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

　　简薇喝完一罐，紧接着又喝了第二罐，然后是第三罐。她的双目通红，脸上也是绯红绯红的，往学校里面走去。

　　心口像是被什么堵住了一样，连呼吸都是困难不堪的痛楚。她迷迷糊糊地想着，不知不觉地走到了大学时期的女生寝室楼下。

　　顾泽风曾经在这里无数次地等过她，接过她。晴的天雨的天，冬去春来，好像掀开窗帘他还站在楼下朝她挥手，笑容璀璨。

　　然后，她就看到了他。顾泽风正孤零零地坐在寝室楼下不远处的长椅上，那边刚好是路灯照不到的地方，他的身形陷在黑暗里，可是她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她眨眨眼，还以为是自己酒喝多了眼花了。她的酒量并不好，喝了三罐啤酒，而此时红酒的后劲也上来了，人就莫名地晕晕乎乎。

　　她走上前，在他身边坐下，轻轻叫他:“顾泽风。”

　　“你喝酒了？”顾泽风似乎一点也不惊讶简薇怎么会突然出现，只是皱了皱眉问道。

　　听到他的质问，确认无疑是顾泽风，简薇的一颗心突然就放松了，她闭上眼，斜靠在椅背上。

　　“你怎么会在这，顾泽风？”

　　“我来学校办点事，刚好经过这里。”

　　“什么事？”喝了酒的简薇居然有点咄咄逼人。

　　“公事。”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公事？你是不是也想起了从前所以来的？”

　　“。。。。。。”

　　简薇没等到回答也不以为意，夜风是冰凉的，可脸上和胸口还是热的，远处有稀稀拉拉的脚步声，再远处有学生的交谈声一下两下地传了过来。

　　她想，此刻身边的他，也是这样感受世界的吧。

　　“对不起。”她郑重其事地道歉。

　　顾泽风的面上平静似乎被撕裂了一道口子，他的目光落在地上某个虚空的点。良久，他开口，声音有丝不易察觉的暗哑，:“你没有对不起我。”其实，是他欠她太多。

　　简薇睁开眼，看了他一会儿，忽然说:“你明天有空吗？”

　　顾泽风沉吟了下，点点头。

　　简薇笑了笑:“你很久没回来了，我们明天可以在学校里好好逛逛。没有比我更好的向导了。”她拍拍胸脯，一边说着一边打了个嗝，空气里顿时弥漫着一股酒味。

　　“你喝多了，还是早点回去休息吧。”顾泽风蹙眉，伸手碰到了身边的人的胳膊。“我送你回去吧。”

　　“好，”简薇从善如流，顺势凑到他怀里。

　　顾泽风一愣，感觉手上的传来的温度仿佛烫得吓人，似乎要把他的心烧出一个洞来。
　　简薇干脆躺倒在他腿上。

　　仰头望去，漆黑的夜空，月色孤俏，没有星星。昏黄的路灯下他的眉眼只能看到影影绰绰的轮廓。

　　简薇伸手去摸他的眼睛。他的睫毛很长，一扇一扇的摩挲在她的指尖，随着她的触摸，他的眼皮轻轻颤着。

　　顾泽风微俯下腰，让脸能正对着简薇，任她的手轻轻碰着他。

　　“顾泽风，”她唤他名字。

　　“嗯。”

　　“你知道李立仑和郭颖么？”她突然说起不相干的话题。“他们毕业的时候分手了，还抱头痛哭了一场。”她顿了顿又说:“张哥和周茉也分手了，两人也是当面摊的牌。”

　　“。。。。。。”

