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要成为海王的女人

　　“长相与年龄不符是一种什么体验……我长这样……这样……也可以这样……然而我的年龄是……我已经三十了。”手机里先是一张张美颜过的女生图片，最后是一张打了马赛克的身份证照片。程梓给蒲淘看的视频看起来并没有技术难度，一段背景音配上几张照片而已。

　　“这个也没什么特别的啊”蒲淘说着眼睛往右边一瞟，“十几万赞几万评论？！”就这么一个拼照片视频？！

　　“不就是炫耀自己长得年轻嘛”，蒲淘一看这数据顿时感觉充满了希望，“虽然她算是个童颜吧，不过我可比她显年轻多了，那我的岂不是要暴火了？!”

　　程梓摇了摇头，看来蒲淘还是没真正理解，于是程梓点开评论，把手机递到蒲淘手上，“你先好好看看这些评论吧，也好有个心理准备。”

　　蒲淘不明所地接过手机，还没翻几个评论已经忍不住要把手机扔出去了，“这些人嘴怎么这么臭啊？”

　　“网络不比现实社会，少了面对面的社交带来的责任和约束，很多人就把平时积攒的怨气都发泄在别人身上咯。”程梓颇为不屑地说道。

　　蒲淘皱着眉继续翻下去，越看越心惊肉跳。到最后不自觉地咬起了自己大拇指的指甲。程梓知道她这个习惯，她只要一紧张就会下意识地咬起指甲。

　　程梓去拿了一个棒棒糖，剥开糖纸，塞到蒲淘嘴里，“多大人了，还咬指甲，多难看啊。”

　　她能做的也就只有这些，她没有阻止蒲淘继续看下去，既然无法避免，不如早点学着接受。

　　“你现在还想拍吗？”等蒲淘翻完评论，程梓才开口。“你知道，不管你做什么决定我都会支持你的。”

　　蒲淘抬头看了眼程梓，虽然极力克制，但是她依然能从程梓的脸上看出心疼和关切。她知道程梓说的是真的，只要自己不想拍，她绝对能毫无怨言的接受。

　　蒲淘大力地点点头，“拍。”就算再害怕，她也要保护程梓。这是她从没改变过的想法。

　　新视频做起来很快，即使是程梓和蒲淘这种刚开始接触抖音的中年人，也只花了一个小时。程梓给蒲淘拍了几张照片，为了反差还特意用p图软件缩短了下巴，放大了眼睛。这样不仅让蒲淘看起来更小了，也让图片看起来更假了。

　　是的，这种炎上类作品的特点就是破绽，精髓就在于故意露出马脚，让人痛快地站在智商和道德的至高点对你进行无情的审判。当程梓和蒲淘掌握了真正的核心，技术反而变得不那么重要了。

　　接着就是个人资料部分，原本企图蒙混过关的101岁被改成了40岁，还加了一句很没有自知之明的“过期美少女”。

　　等一切都准备完毕，程梓把最后的上传交给蒲淘，“你自己来吧。”

　　蒲淘眼一闭手一按，属于葡萄的网黑之路就这么开启了。

　　反响来得比预料的还快，和几天前的对口型或者跳舞的视频不同，这个视频上传还没几分钟，蒲淘的手机就开始出现消息提示。

　　蒲淘和程梓小心翼翼地点开，先看到的是大量的点赞。蒲淘仿佛从中得到了一点勇气，她像是给自己打气一般猛吸了一口气，然后点开了评论区。

　　“求求你买面镜子吧，不行地址告诉我我给你寄过去。”

　　“美颜开这么大，我九十岁的太奶奶也可以了。”

　　“@我的宝贝，快看，大婶墙都P歪了，好好笑”

　　“美颜给了全中国的女人自信。”

　　“这是不是就是普信女？”

　　“一个人的年龄是瞒不住的，你的眼神里充满了沧桑。”

　　“@彭家桥精神病院主任，是不是你家门没关好？快来把这个欧巴桑带走！”

　　“我要是你小孩我要羞死，老阿姨就不要玩这些了。”

　　“不要把身边人的客套话当真，都一把年纪了有点自知之明好吗？”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抖音要给我推这种人啊。辣眼睛！”

　　“@美少女挖掘机，哈哈，怕你刷不到这么洋气的视频”

　　………………………………………………

　　与此同时，蒲淘发现她的私信也炸了。她刚想要点开，程梓按住了她的手，“私信就别看了吧。”

