的人却寥寥无几。雒阳虽不大,人口却众多,寻起人来都靠缘分。
      崔宴端着他那盘凉透了的三刀酥离开以后,杜若衡再也忍不住,用早已捏在手中的绣帕堵住了嘴。
      等绣帕拿开后,她平静地将其揉成团随手塞在了一个包袱里。然后端起烛台放到梳妆桌上,将发间的珠钗一个一个拆下来放进妆匣里,又拾起檀木雕梳一下一下缓慢地梳理着发丝。梳理妥帖的发丝在烛火的照耀下,泛着深红色的光。
      打磨精细的铜镜里,有一张白的有些不正常的脸,左边嘴角处还依稀挂着残血……
      杜若衡伸出左手,却在指尖快要触及到镜面的时候停下来,移开目光。一颗硕大的泪珠迅速从她的右眼滚落……杜若衡微微一怔,缓缓将左手撤回抹掉了泪痕。
      “驸马,床已经铺好了。”
      花深将被角捋了好几遍后,才直起身对刚进门的崔宴道。
      “嗯。”
      崔宴将瓷盘随手放在案几上,就走到床边脱去外衣,开始解腰带。花深此时已经将烛芯剪去一截,又丢了一块沉香木在香薰炉里。
      临走的时候,花深看了一眼案几上的那盘三刀酥,撅了撅嘴,满不情愿地将瓷盘端在手中。等出了屋,看着雪花毫不留情地落在盘中,花深忙将袖子盖在盘子上,护着糕点往园外跑。
      为了这盘三刀酥,驸马可是一整个下午都窝在后厨,而公主却一块都没吃,就这般原封不动地让驸马又端了回来。花深心里替崔宴委屈,嘴上却是半分杜若衡的不是都不敢说。
      夜半三更,雪下得更大了。
      一道黑影从枯木园上空闪过,从窗户翻进了云清扬的房间,地上很快就蓄积了一滩水。
      “属下参见教主。”
      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黑暗里那双柳叶眼紧紧地盯着地板,不敢乱看“。
      “山薮,扶桑的事你已知晓了吧。”
      从床幔后传来的声音懒洋洋的,却让山薮的腿一软,跪在地上起不来。几息之间,他的额角已有薄汗。
      “教主息怒。”山薮的气息已乱,匆忙解释道,“清言宴前,属下发现扶桑已经十日未传回消息,心下起疑,就暗中去查……”
      “噢?查到什么了?”
      “楚主的人忙着在四下寻找扶桑的下落,据说人是在孙家堡里不见的,就是悼念大会那天……”
      “那扶桑是被何人抓走?抓去了何方?”
      “属下……”山薮咬了咬牙,“属下不知。”
      “废物!这么久了,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
      “清言宴开了没几天,属下就收到老女……瑾瑜的信,叫属下火速赶往少阳一趟……属下就只好派几个弟子暗中跟着楚主的人去找扶桑的下落……属下也是刚得知扶桑已经……”
      “那楚主岂不是也已知晓扶桑死在秋鸣寨门口?”
      “是这样的……”
      云清扬再未开口,山薮也不敢乱说话,生怕惹了云清扬的怒火。
      视野里一片黑漆漆的,月色只撒在床幔上,山薮悄悄抬起头,就看到床幔后伸出一双修长白皙的手,他又赶紧低下了头。
      云清扬将床幔拨开,坐在床榻边,对着地上的山薮说:“人在秋鸣寨的柴房,你去将她带回昆仑好生安葬了吧。顺便告诉川泽一声,就说我让他去找他师父一趟,即刻出发。”
      “是。”山薮松了一口气,刚站起来就听见云清扬吩咐。
      “留一封信让秋大当家安心。”
      还留一封信?安心?安什么心?怎么安心?山薮纳闷极了,他觉得这个差事不是太好办……但他也不敢多问,胡乱应下后就又翻窗走了。
      等山薮出了枯木园,才想起来瑾瑜交代让他调查的事的结果还没有跟云清扬汇报。山薮停下脚步,摸了摸怀间的流星镖,好一番犹豫后,还是没有胆量再回去面对云清扬的冷脸。
      算了,索性也不是什么大事,等下次见面再说吧。
      山薮自己在心里宽慰完,就甩了甩袖子接着往柴房处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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