　　“他们分手都至少还能面对面讲清楚，我们分手，为什么只有一个电话，为什么我只是被通知到的？”简薇突然收回了手，问他。

　　她的眼还带着微微的醉意迷蒙，看他。

　　他的轮廓在夜色中是模糊的，虚幻得像一场梦。

　　早知道是这样，如梦一场，可她却没有办法遗忘。

　　“简简。。。”顾泽风的尾音消逝在静谧的夜色中。

　　简薇忽然用一只胳膊撑着，半坐了起来。她目光灼灼地望着顾泽风，脸凑近他，似乎想要去吻他。

　　下一秒钟，突然翻身下地，跑到远一点的地方弯下腰开始呕吐起来。

　　直到翻山倒海的吐了一圈，才疲惫无力地靠在了顾泽风的肩上。

　　她为什么老是在顾泽风面前那么丢人，她迷迷糊糊地想着。

　　顾泽风送她回了宿舍。他一边轻点着盲杖，一边搂住简薇的肩往教师宿舍走去。这条路他一个人默默走过很多遍，其实。

　　简薇不太记得请自己是怎么回去的，许是酒意太浓这个晚上她睡得很沉。第二天是周六，一大早就听到可欣咚咚咚地跑过来，把她摇醒，“简薇薇，简小薇，你快起来看看是谁来了.”满脸兴奋。

　　简薇顶着红肿的眼睛，懒懒得坐了起来，一脸不情愿，“谁啊，你idol来啦，兴奋成这样，口水都快掉下来了。”

　　“真的，你快去看，”可欣笑咪咪地，一脸期待地看着她。

　　“不想看，我只想睡觉好么，姐姐，让我再睡一会儿”，说着就一把拉住被子蒙上头，就要躺下去。

　　“别别别，”可欣拖着简薇硬把她拉下了床，“你看了肯定不会后悔的。”

　　简薇无奈地叹了口气，掀开窗帘朝外看去。

　　时间仿佛在一刹那静止了。顾泽风正站在宿舍楼下的老槐树底下。阳光明媚，透过树叶，金色的光斑一点一点地落在他的身上，他的周遭都染上了一圈淡淡的光晕，乍看之下美得不似真实。

　　简薇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他就单单只是站在那，就可以摄人心魄。

　　“他站在那好久了，我刚出门去超市的时候就在了，回来的时候他还是那样站着，简直都快成雕像了，”可欣转头看了简薇一眼，摇摇头，一脸痛心疾首的表情:“我刚过去问他是不是找你的，说你还在睡觉，要不要上我们楼坐着等你，你猜他怎么说，居然说就在楼下等你，让你多睡一会，实在太温柔了。虽然顾泽风眼睛瞎了，不过他那张脸真算得上人间绝色。你还不快去，等人家真走了，可有你哭的了。”

　　简薇咬了咬唇，不敢犹豫，“我下去一趟。”说着匆匆地冲出门去。

　　简薇一路小跑下了楼，气喘吁吁，刚出了大门，看到顾泽风，不知道为什么就停下了脚步。

　　今天的顾泽风穿了一件质地柔软的衬衫，外面穿了一件米色的风衣，他的双手交握在银白色的盲杖上，漆黑的眸子犹如黑色的宝石，神秘而美丽，视线落在遥远的虚空之处。脸上的神情认真而平静，堪堪望去，阳光之下的他，眉目如画，干净清澈，温润如玉。

　　“顾泽风，”她唤他。

　　顾泽风转向她的方向，浅浅地一笑。

　　很多年以后，简薇每次想起顾泽风，剑眉星目神采飞扬的少年模样在脑海里已渐渐模糊，却独独此时此刻的笑容狠狠地烙印在脑海中，清晰如昨。

　　简薇眼眶微湿。她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缓缓走了过去。生怕一不小心踏碎了这场美丽的梦。

　　“顾泽风，”她走到他面前，仰起头轻轻唤他，“你怎么来了？”她穿着睡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和一双睡眼惺忪的双眼，她想，还好他看不到。

　　“。。。。。。”对面的人好半天不说话。

　　这人大老远过来等那么久怎么不说话。。。简薇咬了咬唇，她是记得她在女生宿舍楼下遇见了顾泽风，后来。。。啊，后来她约了他来着。
　　她懊恼地拍拍脑袋：“啊，对不起，我昨天喝多了，差点忘记今天约了你了。”

　　顾泽风轻轻地笑了笑。“那你今天还有空吗？”

