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风

　　大年初二的时候，疫情突然来势汹汹。每个人都被困在了自己的城市，被困在了自己城市的家里。

　　顾泽风仿佛再一次消失在这尘世间，音讯全无。简薇似乎早有预感，毫不意外。他们每一次的告别都特别漫长，漫长到似乎这一生一世都不会再相见。

　　如果顾泽风对她关上了门，她还有什么理由可以打开。

　　她也给肖斯言发过微信，有一天深夜时分，肖斯言突然给她打电话了。电话那头似乎信号不好，嘈杂的背景声时断时续地从听筒那头传来。肖斯言问她过得怎么样，疫情严不严重，他们那个小区情况怎么样。简薇问顾泽风在哪里，和他在一起吗，回应她的只有沉默。隔着几万公里的距离，她似乎能感受到对面沉甸甸的心事。良久，肖斯言说他们一切都好，让她疫情期间一切都要小心，便匆匆挂了电话。

　　再发消息，便如石沉大海再无回音。

　　这期间，可欣也和她通过几次电话，听她说她和家里人闹得厉害，柏宇打算去北京发展，艺术家总有着一腔热血和浪漫的情怀，对一成不变的生活总感到厌倦。可欣想随着他一起去北京，遭到她父母的强烈反对。她一个女孩子为了一个男的，放弃安稳的工作，避风的港湾，仅仅是去追逐一道光，一缕风。

　　可欣很执着，如果不是疫情，可欣早就飞到北京去了。

　　有些人一旦爱上就如飞蛾扑火，义无反顾。

　　可欣是这种人，后来简薇才知道，她也是这种人。

　　小舅妈早就偷偷地向简妈妈告状过了，简妈妈其实也明里暗里跟她暗示过，简薇坦坦荡荡，她跟顾泽风本来就是清清白白什么都没发生。

　　有些人会从你的生命里消失，有些人却会走进你的生命。何彦俊这个人就像是平地冒出来似的，等简薇意识到，他居然已经渗入到简薇的生活里来了。

　　疫情期间，都是网购买菜，平时都是简薇自己去小区门口拿的，有一天社区志愿者打电话给她说会帮她把菜送上来。打开门，简薇认出了何彦俊，他穿着一次性雨披，带着口罩，手上提着两大袋她订的蔬菜水果，眼神清亮而充满暖意。

　　后来，他会经常给他们送些吃的，对她嘘寒问暖，关怀备至。

　　简薇不傻，他知道他的意思，这样踏踏实实的陪伴和温暖，谁不动容，谁不眷恋，可是她其实是个很执拗的人，她和顾泽风之间还差一个结局，是她追寻了很久的一个结局，在那个结局来临之前，她没办法全心全意地再投入一段感情。

　　三四月春深的时候，疫情渐渐好转，终于在四月的某一天，简薇回到了S市。

　　一回到UQ，整个办公室的窃窃私语和议论纷纷让她很容易地就听到了八卦的核心，顾老大回来了，还带着他的未婚妻，据说两人已经在英国订了婚。

　　办公室的同事们的眼光有意无意地飘向她，圆圆看着她好几次欲言又止。

　　简薇很平静，尽管心里已经洪水滔天。

　　她拿着杯子去茶水间的路上如愿看到了顾泽风，他似乎又瘦了很多，清俊的容颜苍白而疲惫，一双黝黑的眸子平静无波，似乎有终年不化的雪山覆盖上头。

　　他们在走廊上相遇，她凝视他，心尖发颤，然后她的目光轻轻地停留在他身边的人上——

　　是明艳动人的一张脸，她认识，是沈婉如，她挽着顾泽风的手，两人姿态亲昵。沈婉如是当年他们学院的院花，早就有谣言说她是和顾泽风一起休学然后转学到英国读书的，也有谣言说顾泽风早跟她在一起了，两人才一起决定去英国留学。那些谣言她曾统统不信，如今故事中的女主角猝不及防的出现在她眼前，简薇觉得自己活成了一个笑话。

　　她看到沈婉如的无名指上有一枚闪亮的钻戒。她想挤出一个笑脸，想说点什么，微微张嘴，喉咙却似乎被什么堵住了，干涩炙痛。

　　他们手挽手从她的身边走过，步伐轻快，没有停留。经过她身边时，沈婉如似乎认出了她，朝她微笑点头示意，眼神里有淡淡的抱歉。

　　心尖是凉的，手指也是冰凉的，简薇呆呆地站在原地，觉得自己浑身上下似乎都坠入了冰窟，她冷得不能动，可是很奇怪，脑子却似乎仍能运转得飞快，她的脑子里冒出几个词，男才女貌，金童玉女，天作之合。

　　那么她。。。又算什么。

　　一回到工位上，圆圆连忙关切地来问，:“简薇，你没事吧。”圆圆安慰她:“没事，想开点，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简薇喝了一口刚冲好的咖啡，笑着摇摇头，说:“没事。”

　　咖啡再苦再涩，又怎么抵得上心里的。

　　顾泽风一个上午都在开会，快中午的时候才回到办公室。简薇没去吃饭，一直在等他。看到他进了办公室，她也立即起身跟了上去。

　　“顾泽风，”她跟在他身后开口。

　　顾泽风的脚步没停，面上神情没什么变化，“什么事，”他问，语气清淡，像在问她今天吃了吗。

　　“你不觉得需要跟我说什么吗？”简薇看着顾泽风的瘦削背影，眼神逼人。

　　顾泽风的声音平静。“我需要说什么？”

