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蛟

　　邛州城外，圆月高升。

　　许烈踏着月光，朝城门楼走去，远远看见一人影立在墙下，越看越眼熟。

　　“赫贞！”

　　只见赫贞抱着手，抬头看向他，模样徘徊不定，像是在此处等了一段时间了。

　　许烈理了理衣衫道：“往东方向百里内都已经撒上清瘟散，你们那边怎么样？”

　　“西边也都弄完了………说来好笑，无意碰见那儿的土地公，拉着我一个劲的答谢，还说要宴请我俩，我好不容易才脱身。”赫贞无奈地摇了摇头。

　　“那是，别说你帮他这么大个忙了，就算闲来无事飘过，他也得追着赶着来拜你呀。”许烈撇嘴一笑，又道：“不过这事儿不能叫上面知道，他嘴严不严实呀？”

　　赫贞轻点了点头，示意他放心：“他自是不傻，传出去对他没好处。”

　　许烈伸手替赫贞掸了掸衣袖上的尘土，左右望了望，奇道：“苏念呢？”

　　“她还在回南村，等一下你去接她回客栈吧。”赫贞道。

　　“现在多少双眼睛盯着她呢，你丢下她一个人在那里？”许烈惊道。

　　“我给她使了护身术，谁来了也动不了她。”赫贞淡淡解释了一下，便转身要进城。

　　许烈见状一把拉住他，撇嘴道：“你带她出来的，你自己带回去。”

　　“还是你去吧，你去好点。”赫贞强颜道。

　　许烈闻言，渐渐挑起了半边眉毛，半晌道：“今日我也乏得很，必须马上回客栈小酌一杯，可没力气再去接那丫头了！哦对了，我要郑重跟你澄清一件事，我跟那丫头可半点瓜葛都没有，我也不想跟她有什么牵扯，所以你千万别误会！”

　　“你向我澄清什么，什么误会……我…我误会什么……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赫贞道。

　　许烈打断他的语无伦次，又补充道：“行了行了，我的意思是那丫头醒来之后就变得怪怪的，定是还没恢复好，有些异常的举动都可以理解，等她自己缓一缓就好了，我们不必太担心，放宽心，放宽心……”

　　说着，他拍了拍赫贞的肩，一个转身便消失在了夜色之中。

　　“阿烈！”赫贞往半空中伸手一抓，可哪里唤得回那家伙。

　　邛州城内，灯火通明。

　　人们仍忙碌着，清扫街道脏污的，搬运杂物破烂的，修补房屋漏洞的，一个个来来回回脚步匆忙，秩序井然。只不过才两日功夫，眼见着城中曾经的模样迅速恢复，和从前无异，与城外依旧满目苍夷的情况截然不同。

　　许烈踱步拐出南门大街，步入一小巷之中，避开了杂乱的街道，漫无目的地走着。

　　沿着红色矮墙往前，只听墙内热闹喧哗之声愈盛，男女欢笑之声，丝竹乐曲之声充斥耳畔，吵扰不堪，许烈冷着脸继续往前，却突然听见一男子大声喝道：“素素这舞姿极美，人亦如仙女下凡，吴掌柜究竟哪里寻来的此等尤物呀？”

　　听声音是一青年男子，而很快的，哄乱之声又将他的声音掩盖住了。许烈原地顿了顿，深吸一口气，穿墙入到了那院内。

　　只见眼前骤然一片灯火辉煌，与幽暗的墙外小巷形成鲜明的对比。那中央的亭台之中，矮形方桌围成了一个圈，摆满了各种酒菜点心。四周围满了各色男男女女，而中间空出的一片地方，一白衣女子正随着乐曲跳舞。

　　许烈一眼便认出那跳舞的女子是张素素，他面无表情地看着，又瞥见吴掌柜坐在正对自己的方向，与左右几个年长的男子边喝酒边攀谈着，这时旁边走来一醉熏熏的年轻男子，半跪在他身后，一手端着酒杯，一手搂着他的肩头，嘴里不停说着什么，吴掌握只点头应着，手里端着的酒杯一会儿举起又一会儿放下，模样甚是别扭。

　　那年轻男子与吴掌柜说完，又摇摇晃晃地走到了正在跳舞的张素素身旁，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硬拽入了自己怀中。