　　简薇被他的笑容击中，心驰荡漾，好半天才说：“当然有空。就是你可以给我打电话呀，我昨天喝多了，今天就起晚了。“

　　“没关系，“顾泽风说，”也想让你多睡一会。“

　　简薇受宠若惊，重逢后的顾泽风一直是清淡冷漠的，这还是第一次在她面前表现出如此眉目舒展的样子。

　　“啊不对，你再等我5分钟，我。。。还穿着睡衣，我去楼上换个衣服就下来。”简薇努力让自己语气冷静下来，别高兴得太明显。“我很快的！“简薇一边手舞足蹈地往楼上房间跑去一边不忘回头叮嘱顾泽风。

　　顾泽风侧过头，面向简薇离去的方向，黑眸温柔纯粹，微微笑了笑，“去吧，我等你。”

　　简薇冲上楼匆匆洗了个脸刷了个牙，衣柜里随便吧啦出一套手忙脚乱地穿上。可欣看得直摇头，“我说你能有点出息么，昨天晚上哭成啥样了，现在就高兴成这样了。”

　　简薇红了脸又一溜烟的下楼去了。

　　简薇带路，顾泽风搭着她的手肘，落后小半步走着。简薇很久没和顾泽风这样亲密地并肩走在一起了，就走得小心翼翼。

　　顾泽风的手只是轻轻地搭在简薇的手肘上，完全没使力，盲杖轻点地。他的头微微低垂着，走得认真而专注。简薇感觉自己的呼吸都被夺走了，只觉得身边这个人真是好看得要命啊。阳光把他的眸子映成了浅浅的琥珀色，长长的睫毛像小扇子一样在下眼睑投出一抹浅浅的阴影。

　　刚开始还走得小心翼翼，过不了多久，简薇注意到地上的影子，起了玩心。他们一前一后的走着，随着步伐，影子时而交错，时而分开。简薇把脑袋往顾泽风的方向凑过去，两个人便好像成为了一个人，简薇比了个耶，又在脑袋边做了个手势，这样看过去又像兔子耳朵一样，正玩得不亦乐乎，身边的人脚步突然停住了，简薇被后劲拉着一把撞在了顾泽风的胸前。

　　“怎么了？”简薇一边揉着后脑勺一边转头去看他。

　　“跟一个盲人走路是不是很累？”他问。

　　简薇心一惊，却见他面上神色还是平静而温柔的，暗暗地松了口气。“怎么会。。。我刚开小差了，就是有什么要注意的地方，你要告诉我。”

　　顾泽风微微一笑，“其实不需要特别注意什么，盲人的其他感官很敏锐的。”身边这个人还是和以前一样，有她在似乎连空气都变得跳脱而灵动。

　　简薇听他连着两次说到盲人，心里有点微微的刺痛。狠了狠心，还是开口问道:“你的眼睛是一点都看不见么？”她知道很多盲人眼睛还是有光感的。

　　“嗯。”简短地回答。

　　简薇有些难过。“治不好么？”她的声音闷闷的。

　　身边的人握着盲杖的手微不可见的停了下，复又敲打在地上。“治不好。都过去了。其实也没什么，时间久了也就习惯了。”

　　简薇知道他不想回答，也就不再追问。

　　两人闲庭信步地在校园里逛着。简薇把沿途看到的讲给顾泽风听，哪幢楼没变，哪幢楼重建了，路边上种了什么树，哪条路又拓宽了，而后又絮絮叨叨地说些学校里的趣事，以前教他们的李老师家里拆迁了分了好多套房，以前还是助教的小胡老师现在都自己带研究生了，她在学校里偶遇过他们班以前的胖哥，现在都瘦得认不出来了还有他们班的沈浩居然和来燕结婚了，当时两人一句话都没说过来着。。。

　　顾泽风大多时候都只是静静听着，嘴边噙着些笑意，眉眼温柔。

　　身边的人声音温温软软的，他觉得他的心像是被人细细捏着，有暖意混着些微的疼痛蔓延过四肢百骸。

　　这么多年，那些在地狱里摸爬滚打煎熬着过来的日子，那些刀山火海烈火烹油挣扎着过来的日子，他一直鞭笞着自己，不敢有丝毫的放松和懈怠，就为有一天他还能像这样站在她的身边。

　　这一刻，似乎所有的苦难都有了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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