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靡不有初(四)
“顾泽风,你猜我们到哪里了?”简薇突然兴奋地开口。
“嗯?”顾泽风侧了侧耳朵,“是未央湖么?”
“是啊,还记得田姨的店么,”田姨在学校里开了家小卖部,因为未央湖离篮球场不远,大学时陪顾泽风打完篮球两个人经常会在这里买汽水和冰淇淋。“这么多年学校里很多店都换了,可是田姨的店一直在呢。”
“走吧,我们再过去买汽水喝,味道没变哦,我记得当时你可喜欢喝了。”简薇拉着顾泽风来到小店边。“田姨,两瓶橘子汽水。”
“简老师,又来买汽水啦。”田姨看到简薇笑着招呼。
“是的呀。”简薇满脸的笑意盈盈。
“今天怎么这么高兴,”田姨透过老花眼镜看了看简薇身边的顾泽风,“这不是以前和简老师经常一起来的男生么。”
“小伙子,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两个人要好好的。”说着转身拿出两瓶橘子汽水,利索地把瓶盖开了,插入两根吸管。这还是那种很老式的汽水瓶子,沾满了回忆的气息。
简薇把汽水递到顾泽风手上,“你喝喝看,想念吧这味道。”
顾泽风摸到瓶口,再摸到吸管口,轻轻地吸了一口。汽水的香甜瞬间沁了满嘴,然后顺着咽喉,一点点融入四肢百骸。
他听到田姨说“小伙子,要好好对简老师,你不知道,简老师经常来这里买汽水,喝着喝着就哭了呢。”
顾泽风的心轻轻一抽,莫名的,眼角微湿。
两人在未央湖旁的长椅上坐下。
“顾泽风,刚才。。。你别听田姨乱说。。。”简薇咬了咬唇,她明白,爱和不爱都一样,由不得别人也由不得自己。虽然曾经无数个夜晚她辗转难眠,无数次在有他们回忆的地方泣不成声,那段他在黑暗中苦苦煎熬的日子,她在遥远的大洋彼岸,也同样的饱受折磨。
“简薇,”顾泽风微微地蹙眉,神情有一闪而过的哀伤和脆弱,他缓缓地伸出手,手背先是碰到了简薇的手臂,然后顺着手臂缓缓地上移轻轻地触到她的脸。
简薇羞红了脸,一动不敢动。顾泽风的手掌厚实而温暖,他的手指修长,由上而下,轻轻抚过她的额头,眼睛,鼻子,脸颊再到她的唇。他的动作轻柔,小心翼翼,就像在抚摸一件稀世的珍宝,有着隐忍的深情。
简薇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个美好的梦境中。周边的一切刹那间离她好遥远,她的眼前只容得下一个他。天道忌盈,太过完满的东西容易破碎,太过美好的东西容易幻灭。简薇恍恍惚惚觉得,这一刻,能永远停留,那该有多好。
不远处传来一群少男少女嬉笑的声音,越来越近,是周末刚打完球的年轻学生们正嘻嘻哈哈地走过来。声音中还透着不知世事的无畏和青春的烂漫。一帮人从他们坐着的长椅边经过,寂静的时间魔法似乎在刹那间被打破。
顾泽风像是被惊醒了一样,收回了手,不再言语。
简薇低下头,强笑道“怎么样,我是不是更美了?”