　　蒲淘拨开程梓的手，“既然看了就都看吧。”说完就打开了私信，私信不比评论，除了蒲淘本人谁也看不到，所以恶意也就来的更加□□。

　　有发脏话骂她的，骂她就算了，还连她爸妈一起骂了。

　　还有发一些下流的话来调情的，他们中不少带着施舍的语气说愿意满足老阿姨空虚的心灵和身体。

　　甚至还有人发来威胁信息的，说葡萄这种人简直令人作呕，最好赶紧消失。

　　蒲淘机械般地一个个打开私信，一行行看过去，从程梓的角度看不到她的表情。只看到手机外面套着的橡胶手机壳被她捏出深深地凹陷，而她的指关节甚至泛起白色。

　　程梓心疼地抱住她，伸手就要抢过手机“别理这些人，他们都有病！”

　　她后悔了，反正都要回到过去的，反正这一段都会被抹去的，她为什么要让蒲淘知道这些？

　　她明明知道蒲淘胆小又自卑，她明明知道蒲淘敏感又懦弱，她明知蒲淘那么在乎别人的看法，她为什么非逼着蒲淘去长大？

　　可是蒲淘紧紧地抓着手机不肯松手，她为了不让眼泪掉下来瞪大了眼睛，手指快速地滑动，自虐似的一条一条去看。

　　最后是程梓先心疼地哭了出来，“都说了这些人有病了，别看了。”

　　蒲淘听到程梓哭了，终于抬起了头，她咧了咧嘴，笑的比哭还难看，“你让我看吧，我总该学会承受这些。”不过是一些谩骂而已，那些十几岁的网红都可以承受，自己都四十了怎么不可以？如果自己不坚强一点，以后怎么完成任务，怎么保护程梓呢。

　　蒲淘还想继续翻下去，程梓终于忍不住了，她一把夺过蒲淘的手机，“不看了，我们今天先不看了好不好？”她乞求地望着蒲淘。

　　蒲淘看着哭红了眼的程梓麻木地点了点头。“我想去洗个澡。”说完她就直直地朝浴室走去。她打开花洒，开到最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了起来。

　　蒲淘这个澡洗了很久很久。等出来时已经可以笑得不那么难看了。

　　晚上，两人久违地像小时候一样睡在了一张床上。黑暗中，程梓轻轻地拍打着蒲淘的胳膊，就像小时候妈妈哄她睡觉一样。也不知过了多久，蒲淘忽然开口问，“我真的看上去又老又丑么？”

　　程梓拍打胳膊的手停下，转而摸着蒲淘的头发，她从头顶顺着头发轻轻地摸下，“怎么可能。”

　　“你不是因为是我的好朋友才这么骗我的？”蒲淘的话音里带着压抑的哭音。

　　程梓不禁也觉得眼睛有点酸。她是和蒲淘一起长大的，蒲淘从小就长得挺可爱的。可是总是莫名的很自卑，不敢直视别人的眼睛，别人的每一句调侃都认真反省。成年之后还一直单身也是因为她害怕失败，害怕受挫，害怕被别人抛弃和否定。

　　但程梓从来没嘲笑过蒲淘的不争气，因为她知道这都是有原因的。蒲淘的父母虽然很爱她，但是也很爱打击她。那个年代有很多这样的父母，借着“不想让他太骄傲而不努力”的名义以打压的手段实施父母的威严。

　　他们对自己的孩子很好，他们也会告诉孩子自己很爱他们，自己是世界上唯一会对孩子说真心话的人。所以，他们让孩子相信，他们说的孩子自以为是，他们说的孩子其实没那么优秀都是真理。

　　而这些孩子就在这样的打压教育下慢慢觉得觉得自信就是自大，自信就是厚颜无耻，不知天高地厚，是一件令人羞耻的事。他们在别人否定自己之前先否定自己。因为他们太害怕别人的否定。

　　蒲淘就是这样的典型，她冷静的时候可以知道自己并不是丑八怪，自己并不是一无是处。可是只要别人一句批评的话，一个鄙视的眼神她就开始反省自己。

　　就像现在，那些网上的话其实明明就是带着恶意的侮辱，并不全是事实，可是蒲淘还是选择相信。

　　“那我是你的朋友骗你，那之前把你当学生的看门大爷，和你搭讪的路人都要骗你？为了什么啊。”程梓知道，要让葡萄走出去只能一次次地向她证明她并不是那么不堪，一次次不厌其烦地鼓励她。

　　“可是……”葡萄哽咽了一下，“有好几千人都说我又老又丑。”虽然做好了准备，可是今天这几个小时的恶意比她一辈子接受到的都多，多到她不知道怎么应对处理。

　　“不要理他们，你知道他们只是想发泄而已。”程梓心疼地摸了摸蒲淘的脸，果然一片湿润，她用手轻轻地抹去上面的泪痕，往前挪了挪抱住了蒲淘，“哭吧，哭出来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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