　　简薇顿了顿，才开口:“你跟沈婉如是真的吗？他们都在说你们要结婚了？”语气是轻颤的上扬，带着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小心翼翼的恳求和希冀。

　　顾泽风突然回过头来，面向她，神情变得残忍而冷酷。他说:“是。”没有一丝犹豫和迟疑。

　　空气仿佛都停滞了，四周安静得可怕。春日斜阳透过窗户落下斑驳的影子，本该是最明媚的好春时节，此刻却连空气似乎都碎成了冰渣子，一片一片剜得人骨肉分离，鲜血淋漓。

　　简薇能听到自己沉重的呼吸声，能听到自己牙关打颤的声音，能听到伴随胸口起伏剧烈的心跳声。刀锯斧割，神魂抽离，也不过如此罢。

　　“那我呢？”她听到自己声音颤抖，轻轻地响起。

　　似乎问了一个可笑的问题，顾泽风勾了勾嘴角，他走到办公桌边，手背碰了碰椅背，然后坐了下来。方才开口:“同事，老同学，前女友？你认为呢？”

　　简薇看着他冷酷面容，觉得眼前这个人好像是他又不是他，陌生得好似从不认识一般。而仅仅几个月前，他曾给过她固守沉默的等待，给过她温暖坚实的怀抱，给过他缱绻深情的亲吻，给过她沉溺留恋的亲昵。

　　“你和沈婉如是假的吧，是骗我的吧，我不相信，明明我们。。。”简薇深吸了口气，眼睛通红眼神却坚毅。

　　顾泽风别过头去，良久，才重新面向她的方向，平静地开口:“对不起，简薇。我承认再见到你是有一时的念旧，但我爱的是婉如，这些年一直是她陪在我身边，我们快要结婚了。如果有什么让你误会的话，我很抱歉。”

　　简薇如遭雷劈，脸色唰地惨白，毫无血色。他的话平静而残忍，粉碎了她最后的希望和自尊，因为她居然无从反驳。她只是他一不小心的动心，一不注意的念旧，仅此而已。

　　简薇在原地站了几秒钟，目光带着灰败的颓废，:“那。。。打扰了。”

　　她转身离去，脚步很轻，毫无声息，把他办公室的门轻轻地带上了。

　　简薇的脚步一消失，顾泽风就弓起身子，他使劲地按住脑袋，浑身不住地颤抖，整个人蜷缩着，脸色苍白牙关紧咬，冷汗不停地从他的额上渗出。

　　仿佛过了一个世纪之久，他整个人才渐渐放松下来，双手从额头上放了下来，身子却还依然弓着，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

　　简薇一离开顾泽风的办公室，就直奔厕所。她坐在马桶上，眼泪止不住地往下掉，刚才为了维持自己那可怜的渺小的仅存的自尊，强忍的泪水此刻终于全都倾泻而出。刚开始还是小声的呜咽，到后来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就哭吧，反正中午大家都吃饭去了，也没人在。

　　她终于等到了她和顾泽风的结局，情理之中，意料之外，似乎也好像没那么意料之外。可欣跟她说过，如果顾泽风真喜欢她，怎么可能若即若离，怎么可能渺无音讯，怎么可能放任她的一颗心飘荡而不落地。

　　想到这里眼泪鼻涕又一起翻涌而出，一边的卷纸都快被她抽完了。顾泽风真的是她的劫难，不然她怎么会痴心妄想，重蹈覆辙，自作自受。

　　哭了大半个小时，力气都哭干了，眼泪也流尽了，简薇抽抽涕涕地打开门，走到洗漱台，刚看了一眼镜中自己红肿得不像话的眼睛，就听到厕所门开了。是沈婉如，一双红肿不堪的眼对上一双漂亮的剪水双眸。简薇的心里又瞬间崩溃了，她一个转身又回到了刚哭过的隔间里，啪嗒一声把门锁上了，坐在马桶上怔怔发呆。

　　她听到沈婉如似乎在外面默默地站了很久，好久之后，她才听到她长长地叹息了一声，然后轻轻地走了出去。

　　其实失恋是现在都市的男男女女都会遇到的事，真没什么大不了，人的这一生谁没爱过几个人渣。哦，不，简薇想，6年前的算失恋，而今天的这个连失恋都算不上，毕竟人家顾泽风一天都没跟她正式开始过。

　　接下来的日子，简薇发现顾泽风是真的狠，他以最残酷的方式宣告他们的结局。他依然每天淡定自若地出现在公司里，沈婉如偶尔出现在他上下班的时候，他和她在工作中所有正常的接触，他自然而平静，口气温和。他的一切依然对她可见，他的微信头像依然出现在她的列表之中。他对她不温不火，不冷不热，不悲不喜。他让她依然可以看到他，却清楚明白他所有的一切都跟她无关。

　　这是真的残忍。残忍过他6年前的决绝离去，残忍过他带着沈婉如出现在她面前。

　　他就是要打碎她所有的希望，破灭她所有的幻想。

　　让她带着绝望和破碎的爱恨他。

　　简薇觉得自己的神魂仿佛被抽离了，无处可去。而这次她的身边少了可欣，可欣没有回来，她义无反顾地去了北京，离职手续还是简薇帮她办的。

　　简薇回到空荡荡的宿舍，一个人吃饭，一个人对着月色发呆，一个人在漆黑的夜里辗转难眠，满肚子的心事无处诉说。她顶着浓浓的黑眼圈，脸色苍白，靠咖啡和浓茶续命，活得如同孤魂野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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