顾泽风轻轻地笑了下,那笑却有些力不从心。他想的是即使是那么铭心刻骨的容颜,居然都渐渐模糊了,他想不起她的样子,想不起她笑起来两颊浅浅的梨涡,想不起她小鹿般明亮的眼睛,想不起她那头蓬松而柔软的短发,想不起她低下头时露出的那一截洁白而光滑的脖颈。
有些人那么近却又那么远,他指尖的温度是真实的么,他耳畔听到的温软细语又是真的存在么?神佛从不眷爱于他,有些事不是不想而是不敢亦是不能。
她在那里,一切安好,就好。
两人喝完汽水,又在学校逛了很久,简薇带他去了图书馆,去了两人以前经常上课的教室,甚至是还带他去了以前两人常去的学校边的小电影院。从上午一直到暮色渐沉,漫天的红霞给天空涂上了一层妖娆的红色。简薇已经很久没有那么快乐了,他们这样的相处,不问过去,不期将来,没有愧疚,没有负重,仅仅就是久别重逢的两个人单纯的回忆往事。
“顾泽风,再陪我吃个晚饭再走吧,”时间过得太快,简薇舍不得。“我们去以前经常去的那家烧烤摊,你都不知道以前只是小小的一家铺子,现在都做成连锁店了。”
顾泽风没有拒绝。两人走到学校外的“垃圾街“上。T大的垃圾街很有名,因为街两边都是各种小吃店,饭店,很多人慕名而来,久而久之就有了垃圾街的称号。
冬天的天黑得早,刚才还是晚霞漫天,一转眼已经暮色四合。垃圾街上亮起了灯火,人来人往。这里是高教园区,周围很多其他学校的人也会过来吃饭。
顾泽风在人多的地方走起来就更困难,盲人每走一步其实都是试探着的,饶是他走起路来依然身姿挺拔,但是还是能一眼看出来他眼睛有问题,再加上手上的盲杖就更加惹人注意。简薇一边走一边替顾泽风挡住推推搡搡的人群,时不时地还有“瞎子”“太可惜了“”之类的飘进耳朵。简薇开始后悔带顾泽风来这里了。
“要不我们还是换个地方吃饭吧。”简薇央求道。
“不了,你不是想吃那家烧烤么,我也很久没吃了。”
简薇看着顾泽风坚毅的侧脸,不再言语。
两人走到阿三烧烤,简薇把顾泽风安顿在椅子上,就忙着去点菜。这里生意太好,老板招呼不过来,都是需要自助的。
简薇拿了个盘子挑了些肉串和蔬菜,就匆忙跑去结账区。队伍排得老长,她一边排队,一边探出脑袋去看坐着的顾泽风。
他一个人坐着,脊背挺直,眼眸低垂,一双手交握在盲杖顶端,在人群中格外显眼。来了一伙人,流里流气的,看上去像是这片职高的学生。
“喂,起开,让老子坐。”为首的顶着黄毛,站在顾泽风面前,喷出一口烟来。
顾泽风蹙了蹙眉,没有反应。
黄毛低头凑近顾泽风一看“呦,还是个瞎子啊,瞎子还来吃烧烤,真是稀奇,哈哈哈”一边说,一边就踢了一下桌子。
简薇一边排队,一边时不时地探头去看顾泽风,看到这一幕的时候,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她盘子也不要了,冲了过去,挡在顾泽风面前。“你们干嘛!”
“呦,瞎子还泡妞,这妞到挺凶,”黄毛露出猥琐得表情,他身后跟着的三个人也随着发出□□的笑声。
“简薇,你干嘛,”顾泽风一把拉住简薇,想把她拖开。
简薇一张脸气得通红,她不理会顾泽风,只是固执地挡在他面前,“我们先来的,凭什么让给一群疯狗!”不甘示弱。
黄毛听了勃然大怒,“臭娘们,敢骂老子!”