　　周围人见状，皆拍手起哄，亭台之中顿时沸腾如煮。只有吴掌柜慌忙从酒桌站起，跑到那男子身边，似苦口婆心地劝着什么，那男子正搂着张素素得意，只把胳膊一挥，全不理会他。吴掌柜又转而向那几个年长的人求助，只见其中一人挥了挥手，两个侍女从旁而来，拉着吴掌柜坐回原位去，又给他倒上酒，夹上菜，喂他吃。

　　这个缠着张素素的男子，正是那日在客栈被苏念教训的李公子。只见他搂着张素素拉扯一番之后，将手中的酒杯往后一扔，强行将张素素打横抱起，四周人只看着这情形热闹好笑，张素素愈是抗拒，起哄声愈大。

　　“美人，放心，我温柔得很…”

　　那李公子抱着张素素径直走出亭台，要往别处去，却不想突然刮来一阵大风，吹得他连连往后退，院子里的花叶纷纷朝他脸上扇，让他禁不住脸疼，手上松了劲，与张素素一同跌倒在地。

　　这风越刮越大，让人都站不住脚，众人齐齐匍匐在地，吓得掩面抱头躲着，杂枝乱叶混着桌上的物件，力道极大地砸在众人身上，疼得他们一个个哇哇叫。

　　这邪风来得快去得也快，不多会儿便停了下来，那李公子小心翼翼抬起脸来，却发现刚刚倒自己身旁的张素素不见了。

　　再放眼看去是满地的狼藉，不少人还受了伤，李老爷赶紧打发人去请郎中，下人们也赶忙收拾残局，现场顿时一片忙乱。

　　……

　　圆月高悬在窗外，仍旧抛下一片光，铺陈了房里的半个厅。

　　张素素侧倚在屏风旁垂泪不语，只见她浓密纤长的睫毛上结了些许晶莹的泪珠，似有说不尽的委屈，许烈见她这模样，也不知该说些什么，干脆化了一壶酒，唤她共饮。

　　两杯酒下肚，张素素情绪才稍显平复，她掏出手绢拭去满脸泪水，自斟一杯举起，红着鼻子道：“今日多谢了！”言罢，便一饮而尽。

　　许烈撇嘴一笑，亦自饮了一杯。

　　张素素擦了擦嘴角，与许烈相视一笑，继而两人陷入一阵沉默。

　　薄薄的浮云缓缓流到圆月前头，这时月光渐朦胧起来。

　　一壶酒不知不觉便已告罄，许烈举着空酒壶倒了好几下，才撒出一滴来。

　　“嗯？这么快就没了呵……”

　　张素素抬眼看向他，只见他脸上已然透着两团红晕，而他尴尬中亦扫了自己一眼，这下连着耳朵也红了起来。

　　“你这一杯接一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屋子里伤心的人是你呢。”张素素笑道。

　　“无妨。”许烈说着，又幻了壶酒出来，而这次，不再是刚刚那小酒壶，而是一只容量更大的圆鼓鼓的酒壶。

　　“一醉，不可解千愁，但它能带给你当下的快乐……此时此刻，我不要你伤心，咱们共饮，等心里痛快了，自然就有力气去解愁了。”

　　许烈将斟满酒的杯子递到张素素面前，转而自己又一杯酒下肚。

　　张素素端起酒杯一饮而尽，偏着头盯着许烈道：“我看你仿佛也有心事的样子，这酒也不全是陪我喝的吧？”

　　许烈闻言，皱了皱眉头，道：“我有什么心事？”

　　“怎不见阿念他们二人？你怎么独自一个儿出现在李府？莫不是他二人撇了你，所以你气闷？”张素素倾过身子，朝他笑道。

　　见她靠近自己身前，许烈亦倾身贴近她面前，轻声道：“看来我这酒是灵的……这笑，真好看……”

　　“是吗……”

　　积攒的浮云挡住了大半的月亮，夜色愈发昏暗起来，许烈觉得张素素的脸在阴影的覆盖下愈发不清晰，唯有她细柔的声音回荡在自己耳边。

　　我喜欢你……他听见自己对她说，可眼前，却什么也看不见，她会听见吗？

　　一层，又一层，许烈只觉身上的衣物被一件件剥落，扬在空中又坠落地板，凉风吹进来，给一身的滚烫一剂温柔的安抚，这似是而非的感觉亦真亦幻，还未品出，却已失去了知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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