“骂得就是你们,一头的黄毛不是狗是什么,疯狗才乱吠!”简薇像被激怒了的母鸡,不管不顾,他们怎么骂她不要紧,但他们不能这样对顾泽风。
“简薇,你回来!”顾泽风站起身,用力钳住简薇。
简薇只觉得他的力气大得惊人,被他拽得向后踉跄了几步。
“顾泽风,你干什么拽我,我不怕他们!”说着就要挣脱他的手。
“哈哈,”黄毛掐掉了烟头,大笑起来“看到没,这瞎子就是个孬种,还要女人替他出头。”
顾泽风没什么反应,简薇被彻底激怒了,冲上去就要去打黄毛,“道歉,我要你道歉!你妈没教你礼貌么!”简薇愤怒地瞪着他们。
顾泽风狠狠地把简薇拉到身后,他的神色冷峻,嘴上却只是说:“我没事,简简,别跟这种人生气。”
卷毛伸手就拿起桌上一瓶空酒瓶,“还想让老子道歉,我倒要看看你有什么本事”说着就举起酒瓶向着他们砸过来。
简薇大惊失色,想也不想一个转身,紧紧抱住顾泽风挡在他面前。酒瓶砸在他们旁边的电线杆上,哗啦碎了一地,有一块玻璃碎片溅了出来,从简薇的额角划过。简薇到不觉得有多疼,只是立马有血流了出来,顺着额角往下滴。
黄毛看到血也是傻眼了,他今天刚失恋心情不好,想到一个瞎子都在泡妞就有气,本来想吓吓他们,撒撒气,根本没想会弄出血来。心里一慌,怕真惹出大事,忙带上兄弟溜了。临走还不忘撂下一句狠话,“妈的,别再让老子遇着你们。”
“简简,你没事吧。”顾泽风睁着无神的双眼,伸手要去摸简薇的脸。
简薇怕他担心,忙握住他的手“我没事,顾泽风,酒瓶砸到旁边的电线杆上了。我们走吧,烧烤只能下次请你吃了。”
这个时候简薇才觉得额角疼痛,她顾不得额头上不断滑落的血。只想赶快把顾泽风带走,她知道今晚这样的情况,顾泽风心里一定很难堪,很不好受。
刚走了几步,就听到有路人大叫“哎呀,姑娘,你怎么头上都是血!”
顾泽风闻言,整个人抖了抖,脸色瞬间变了,他不由分说地便顺着简薇的手去摸她的头,手上便有了腥热而湿润的触感,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下。
“我没事。。。顾泽风。”
顾泽风突然就站住了,神色惨白,一双眼睛在路灯的照射下黝黑得可怕,绝望得可怕。“简薇,瞎子很容易骗是吧,我问你,骗瞎子很容易吧!”他愤怒的大喊,盲杖不停地重重地敲击在地上。
简薇从来没看到过这样生气的顾泽风,怔住了,不知道该怎么开口。“我不是骗你。。。”我只是怕你担心。
顾泽风神色惨淡,却突然沉寂了下来,胸口不断地起伏,整个人似乎都在发抖,大概十秒钟左右,他掏出手机,只是冷冷地吐出几个字“去医院。”
简薇是被120带走的,简薇其实觉得她只是被割了一道小口子,没必要这么隆重,但是看到顾泽风冰冷的神情,她还是默默地又把话咽了回去。
一路上,顾泽风都一声不吭,显然气得不轻。直到到了医院,简薇被带进急诊室,顾泽风依然没开口说过一句话。
肖斯言赶到的时候,就看到顾泽风正一动不动地坐在急诊室的候诊椅上,像一座石雕。
简薇也刚好从诊室里出来,她的额头被缝了三针,贴了块纱布,此刻伤口传来一阵阵刺痛。她从小到大身体都很好,没病没伤没痛,这次受伤流了血还破了相都是为了顾泽风,而那个人没好言安慰她也就算了,还摆了副冰山脸。
气得整个头都开始疼了。
“你没事吧,简老师?”肖斯言看到她出来,忙上前去看她伤口。
简薇瞥了顾泽风一眼,他还是冷冷地坐在凳子上,也不说话,简薇也不知道是伤口更疼一点还是心里更疼一点,气鼓鼓地道:“不用你们管!”
“那我开车送你回去吧,回去好好休息。”肖斯言掏出车钥匙。
“不用,我自己打车。”简薇说着头也不回地走了。
肖斯言看到简薇在医院门口坐上出租车,才回来,他拍了拍顾泽风的背,无奈地叹了口气。“她坐上出租车走了。”
听到这句话,顾泽风整个人突然如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整个人瞬间颓了。他垂着眼不说话。
肖斯言看着他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说你好歹也对人简老师温柔点,人家可是为了保护你才受的伤。。。”
“。。。。。。”顾泽风依然垂头不语。
肖斯言看着这样的顾泽风,最后还是长长地叹了口气,“你也别太责怪自己了,我看简老师的伤应该没什么大碍。。。”
简薇回到宿舍的时候把可欣吓了一大跳,听简薇气呼呼地讲完了事情经过,连连感叹,“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猜到故事的开头,却没猜到结尾。”
简薇又扔了个抱枕过去。
故事的开头很美好,故事的结尾不欢而散。世事,大多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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